慕之召出了书房,脚步虚浮,心好像在云层里飘来飘去,不知往哪里走才对。茫茫然间,忽见前方屋檐低垂,蔓藤从阁楼上垂落下来,水声依稀可闻。他自然是认得这个屋子的,那是结发之妻肖氏的主院。
    玉珊从屋子里端着药碗出来,见慕之召傻傻站在门口,不由一阵惊喜:“夫人,老爷来了!”
    屋子里的肖氏应了一声,玉帘掀动,她身穿单衫迎了出来。
    慕之召心中一震,眼中已然湿润。
    转来转去,想不到自己身边的人才一直是对自己最真心的那个!回想过去这些年,肖氏虽然不明说,但受的委屈也并不少。娶妻之时,他承诺此生唯有她一个,可后来兜兜转转,压根儿没做到,而肖氏也绝口不提自己的委屈,努力做个好妻子,他慕之召何其有幸,竟能娶得如此贤妻;又何其可恶,如此贤妻过去十四年竟没有好好珍惜!
    “清婉!”慕之召想到这里,动情地唤了一声,大步上前将肖氏搂在怀里。
    肖氏心中喜悦,又不免有些尴尬,轻轻推了推他:“老爷,大家都在看着呢!”
    “谁爱看谁看吧,我不在乎!”慕之召哽咽着说:“我就只有你了,清婉!她们都骗我负我,没一个是真心待我好,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肝,这些年竟负了你。清婉,是我让你受苦了,我发誓,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
    肖氏哪想到慕之召去了一趟书房,便突然转了性。她自然是喜欢甜言蜜语的,以往慕之召也说,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说得令她如此动容。
    肖氏眼泪滚滚落下,哪还顾得什么羞,紧紧抱着慕之召。
    两人都没注意到,眼前的这一幕对隐在树丛中的乔姨娘来说是多么愤怒。她双拳紧握,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满是杀意。
    乔姨娘一步步走出来,脚步很轻,慕之召背对着她没有发现,他怀中的肖氏感觉到异样,抬起头来。
    泪眼朦胧中,肖氏瞧见乔姨娘向她们走来,表情有些异样。她并不知道发生在书房的事情,只当乔姨娘是有事前来,便擦了擦眼角,微微挣脱慕之召的怀抱。
    慕之召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到乔姨娘的瞬间,他所有的表情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淡淡冷漠。
    这无疑更刺激了乔姨娘,她一步步走近,慕之召便拉着肖氏慢慢往后退。
    迟钝的肖氏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感觉到危险,慕之召挡在她跟前,可她心中的不安正渐渐扩大!
    “你到底想干什么?”慕之召退到墙角,再无退路,薄怒出声喝问。
    乔姨娘笑容古怪:“老爷,我想干一件自从来了慕家我就想干的事情!”
    她纤秀的五指从袖中伸出来,指缝间赫然握着三根银针。她似笑非笑地将手举了起来,目光移向肖氏,泛着蓝光的针尖让人心口发寒。肖氏浑身一颤,害怕极了,可她见乔姨娘的目光一直紧锁着他们,生怕乔姨娘失去理智伤害慕之召,连忙从慕之召身后站出来,伸出手挡在慕之召跟前。
    慕之召的灵魂好像被什么重击了一般,呆愣地盯着肖氏。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柔弱的妻子会站在自己面前,张开双手保护他!
    变故就在他发呆的那一瞬间,只见乔姨娘眸色转身,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她早就知道肖氏一定会挡在慕之召跟前,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手掌轻扬,手中的银针瞬间向肖氏飞去,慕之召吓得大叫一声,伸手想推开肖氏,可终归还是迟了一步。
    肖氏闷哼一声,缓缓倒地……
    “娘!”慕云歌的声音在乔姨娘身后响起,梅少卿比她更快一步,已经抢先弯腰连点了肖氏好几个大穴。
    肖氏痛苦地捂住左肩,梅少卿反飞快地将插在她肩膀的银针拔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撬开肖氏的嘴巴,倒了颗药丸在她嘴里。不一会儿,肖氏呼吸缓下来,也没在发出痛苦的呼声。
    乔姨娘见梅少卿来了,心中已经发虚,趁着梅少卿忙着救人的功夫,脚步移动就要逃跑。
    “还想跑!”慕云歌一声断喝,移步挡在她跟前。
    乔姨娘冷笑一声,她不相信凭着慕云歌一个娇小姐还能拦住自己,也未曾放在心上,手随意地一扫,脚一踢,妄图将慕云歌踢开。没想到手刚伸出来,慕云歌却比自己更快,将自己的手压了下去,脚也被慕云歌踢了一下。瞬间,乔姨娘只觉得手肘处麻了一下,一只手就再也抬不起来,脚腿一疼,瞬间跪在地上。
    慕云歌缓缓收起隐藏在手指尖的银针,冷笑着伸手:“解药!”
    乔姨娘不说话,她已料定自己的结局,不过死前拖了个垫背,死也瞑目了!
    “给我解药!”慕之召忽然冲过来,死命地摇晃她的肩膀:“你来我慕家,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清婉也一直对你很好。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你就给我解药!”
    乔姨娘别开头,生硬地说:“这种毒没有解药。”
    “我不信,就算我求你!”慕之召慌得手都发起抖来,几乎是恳求地握着她的肩膀:“你若救得清婉,我便放你安然离开,一生都念着你的好!”
    乔姨娘双肩一颤,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的树林,好半天,才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取下头上的发钗。她掰开发钗的珠子,里面赫然放着一颗纯白色的药丸。慕之召大喜,几乎是抢过来,快步走到肖氏跟前,送到她嘴里。
    慕云歌和梅少卿也没时间理会乔姨娘,慕云歌刺伤了她的腿,她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压根没时间逃跑。
    几人都围着肖氏,没人注意到乔姨娘的手垂在腿上,眼中好似一潭死水……
    肖氏吃下解药,不多时额头出汗,张口吐了一口黑血,便能自己站起来。她一起来,就着急地握着慕之召的手连连追问:“老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慕之召握着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傻!”
    肖氏没说话,宽慰地笑着摇了摇头。
    “啊唔——”
    乔姨娘的奶娘追着慕云歌等人来到主院,见到院中情形,忽然一声嘶哑的吼叫。
    慕云歌等人齐齐回头,只见乔姨娘不知何时倒在他们的身后,一动不动。她的奶娘奔上前来,将她从地上扶起,她的手却软软地垂落。慕云歌见她歪着的嘴角缓缓流下一缕鲜血,顿时一愣,走过来查看。
    奶娘老泪纵横地抱着乔姨娘,渴求地望向慕云歌。
    慕云歌的眼睛落在乔姨娘的腿上,大腿内侧整齐地扎着三根银针,几乎深入骨头。她将手放在乔姨娘的鼻端下,已经感觉不到呼吸。
    乔姨娘竟用自己杀人的武器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慕云歌摇了摇头,站起来离开乔姨娘身边,扶着肖氏淡然地看着这一幕。乔姨娘可怜又可恨,连死亡都如此决然,她竟找不到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奶娘得了慕云歌肯定,顿时抱着乔姨娘嚎啕大哭。良久,她颤抖地抱起乔姨娘的尸体,对慕云歌等人磕了个头,径直出了慕家。许管事猜她许是要掩埋了乔姨娘,帮着找了个马车,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带着乔姨娘远去。
    肖氏精神萎靡,慕之召扶着她去休息,让慕云歌送梅少卿离开。
    目睹了一场好戏的梅少卿救了人,满脸期待慕云歌的夸奖,可一直走到门口,慕云歌都闭嘴不言,他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喂,云歌师妹,今天没有我你可就倒霉了,你怎么还不谢谢我呀!”
    “你想要我怎么谢你?”慕云歌斜睨他一眼:“不会在想找我要药吧?”
    “嘿嘿。好师妹,你就给我点呗,不要上回的泻药,要些我没有的稀奇货。”梅少卿一听便知有戏。
    慕云歌这一次倒也爽快,随身将东西扔给他,正好两人也走到了慕家大门,梅少卿前脚踏出去,慕家的大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
    梅少卿愣了愣,没想到慕云歌过桥拆桥,顿感委屈,在门口央求她:“云歌,我还没玩够呢,你怎么就撵我?”
    身后寂静无声,慕云歌已经走远了。
    梅少卿又说了几句,无人应答,无奈地撇了撇嘴,举步离开。
    他没看到,不远处一个灰色布衣盯着他们看了好几眼,快速跑开。当天晚上,远在京城的魏时收到一封密函,密函里将今天发生在慕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了,末尾还将梅少卿特意拎了出来,将他在慕家做的事情一字不落地报告了。
    自打揪出乔姨娘这个毒瘤,慕云歌的心情着实好了好几天,她所在的书院碧凌书院正月末开学,这天天气好,慕云歌带着佩欣上街转转,打算买些学堂要用的东西。
    听说今年碧凌书院打算仿赵国书院的制度,女子除了可以在其中学习琴棋书画,还可像男子一样学习骑射、武艺,学习为官之道——听说大魏准备增设女官,这些都是为了女官做的准备。慕云歌对此非常感兴趣,自然很留心。
    去年慕家就请了私人先生教慕云歌骑马,这次碧凌书院开学,她便打算学射箭,这次出门也是为了买顺手的弓箭。
    两人刚走到城东,忽见梅少卿的马车驶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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