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庄先生,不能接过来。外婆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能猜出来我……”
    跟庄先生的视线相撞时,我的舌头突然打结了。
    他微微皱着眉,一步步朝我靠近:“你要是落下月子病,以后怎么照顾你自己和你外婆?你就算回去,她也照样看得出来你生过孩子。”
    我惊了又惊,但仔细一想,却又悲哀地发现他说得完全在理。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心里闷闷的,有些彷徨无措,更多的却是舍不得跟他离别。
    庄先生缓下语气,轻声说道:“女儿要喝母乳,你走了,她怎么办?希希,好好坐月子,我让人把你外婆接过来。”
    女儿这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大石头,瞬间激起了我心里的千层浪。我看他要走,忍不住叫住了他:“庄先生!”
    我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看到他眼里带着红血丝,突然感觉有万语千言迫不及待地都想涌出来,可沉默了几秒后,我却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闷闷地道了谢。
    他没有回应,跟我要了田华婶的联系方式后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先生就把安排去接外婆的人的资料交给了我,我跟田华婶汇报过后,犹豫着跟他打商量:“护士说孩子最好在特护病房观察一个星期,我能不能也在医院待一个星期?转到普通病房就好了。”
    我还是不敢把真相告诉外婆,住在医院里的话,我好歹可以编个生病的谎话。而且出院后给女儿喂养母乳就不方便了,我想在离开之前,离她近一点。
    庄先生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很快点了头:“好,就住这里,不用换普通病房。希希,你不用帮我省这点钱,都是应该花的。”
    他说完那些又走了,好像不愿意再跟我单独待在一起,这一发现让我伤神了很久。
    今天赵雅如出院,她就住在同一层病房,庄先生走后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来了很多人接赵雅如回家。赵姨也来了,中途还趁机偷偷过来看了我一眼,闹得我心里暖洋洋的。
    后来听护士说,赵雅如的病房里堆满了鲜花水果,可她出院时只捧走一束郁金香。
    我记得庄先生的书房里插过这种花,估计她带走的那束是庄先生送的吧。
    从别人嘴里听着那边的热闹,早就习惯了孤单的我,突然觉得我这间病房太过冷清,以至于连手脚都似乎在微微发寒。
    那天下午江阳又来了,找不到庄先生后又骂骂咧咧地嘀咕了几句:“妹妹,你这个年要在医院里过啊?”
    我用力地扯出一个笑脸:“嗯。”
    我本来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这个年终于不用跟姨夫一起过了。
    可白天听护士感慨了一阵子,赵姨过来时又怜悯了几句,好端端的我突然又敏感起来。现在听到江阳也唏嘘不已,心里竟然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以至于我压根没听到他后面又嘀咕了什么。
    直到他伸手在我眼前挥舞,我才听到他问:“周瑾打不通你的电话,你是不是把她给拉黑了?”
    之前拉黑过姨夫,周瑾的号码也被我当着赵雅如的面删了,后来不搭理姨夫时,我确实没再接通过陌生号码。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跟庄先生不熟,别再试图从我这里打探庄先生的消息了。
    “江哥,小瑾姐就是想知道庄先生的近况,其实她完全可以问你。”
    江阳笑了,带着点尴尬和苦涩:“我是男人,有男朋友的她要避嫌。周瑾这人直性子,心地不坏,你别把她想得太心机。”
    我赶紧摇头,表示从没这么想:“江哥,快过年了,你家里肯定也很忙,不用总是来看我。我跟庄先生就是做了一笔生意,现在生意结束了你们还对我这么好,我挺过意不去的。”
    他“噗嗤”一声笑了:“妹妹,说你傻还真傻,对你好还非得找理由?老子乐意不成吗?你漂漂亮亮一小妹妹,又文静又不找事,哥哥看着心疼。”
    我脸上一热,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乐得想笑又赶紧把嘴巴给抿住了:“江哥,还没人这么夸过我呢,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庄子那闷葫芦不夸你啊?难怪你要走……不过你这话倒是说得对,哥哥我脸帅活好,哪个女人不被我滋润得……”
    就在这时,庄先生进来了,听到他的话后,皱着眉头轻斥了一声:“够了啊。”
    我本来还没听懂江阳话里的意思,等他暧昧地冲我挑了两下眉头时,我才豁然开朗。脸上的热度本来还没散尽,再细想他刚才那句话,顿时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他很快就发现我跟庄先生之间的气氛不对,但他确实是有事要跟庄先生谈,所以又嬉闹了几句就把人给拖走了。
    我又无聊了一天,晚上早早地睡下了。
    半夜上厕所时,看到阿姨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就顺口问了一声:“阿姨,怎么还不睡啊?”
    她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要先等老板过来。”
    我的睡意消散了点,疑惑地问她老板是谁,难道江阳今晚还要过来一趟吗?
    结果阿姨却说是庄先生,她有点惊讶于我愕然的反应:“这两晚老板都在旁边守着你睡的,你不知道啊?”
    一团大火轰地在我心里烧开,所有的睡意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明明不想知道那么多的,为什么这种消息总是会猝不及防地冲击我的心?孩子已经生完了,他还守在旁边做什么?他是不是像我舍不得他一样,也有点舍不得我走啊?
    我不敢深想,魂不守舍地朝阿姨点过头后赶紧爬上了床。
    虽然闭着眼,但我一直没再睡着,脑子里浮现出跟庄先生在一起的各种片段,最后定格在他细细亲吻我的感觉上。身子一阵轻颤,有一道道电流从我心疼涌向四肢百骸,惹得我整个人都酥了。
    我暗骂自己不要脸,没敢再继续浮想联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几声低语,像是阿姨在跟人打招呼。
    我的心陡然一紧,听觉忽然间变得很敏锐。
    熟悉的步子缓缓走了进来,庄先生把病床旁边的沙发拖近了些,然后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陆续传入我耳中。
    要不是因为盖着被子,他肯定会发现我正紧张得发抖。
    中途他起身走开了,好像是去洗手间,我小心翼翼地睁眼看了下,沙发上放着一块画板和几支笔。
    我隐约看到上面画的是个长头发女人,直觉告诉我他正在画我。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会画画,但他为什么要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画呢?
    本来想爬起来看一眼的,可犹豫了一小会就把时间耽搁了,我只好赶在他回来之前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幅画耗了很长时间,结束后他舒展了下四肢和脖颈,因为我听到了关节的咯嘣声,心疼得抽了一下。
    没过多大会儿,身边的床尾忽地往下陷了陷,他躺上来了。
    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鼻间充斥着他的气息,我感觉自己像是快要心脏病突发了。
    当那个久违的怀抱将我轻轻搂住时,我的心跳就这样突然顿住了。就在我犹豫着该不该睁眼时,有两瓣柔软贴上了我的额头,紧着慢慢往下,滑到了我的嘴上。
    轻轻的,像是点水的蜻蜓,惹出一片涟漪后就飞走了。
    可是我居然一点都不快乐,反而特别煎熬。如果时带着失望离开,我还能走得坚决一点,可现在的他莫名让我心疼。
    他嗟叹似的轻轻唤了我一声,略微收紧了双臂,很快就睡着了。
    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很久都没睡着。
    在物质方面,他有车有房有事业,可情感方面我却觉得他异常孤独。我不是想诋毁赵雅如,可我感觉她完全把精力用错了地方。可能一直以来她都在想着怎么抓牢庄先生,却也因此忽略了庄先生的内心。
    庄先生说我细腻敏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赵雅如对庄先生的信任度的确太低太低,长此以往,双方都会心累。
    早上醒过来时,旁边空空的,一点儿被庄先生躺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我痴痴地看了很久,想像着庄先生躺在旁边的样子,然后心里一片心酸。
    外婆临近中午才赶来,我激动得想要下床跑过去,被庄先生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的气色还不错,但一看到我就哭了,背过身去偷偷抹掉眼泪才朝我走来:“希希,这位先生说你得了叫胆碱什么的怪病,不能见风不能碰水,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听得鼻子发酸,赶紧抱住了她。
    外婆不好意思地想把我推开,但我抱得紧啊,她过了好几秒才不大自然地回抱住了我,拍着背各种安慰:“不怕,这位先生说你的病不严重,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能治好了。”
    我亲爱的外婆,你好单纯。
    庄先生依旧对我冷漠着,帮我把外婆安排好了之后才离开。
    可我没想到,他一走,外婆就试探着问道:“希希啊,他有老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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