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爷子晕倒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救护车和疗养队匆匆赶到大院抢救,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又片刻不留地开走,没几个小时便闹得人尽皆知。
    肖奶奶站在自家大门口,听着远处骚动的声响,拨动着念珠长长叹息了一声。
    史家人吓得倾巢出动,从酒店涌至医院,逮到两个蹲守在手术室前的年轻人,劈头盖脸一顿问:“怎么回事儿啊?昨晚都还好好的,没听说身体有什么不对,怎么突然就进医院了?”
    祁凯被来回拉扯,只是背靠墙角坐在地上捂着脸一语不发。
    “烦不烦啊!问问问就知道问,那么多问题能不能去问医生?我知道个屁!”史南星脸色阴沉,面对众口询问也不知从何开口,被逼得紧了,索性朝家人大发脾气。
    史老太太被骂得脸色一白,但看到孙子焦躁的神情,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提心吊胆地同儿媳妇商量:“完了完了,亲家万一在这会儿……星星可怎么办?他答应我们的事儿……”
    星星啊……
    星星……
    史家人又叫魂似的询问,祁凯的火一下冒出来了:“滚!!!”
    老爷子这会儿都他妈推进去了,你们就关心自己托付的事儿?妈的!妈的!!
    人家是祁家的正经孙子,说的话再怎么不中听,史家人也只能不情愿地离远了一些。医生出来时所有人都忐忑地不敢靠近,祁凯扶着墙勉强站起,命都被吓没了一半,颤颤巍巍发问:“怎么样了?”
    “还好,没有严重外伤,就是摔倒后脑磕到了一些。不过病人年纪大血压高,这次受了刺激,对他的健康状况影响很大,虽然已经抢救回来,你们做家属的日后还是要多费心照顾,不能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祁凯猛地松了口气,一瞬间虚脱的感觉令他险些跪倒在地。
    爹妈去世后,他便一直同爷爷相依为命,假如真的因为他的问题让老人撒手人寰,那他真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四下响起一片庆幸的后怕声,离得远远的史家人这会儿又围了上来,病床被缓缓从抢救室推出,他们跑得比祁凯还快一步,一个个淌着眼泪满怀关切地涌到了最前线,将床沿围得水泄不通。
    老爷子已经苏醒,挂着吊瓶怔怔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史南星在奶奶的哭声里去拉他苍老的手,满脸悲切:“幸好您没事儿,真是吓死我了……”
    祁老爷子刚开始还没反应,听到他的声音后像被雷击了一把,幡然醒来,侧首看着史南星的视线一片陌生,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您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史南星被盯得心里发慌,强自镇定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祁老爷子失焦的视线一点点对准了他的面孔,面皮抽搐起来,下一秒猛然甩开了被史南星握住的手,哆嗦着呵斥:“……滚!”
    史南星愣愣地被甩开在一边。
    他茫然地看着被老人叫到名字的祁凯拨开自己因为这一变故万分惊惶的家人,然后随同病床一起推远了。
    史家众人被吓得惊愣在原地。祁老爷子虽然在外严肃,但对家里的这两个小辈却一向疼宠有加。史南星三五不时被接到祁家常住,八岁之前连名字都没被叫过,从来宝宝长宝宝短,虽然没有血脉关系,但待遇跟亲孙子也没两样了。
    他们何尝见识过史南星被这么对待的模样?一时间就连最为沉稳的史父都站不住了,立刻上前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干的什么才把老爷子气成这样?!”
    史南星呆在原地空茫了几秒,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悸和恐慌,纵然早猜到得知真相的家人们或许会表现得非常不高兴,他也从未想过这位一向疼宠自己的长辈会表现得如此决绝。这是他意料之外的发展,聪明如他,短时间内也很难制定出合适的应对,但现实很明显,此时此刻,他正麻烦缠身难以挣脱的当下,并不是一个可以和祁家人闹掰的好时机。
    他很后悔,一切根源都从那场车祸而起,否则他这会儿早该顺顺当当地飞跃太平洋。
    刚才也不应该直接在祁家和祁凯争吵的,谁也想不到才出门没多久的老爷子会这么短时间就悄无声息的回来。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能做的也唯有补救,因此在父亲的质问和奶奶母亲的哭泣声中,他下一秒惊醒了过来,不顾一切朝病床被推走的方向追去。
    只可惜家人的包容看似宽宏,温馨的表象下却未必毫无底线。
    祁老爷子的加护病房里,一屋子旧时来往最热络的姻亲们祈求的哭声,最后只换来了老爷子轻轻的转开的目光:“我不管他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亲家你不能这样啊!星星他不懂事,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我们都代他向你道歉,你不要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
    “不懂事?他这叫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祁老爷子听得后头一哽,被气得头晕目眩,拍着床板虚弱地喝骂。他的底限是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孙子,一切亲人好友的重要性都依次排列,不可逾越。史南星干什么都行,他能保的都会尽量保住对方,唯独涉及到祁凯的利益不行!而史南星,他竟然带着祁凯去接触烟土!这是什么性质的生意?沾上之后还能甩得掉么!更勿论这当中万一祁凯染上点什么,他们祁家满门未来的希望从此势必……
    祁老爷子老泪纵横,一想到那个可能,就悲怆得几乎没了力气。他这一生见过无数的人,经历过无数的事儿,也摔过无数的跟头,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了令他感到了无生趣!
    他此刻悔不当初,史南星之前在群南带着祁凯搞走私搂钱的时候他怎么会觉得这个孩子剑走偏锋足智多谋呢?这分明就是个无知无畏贪得无厌的蠢货!
    他还为这人去奔走,舍下这张老脸登门受旧友耻笑,就为这么个玩意儿?!救回来,替他扫平障碍,再带着祁凯去自寻死路么?
    史南星接触到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仇恨的光芒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被放弃了。
    从来只有他丢下别人的经历,被家人放弃的感觉很奇怪,力气好像从骨头缝里被抽走了,心脏也被一只手攥住,捏得几乎爆裂开。女人的哭声和父亲的沉默中,他想到了比难过更加可怕的未来——史家扎根西南,在燕市这块地方,只要祁老爷子丢开他,他就什么玩意儿都不是。
    史南星求助地将目光投向祁凯,祁凯抓着爷爷骨瘦如柴的手垂着头不说话,他被这个一直以来关系亲密的舅舅毫不犹豫离开这一行为之后的用意伤透了心。
    “你们滚吧。”老爷子说,然后疲倦地咳嗽了两声,护士们也过来驱赶这群明显不受欢迎的客人。
    “别碰我。”像野狗一样被推搡,史南星皱着眉挥开了身边的手,站定后执拗地望着病床处那一双表演相依为命的爷孙。
    祁老爷子抓起床头的搪瓷杯朝他狠狠地掷了过去:“滚!”
    “呵呵,现在演什么戏呐?大难临头各自飞?”史家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史南星突然笑了,双眼视线阴鸷,“祁凯,说话啊,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祁凯抬头看向他。
    史南星咬牙切齿的模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和善稳重,和以往判若两人:“你以为把我甩开自己就能相安无事了?你扪心自问,当初做生意的时候我有没有逼过你?没有吧?你他妈自、己、贴、上、来、的!”
    “老爷子,我劝您一句。”他神情恢复成不阴不阳的笑脸,抬手正了正方才混乱时弄皱的衣襟,冷笑一声,“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万事儿别做太绝。有些船上来就下不去了,你家乖宝贝也不是没把柄在别人手里的。”
    他顾及着医院里的闲杂人等,没把话说太明白,但这样的程度,已然足够争执中的另两位当事人勃然变色。史南星转身斜睨了方才驱赶得最卖力的那护士一眼:“不用费心,我自己滚。”
    他跟畜生似的浑浑噩噩过了那么些日子,此时终于出了口恶气,心中却并没有畅快的感觉,只是出奇的空茫,像完整的世界掏开了一处缺口。
    史家人不明就里,在闹翻的两人中左右看看,最终只能无奈地跟上自家独苗苗。
    祁老爷子气得眼前一片花白,宛若被蒙住口鼻无法呼吸,眼泪哗啦啦从眼角淌落。他看着跪在床边一脸空茫的孙儿,无力的手绝望地抬起,扇了祁凯后脑勺一把,虚弱得像一只直面阳光的幽灵:“你怎么那么糊涂啊……”
    祁凯只是懵,像大雾天开车跑山路那种懵。
    好像这世界忽然就不一样了,原本和善的亲人摇身变成了面目丑陋的恶鬼,趴在身上要将他撕成碎片,吃肉喝血,扒皮抽筋。
    *******
    “老爷子住院了?”从沈眷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惊蛰还挺惊讶,“严重吗?我都没听肖驰说。”
    沈眷莺和丈夫对了下目光,沈甜甜赶忙站起来指着桌另一头的皮皮虾道:“我要吃那个。”
    “哦哦哦。”林惊蛰重点立刻被转移了,敛神端详,好一会儿才从那个大盘子里挑选出一只看起来最好吃的皮皮虾,动手给妹妹剥起来。
    沈甜甜一副小馋猫的样子等待投喂,沈眷莺松了口气,顺势结束这个话题:“这消息挺秘密的,也不是谁都知道,估计肖家人还没听说。”
    吃罢饭,夫妇俩避开呆客厅里说话的俩兄妹谈这件事情:“祁叔在医院直接跟史家人闹掰了,吵得整个住院部的医生护士都知道,他们两家以前不是出名的关系好么,得是为什么事儿才能吵成这样?”
    林润生摇头,他的交际圈主要在学校,跟大院这边的邻居并不怎么亲近。
    “听说是从祁凯那起的头,我还以为肖家会知道得多一些,结果惊蛰也没听说。”最近发生的挺多事都摸不着头脑,沈眷莺又想起一件,“对了,江恰恰后来还找过你么?”
    “没。”林润生还是摇头,“后来就没见她了,燕大那边惊蛰班里的老师我都叮嘱过,他们没联系我,估计她也没到燕大。”
    这个角色不出现还好,一出现就让人感到不安,林润生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直接问问惊蛰?”
    外头沈甜甜撒娇要钱,林惊蛰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给给给,沈眷莺拉住丈夫,嗔怒地瞪了瞪眼:“别,丫头也在呢,小心吓到俩孩子。”
    又看着外头,半是甜蜜半是操心地叹了口气:“这个甜甜,又欺负她哥,越来越不像话!”
    林润生还是很心疼幼芽般娇嫩的继女的:“你别这么说她,她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这是在跟他哥亲近呢。”
    沈眷莺:“………………”
    算了,半晌后她绝望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沈甜甜一脸期待:“哥,我和妙妙公司都注册好,就差钱了。”
    “给给给,一百万是吧?下周末之前一定给你。”虽然妹妹看起来一脸天真似乎做生意会很不靠谱的模样,林惊蛰仍是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则对方要的数目不多,二则沈甜甜也是金融专业,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要和林惊蛰同一届毕业。商场如战场,和和睦单纯的家庭可不一样,女孩子早一点接触这个社会,见识一下人心险恶,跌跌跟头也好,总胜过日后吃亏。
    更何况沈甜甜还是跟肖妙合的伙。肖妙那孩子虽然冷淡腼腆一些,毕竟从小受家里沉稳的氛围熏陶,还出国留过学,独立又见识广博。林惊蛰对她很放心,一起创业,对方也能带得甜甜成熟稳重一些。林惊蛰操心地摸摸妹妹的头发,看着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小笨蛋什么时候能长大一些哦。
    ******
    接到方老爷子通知的时候林惊蛰当真十分意外:“采访?什么采访?”
    他不禁想起前些日子的海棠食品新工厂接受媒体采访的事情,那个原本正在筹办中的栏目现在已经正式开播了,似乎还挺受欢迎,林惊蛰专门蹲了一集重播,电视小小的画面中周母对着镜头侃侃而谈的模样十分具备乡村女企业家的风范。这是个挺不错的宣传渠道,原本借着广告为人所熟知的海棠豆瓣立刻便深入人心了,品牌形象也定位得十分励志优良,短时间内,应该不需要在公关上再花费太大的力气。
    方老爷子哈哈大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捐了那么多古董,这个采访和表彰本来之前在郦云时就应该给你,只是当时时局有些复杂,才不得不保密。现在不光郦云,全国的文物走私渠道都已经被肃清得差不多,这还得多亏了你,我们圈子里的这群老家伙们都想好好认识认识你呐!”
    林惊蛰虽然不太明白那个全国文物走私渠道肃清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方老爷子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太好拒绝,答应下来之后,还被邀请去了一趟燕市国家博物馆。
    他对古董文物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兴趣,单知道价格不菲,因此来燕市那么久,竟然很少会想到这里转转。九十年代的博物馆,规模虽然远比不上后世几度翻修后那样明快恢弘,却另有一种古朴厚重的气质萦绕其中。
    方老爷子和几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前头带路,为他介绍当中的陈设。
    这里确实收纳了不少珍奇的宝物,林惊蛰虽然不太懂历史典故,但看着那些被悉心擦洗到一尘不染的展示柜玻璃,和周围参观时小心翼翼甚至连手都克制着不去触碰玻璃的游客们,却也感受到了那种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庄严感。
    那个当初接到他电话的接线员一路将他们引至青铜器展示柜前,眼带迷恋地端详了一会儿玻璃后头古朴的器具,然后发自内心地道谢:“感谢您当初将它们捐献给我们,这批青铜器为我们的文化开展工作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林惊蛰正不解,耳畔便听到了一阵孩童的说话声,他转头看去,入目是一队带着小红帽的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他们由拿着小旗帜的女老师带领,整齐有序地从上一个展区出来,一路好奇地左顾右盼,讨论的声音却克制得很轻微。
    “老师!那是什么呀!”有孩子望见了林惊蛰方向位处正中的展示柜,好奇发问。
    “这是青铜器,最靠近我们的是一鼎商朝的方尊,距今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这是我们民族先辈留传下的瑰宝……
    那女老师柔和轻缓的声音旋即响起,领着孩子们慢步走了过来,林惊蛰退开一些,远远听着。
    他突然回想起似乎已经埋进记忆深处的非常久远的记忆——郦云老宅那处隐秘空旷的储藏室里,外公在门内珍稀地用软布擦拭一个什么铜器的盖子,然后轻轻放回原处,回过头来,满脸慈爱地朝他招手。
    “惊蛰呀——”
    老人当时的模样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慈祥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和以往很多次那样,轻轻柔柔地叫的林惊蛰的名字。
    两辈子加在一起,几十年过去,林惊蛰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遗忘了这个画面,但现在,它却又如此鲜活地跳跃出来。
    孩子们惊讶的低呼声从前方的展示柜传来,方老爷子欣慰地看着他们讨论着新知识走远,略回过神,就见林惊蛰神情放空,满眼怀念。
    “想到什么了?”方老爷子好奇地问。
    林惊蛰微笑着摇了摇头,目送那群戴着小红帽的孩子们充满活力和求知欲的背影。
    倘若捐赠这批文物时他还曾有过情感意义上的不舍的话,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当初的决定。
    因为外公最喜欢小孩子了。
    *******
    车身微微晃动,时不时要堵上一会儿,林惊蛰回忆着前些天在博物馆和方老爷子的一番商谈,突然想起在沈家饭桌上说的话,问驾驶座在开车的肖驰:“对了,祁凯他爷爷是不是住院了?”
    肖驰迅速对了下后视镜里沈甜甜骤亮的视线,电光火石间他平静地嗯了一声:“好像是高血压,老毛病了,年纪大难免的。”
    他说着打了一圈方向盘,沈甜甜适时高呼:“哇!高空栈道!”
    林惊蛰循声望去,立刻笑了,满怀骄傲地朝后座的妹妹们介绍:“这是肖驰的主意,在我们商场和四风广场的楼加建一条直接可以流通客流的走道,怎么样?很厉害吧?”
    沈甜甜嘴甜如蜜:“肖哥真厉害!”
    肖驰嘴角微抽,低低地嗯了一声,林惊蛰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说实话在这个时代能想出这样的创举,肖驰确实是非常出色了。
    栈道是玻璃结构的,阳光下看起来特别通透,此时已经全部完工,像一场浩大的仪式伫立在两个建筑里。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原本规模不怎么大的综合楼和外观并不那么出类拔萃的四风广场都因此更上了一级台阶,来往过路的工人都情不自禁抬头观看半空炫目的景色。
    工地外头的围墙上写着写字楼部分正在招商,一层商铺已经全被租了出去,二三四层也已经开始接触各家听说了一层商铺定位后主动登门的品牌了,综合楼收尾工作的同时各家正在进行各自的装修,假如没什么意外的话,综合楼竣工的同时,商场便可以正式开业。
    燕市的第一个高端定位的商厦即将问世,沿街的国际风格的品牌广告有着和当下的燕市潮流截然不同的气质,不少年轻人甚至成群结队,专门摸到二中路来拍照。
    车驶离城北,穿过燕市与日俱增的车流,终于到达目的地。
    林惊蛰一面任由肖驰为自己解安全带,一面回头朝两个妹妹道:“到啦。”
    上次好不容易有空陪沈甜甜出来逛街,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收场,买到的衣服当时被堆在后座,全都撞得没法再穿。林惊蛰有一些愧疚,赶巧今天有空,想到先前听说的沈甜甜被吓得睡不着觉的可怜样儿,他便想带着沈甜甜再出来逛逛,补偿补偿。
    结果肖驰说什么都不让他自己开车,执意接送。
    林惊蛰这么一想,索性将肖妙也带上,刚好两个女孩,也比较有伴儿。
    逛街不是他的强项,上次就是全程跟随付账,这回看着两个妹妹撒欢,他便跟肖驰并肩走在后头,肖驰老大不高兴:“她们衣服够多了。”
    林惊蛰相当宽容:“女孩子嘛。”
    “女孩子真麻烦。”肖驰闭了闭眼睛,睁开看见妹妹们又携手进了前头的一家商店,抿着嘴将盘在手腕上的佛珠取下来一粒一粒地拨动着,以此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林惊蛰安抚他:“就当咱俩出来逛街了,平常也没这个时间。”
    这个好。
    肖驰拨珠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一圈圈又把念珠盘回了手腕上,然后伸手,顺着林惊蛰的胳膊一路滑下去,握住,尤不老实,手指蹭啊蹭的,便与林惊蛰的交扣住。
    周围都是假日出来逛街的人,春天,置办新衣的活动进展得如火如荼,前后也有不少出来约会的情侣,前头便迎面来了好几对,肖驰手心火热,这感觉比勾肩搭背暧昧得多,林惊蛰有一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没有挣脱。
    感觉迎面而来有几道目光集中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顿一会儿,然后滑开,并不曾给予太过火的关注。
    林惊蛰没一会儿便放松了。是啊,在这座城市里,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既然互不相识,又有谁会去在意陌生人的人生?
    春季温暖的阳光从天顶落下来,他俩在商厦中找到一处位置喝茶。
    各自忙于工作,他们很难得有这样悠闲出来游玩的机会,最通常的独处,就是下班后在家中一起做家务,然后相拥而眠。
    “不好喝。”肖驰喝了口自己点的水果茶,然后皱起眉头,又尝了尝林惊蛰的乌龙茶,“你这个好点。”
    林惊蛰好脾气地和他换了一杯,闲适地看着这个时不时要作一把的大孩子心满意足地端着乌龙茶,突然便对自己当下的人生有些感慨:“等综合楼项目落成之后,咱俩空些时间出来,出去旅趟游吧。”
    “我也要去!”沈甜甜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在旁边一屁股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后,又朝哥哥伸手,“钱。”
    林惊蛰笑着把兜里的钱包掏出来交到她手上。
    沈甜甜倾身出主意:“哥,不如暑假一起出去呗,那时候燕市刚开始热,咱们到北欧,气候正好。”
    肖妙刚才逛街买买买完,也有一些激动,红着脸附和:“北欧好,北欧不错。”
    林惊蛰被妹妹们包围得浑身惬意,跟着林惊蛰的提议开始畅想的肖驰啧了一声,出声驱赶:“欧什么欧,有你们什么事儿?去去去逛你们的街买衣服去,最多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之后回家。”
    “什么呀——”沈甜甜立刻出声抗议,黏着哥哥耍赖,肖妙瞪了自家没人性的大哥一眼,索性搬了张椅子挤坐在了他俩中间。
    “好好好好好。”林惊蛰百依百顺地答应妹妹多买一会儿的请求,“逛逛逛,多买点,咖啡苦不苦?要不要再加点糖?”
    肖驰两指掐着故意坐在自己和林惊蛰中间的妹妹后颈的一块皮肤,靠近面无表情地问:“是不是想死?”
    肖妙:“……”
    肖妙在桌下的脚和大哥你来我往地互踹起来,听着旁边另一对兄妹毫无营养的傻白甜对话,心道妈的真是命苦。
    两个妹妹结伴去结账,林惊蛰见肖驰一副要追上去跟妹妹算账的模样,赶忙拉住对方。
    他朝楼下一指:“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肖驰探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坐的甜点铺旁边还修建了一个不太起眼的下沉广场,广场里陈列着许多男装店。
    沈甜甜硬是把那杯林惊蛰放了整整四包糖调得甜到发腻的美式咖啡喝完,和肖妙结账完毕回来,立刻发现不对:“我哥哪儿去了?”
    肖妙慌张地四下看看:“他们提早走了?”
    “不会吧?”沈甜甜对自己哥哥的人品还是比较信赖的,“他俩可能也逛街去了。”
    “不可能!”肖妙肯定地摇头,“我哥哥最讨厌逛街买东西。”
    俩人说着转了一圈,才在下沉广场里找到林惊蛰,林惊蛰站在一家店靠近大门的位置,看到肖妙和沈甜甜立刻眼睛一亮:“你俩来了?钱包钱包。”
    沈甜甜把钱包还给哥哥,正看到肖驰货架后头绕出来,手拿一个挂着深蓝色外套的衣架问林惊蛰:“这件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林惊蛰头都没抬就连忙回答。
    肖驰平静地朝售货员点了点头,将衣服递给对方,又拿起近处的一条长裤:“这件呢?”
    林惊蛰立刻跟着售货员去付钱:“买买买!”
    沈甜甜:“……”
    肖妙:“……”
    沈甜甜眯着眼睛盯着从一家店逛到另一家店的肖驰,突然出声朝哥哥道:“哥!我累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林惊蛰有些不解:“你刚才不是说至少要逛两个小时么?”
    “……”沈甜甜捂着被自己打得十分疼痛的脸,使出娇蛮绝招撒娇,“可是人家现在累了嘛!”
    林惊蛰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乐呵呵地点了点头,那边肖驰拿起一根薄围巾只是看了两眼,他立刻出声:“好看好看!这个花色漂亮!”
    肖驰回首看了一眼,目光同沈甜甜一触即离。
    肖驰:“再去那家店看看。”
    沈甜甜:“……”
    拿着钱包的林惊蛰:“好好好!”
    ko——
    天色渐暗,从一个商厦到另一个商厦,沈甜甜穿着高跟鞋,拖着自己几乎走细了两圈的腿,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欲哭无泪:“哥,都已经逛了四个小时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林惊蛰看着前方肖驰正在兴头上的背影,笑着安抚妹妹:“再逛会儿,再逛会儿。”
    沈甜甜初次尝到了肖妙的感受——
    心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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