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肃然道:“圣上如今将主力调集在东线,先平辽东,我们只要坚守云山府城两个月,拖住楚欢,不让西北军北进,便是大功一件。”
    冯破虏左右看了看,并无人在附近,才压低声音道:“长陵侯,说一句不敬的话,圣上有把握在两个月内就能击溃辽东军?”
    周庭皱起眉头,其实他很清楚,以河西现在的实力,莫说两个月击辽东军,甚至是否能够挡住辽东人打到河西都是未知数。
    “为了不让将士们挨饿,我已经和云山的士绅撕破脸。”冯破虏倒是毫不遮掩,“他们心里对我现在是怨恨无比,只要有机会,恐怕都会想着将我千刀万剐。我们入城,楚欢围城之后,切断所有联络,我们就只能在城里等着援兵,可是长陵侯和我都明白,就算圣上最后击败辽东军,那也不是两个月就能取胜,而我们是否能守住两个月还是个问题,就算守住,两个月之后援兵如果无法到来,又该怎么办?”
    周庭微一沉吟,终是问道:“可是以北勇侯手头上的兵力,又如何能与楚欢决战?楚欢麾下西北军的兵力,远胜于我们。”
    “打仗的胜负,从来不取决于兵力多少。”冯破虏淡淡笑道:“当年河西军出征漠北,有时候几千人便可以将数万夷蛮人打的狼狈不堪……!”
    “可是楚欢不是夷蛮人。”周庭立刻道:“而北勇侯麾下的主力,恰恰就是当初被你打得狼狈不堪的夷蛮人。”
    第一九零六章 大战即发
    冯破虏笑道:“夷蛮人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他们能否所向披靡,就看是由谁来指挥。”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指夷蛮人由他指挥,自可所向披靡。
    周庭一时倒不好说什么,毕竟冯破虏确实算得上是战功累累。
    “长陵侯还在担心?”冯破虏淡淡笑道:“本将当初率兵在漠北厮杀,向来都是以少胜多,楚欢的西北军,当年可是被西梁人打的狼狈不堪,而夷蛮人的战斗力,可不在西梁人之下。他们之前看似风光,只不过是打赢了西山军而已,乔明堂麾下的西山军,又如何能够与本侯手下的兵马相提并论?”
    周庭神情凝重道:“如此说来,北勇侯是准备违抗圣上的旨意,弃城野战了?”
    “弃城倒也谈不上。”冯破虏摇头道:“本侯会在城中留守兵马驻防,不过与其守在城内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如果一战取胜,便可以解除楚欢对河西的威胁……!”
    “如果失利呢?”周庭问道。
    冯破虏皱起眉头,沉吟片刻,终是道:“那时候再退守云山城不迟。”又道:“长陵侯,本侯已经准备上书圣上,将本侯的计划禀明圣上,既然你来了,还望你与我一道上书。”
    周庭却是显得颇有些忧虑,问道:“北勇侯,你是不是对楚欢的实力估计过低了?你莫忘记,楚欢在西北,可是连败乔明堂和肖焕章,此人并非泛泛之辈……!”
    “战前深思熟虑是好的。”冯破虏面无表情道:“可是若无必胜之心,瞻前顾后,甚至心有畏敌之意,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不客气,周庭立时道:“北勇侯,我奉圣上之名前来,乃是协助你抵挡楚欢,凡事不过是小心一些而已,至若你说的畏敌,还请收回。”
    冯破虏笑道:“长陵侯误会了,本侯并非说你畏敌,只是告诉你,既然下定决心要与楚欢决一死战,本侯就已经存了必胜之心。”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如果长陵侯不情愿,本侯一个人向圣上上折子。”
    周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天黑时分,冯破虏麾下诸将都已经奉命前来,大帐之内,冯破虏大马金刀坐在当中,周庭则是坐在一旁,此外除了夷蛮四大万户,尚有数名重要将领。
    术兀台和安雷依旧是怒目相视,只是在冯破虏面前,谁也不敢发作。
    “诸位,本将已经得到军报,楚欢麾下兵马,蠢蠢欲动,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有可能出兵云山。”冯破虏沉声道:“长陵侯奉圣上之命,特来协助我等破敌……!”
    众人都是看了看长陵侯周庭,见他一副文弱之态,都是从骨子里感到不屑。
    无论是夷蛮四大万户,还是河西其他将领,那都是身经百战,宛若虎狼,周庭这样的儒雅文人,他们自然不放在眼中。
    周庭自然也瞧出众人眉宇间流露出的不屑,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北勇侯客气了,本侯手无缚鸡之力,真要破敌,还是要依仗诸位。”顿了顿,才道:“圣上旨意,全军固守云山府城,只要坚守两个月,朝廷自会派援兵……!”
    他尚未说完,一名将领已经大声道:“固守待援?长陵侯,圣上当真有这样的旨意?”
    周庭淡淡道:“莫非本侯还能伪造圣命不成?”
    “长陵侯,咱们以骑兵为主,进城固守,骑兵岂不是自废武功?”一人大声道。
    夷蛮万户伊布却已经站起身来,粗声道:“面对敌人,向后退缩,这不是我们夷蛮勇士的脾气,我也绝不允许我手下的勇士用这样的方法辱没自己的勇名。”
    一时间,诸将纷纷叫嚷,竟是清一色要求与西北军决战。
    周庭皱起眉头来,沉声道:“这是圣上的旨意,莫非你们想要抗旨?”
    术兀台因为与安雷的争斗,憋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站起身来,大声道:“我们前来中原,是帮助你们秦国剿灭叛乱,可不是所在城里当孬种。”
    安雷虽然与术兀台水火不容,但是骨子里却也反对固守城池。
    对夷蛮人来说,战争的重要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击垮敌人,最为重要的是通过击败敌手获取丰富的战利品。
    他们虽然骁勇善战,但都是缺乏真正的战略眼光,在他们看来,要想获取战功以及获得丰富的战利品,只能是通过进攻取得。
    而且此番调往中原的夷蛮兵,几乎都是从各部族挑选出来的精锐骑兵,骨子里便是嗜杀好战,他们心中很清楚,夷蛮骑兵要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只能是进行野战,龟缩于城内固守,本就不是他们所擅长。
    周庭皱眉还要说话,冯破虏已经抬手止住道:“长陵侯,你也瞧见了,大家都是士气如虹,在座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既然都觉得应该出战,我想还是听从大家的意见为好。”
    周庭心知这种情况下,想要说服这些人退守云山府城的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叹道:“北勇侯,一旦失礼,圣上追究下来,你可想过后果?”
    “圣上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有错。”冯破虏道:“云山府城,也还是要守住的,本侯并非丢下城池不管,长陵侯,不如这样,云山府城,就交给你来镇守,本侯在城中已经驻有近两千兵马,而且长陵侯大可以去找城里的那些士绅,让他们出来组织城中精壮,加强守城力量,咱们既战且防,你以为如何?”
    周庭微一沉吟,终于问道:“北勇侯既然要打这场仗,可有具体的计划?楚欢麾下也有不少骑兵……!”
    冯破虏却已经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身后一张地图前,抬手道:“这是西山道的地图,本侯已经想过,就在秋风原列阵,迎击西北军。”
    周庭起身来,缓步走过去,其他诸将也都围拢上前。
    “长陵侯且看,这里便是秋风原,在云山府城以南不过百里……!”冯破虏伸手指着地图上一处道:“这中间是一处盆地,宽阔平坦,一马平川,正是骑兵最喜欢的地方,横宽有十几里地,在他左右两面,则有两处高地,居高临下……!”
    周庭道:“这里我曾经见过,你是说要在这里驻兵?”
    “正是。”冯破虏含笑道:“这是最合适的地方,而且本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术兀台的兵马,如今就驻营在秋风原,也是我军驻营最前线。”
    周庭轻抚胡须,若有所思。
    “楚欢此番出关的总兵力,不过三万之众,他要在西谷关、梁州、通州各处留守兵马,特别是梁州,南边就是徐昶的势力范围,楚欢便是再胆大包天,也必然要在梁州留驻兵马,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处地方,至少要分散他五六千人马,能够真正用来攻打云山的,最大也不过两万多人而已。”冯破虏倒显得颇为自信,“他的骑兵,据我派人所探,也不过数千之众,主要还是一步卒为主,本侯手头上有九千骑兵,四千步卒,除了留守云山府城两千步卒,尚有两千步卒可以用来出战,此外尚有西山数千兵马,加起来,那也有一万三四千人,足以与楚欢一决雌雄。”
    “是了,西山军如今状况如何?”周庭问道。
    冯破虏道:“乔明堂畏罪逃窜之后,本侯已经对云山的兵马进行了整编,倒也有三千多人,还算有些战斗力。如今这支兵马就驻扎在秋风原一带,一旦开战,大可以用他们作为先锋。”
    周庭微微颔首,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自然也是想到,这些兵马原本隶属于乔明堂麾下,如今乔明堂下落不明,这支兵马是否真的甘心听从冯破虏调遣,全力以赴。
    冯破虏却是淡淡一笑,道:“他们毕竟还是秦国的兵马,乔明堂谋反之罪,已经公之于众,他们若还念着乔明堂,那也是一群反贼,如果在战场上能够全力厮杀,战后本侯自会为他们向朝廷请功,否则……!”握起拳头,冷笑道:“正好为朝廷将这支乱军也剿灭。”
    周庭微一沉吟,终于道:“北勇侯既然执意要与楚欢决战,我自知也无法劝说你改变主意,只是却要小心筹划,对西北军绝不能有轻视之心。”
    冯破虏扫了众人一眼,才道:“本侯不会小瞧西北军,但是对我手下这帮弟兄,却是充满信心。”肃然道:“诸位,今次一战,也是你们真正扬名立万的时候,只要击败楚欢,荣华富贵高贵厚禄对你们来说都是不在话下。”古怪一笑,道:“如果能够打到通州,多下通州城,本侯给你们在城中三天自由,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尽管去做。”
    他这话一出口,不少人脸上顿时显出兴奋之色。
    周庭变色道:“北勇侯,这可……!”
    “长陵侯,你可别误会。”冯破虏却已经抬手道:“本侯只是让他们在大战之后轻松一下,拼死剿贼,九死一生之后,总要给弟兄们一些交代。”
    第一九零七章 出征
    秋末的日头总是带着一丝羞涩,迟迟不肯扯去厚重的面纱,可通州城外的西北军,却已经脸色肃然甲胄齐整的准备列队出征。
    打从楚欢入关称王之后,西北军上下就知道他们还要经历众多惨烈的战争,而他们也将迎来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今次楚王不辞辛苦,领兵亲征,只求一举成功。
    秋意寒冷,但是寒意却挡不住兵士们心中的热血,死亡也抵挡不住将士们向前的欲望,曙色渐散,红日升起,落在铁甲上,泛着淡淡的寒光,兵士林立,长矛如云。
    通州城北,兵士们早已经整装待发,默默凝视前方。
    空气泛冷,哈气成霜,阳光照耀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坚毅之色,无数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一人身上,那人骑着烈火一般的战马,狼甲冰冷,立在寒风中,如山如岳。
    楚欢人在马上,头盔的护耳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可是却挡不住他双眸的寒光,沛然的气势势不可挡,面对无数的兵士,呛啷一声响,抽出腰间佩刀,清越嘹亮,如同凤鸣。
    楚欢提起中气,沉声道:“暴秦无道,天下纷乱,黎民受苦,今日出征,先取云山,再进河西,一举诛灭暴秦……!”举起战刀,厉声道:“楚军必胜!”
    他最后这简简单单四个字,远远地荡开去,旗帜呼啦啦的舞动,助长声威,声音轰轰隆隆,如同黄钟大吕,三军皆闻。
    听得楚欢雄猛的声音,沉凝如山的将士们心中激荡,早有兵士举起长枪,齐声高喊:“楚军必胜,楚军必胜!”
    刀光胜雪,日映刀光,一时间天地之间都满是炫目的亮色,让人分不清是刀光还是日光。
    楚欢长刀入鞘,只听嚓的一声响,三军俱静,近处已是鸦雀无声。
    “出征!”
    简单两个字,凝劲有力,传令官接到楚欢的命令,当先一级级地传令下去,一传十,十传百,百川千军,转瞬之间,全军只剩下一个声音。
    出征!
    声音嘹亮简洁,越传越隆,只是三军齐整,无丝毫的混杂之音,脚步声响起,先锋先行,马蹄哒哒,前军再发,脚步嚓嚓,一队队、一列列的兵士,脚步坚定齐整,向北方进发。
    队伍错落有致,不急不缓。
    大军行进,坚定、凝重,义无反顾,楚欢催马而行,凝望远山浮云,心中却是涌起一股热血。
    大势既已至此,就只有统帅麾下健儿,为希望一搏,天下争雄,有进无退。
    这些对他寄托太多希望的将士,给予他压力的同时,亦给了他太多的动力。
    云山不可不取,可是他也知道,云山冯破虏乃是骁勇悍将,麾下的夷蛮骑兵,却也是凶悍善战,此次一战,山河之内,必将厮杀惨烈,到时候天地皆为血色,而此次出征的将士,却又有多少人能够荣归故里?
    可是只有奋勇向前,才对得起麾下这群西北健儿。
    通州距离云山府城不过数日路程,而楚欢事先早已经探知,冯破虏早已经在秋风原设有军阵,自通州出发,日夜不停,也不过两日就能抵达秋风原。
    楚欢与众将经过商议,大致能够判断出冯破虏似乎并无固守城池的意象,倒似乎就是要在秋风原将西北军拦截住,进行决战。
    对于冯破虏的选择,楚欢其实也并不感到意外。
    他事先就判断出,冯破虏手握近万骑兵,战斗力实在不弱,也定然会尽可能地选择一处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进行拦截,甚至进行决战,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出夷蛮骑兵的作战能力。
    论及兵力,楚欢的兵力胜于冯破虏,可是楚欢却也清楚,论及单兵作战能力,西北军却未必能胜过夷蛮人。
    楚欢麾下的将士,也都是在战火之中历练出来,放眼中原大地,战斗力自然居于前列。
    可是漠北大草原各部族常年厮杀,为此更有许多部落彻底消亡,夷蛮人的内斗,凶残冷酷,嗜杀成性。
    而夷蛮人自幼便骑马射箭,几乎达到人马一体的境界,他们的体质也在西北军之上,单兵作战却是胜过西北军。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知道对手是夷蛮人,楚欢自然是做了不少功夫去了解夷蛮人。
    他却是深知,如果夷蛮人当真上下一心,必将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面对这样一支可怕的对手,胜负尚无定数。
    或许也正因为对夷蛮骑兵战斗力的自信,冯破虏才敢于在秋风原布阵,寻求决战。
    冯破虏早有探子在通州一带,楚欢出兵之后,冯破虏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消息,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闻楚军出阵,他并无丝毫的慌乱,心中反倒是生出兴奋之意。
    冯破虏自幼在军阵之中,亦在冯元破的麾下立下了无数战功,只是夷蛮人虽然畏他如虎,但是在中原,他的声名却实在不是如何响亮。
    毕竟冯元破当初是镇守河西的主将,冯元破虽然对麾下的将领十分大方,麾下将士立下战功,从来不吝啬于赏赐,但是却往往将战功收揽到自己身上,每一次在漠北击破夷蛮人,向朝廷上书,冯元破也会尽可能地将所有功劳归诸于自己,正因如此,他手下头号战将冯破虏虽然在河西军中颇有威望,而且威震漠北,可是中原知道他名声的却寥寥无几。
    对冯破虏来说,乱世并不是什么坏事,正是他在中原大地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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