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立刻想到那个孩童身上溃烂腐臭的样子,心中一颤。
    “那个孙大夫虽然瞒着我,可是……可是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看到我像鬼一样的模样……!”素娘双眸闪动,带着一丝乞求看着楚欢,“二郎,你……你帮我弄毒药,我……我现在还没有变成那可怕的样子,我想……!”
    楚欢握紧拳头,沉声道:“不行,你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找到好大夫为你治病。”心中已经是明白,素娘已经知道自己患了瘟疫,更知道身体会溃烂,她见过那孩童的模样,一定是记忆犹新,她是一个女人,当然不愿意自己的男人看到自己全身溃烂的恐怖模样,所以出言恳求楚欢拿来毒药,那是准备服毒自尽。
    “二郎,你帮帮我……!”素娘声音颤抖,“我……我真的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楚欢眼圈泛红,却还是摇了摇头,他虽然不想看到素娘痛苦而去,可是更不想看到素娘用毒药结束自己的生命。
    见楚欢摇头,素娘只能轻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楚欢木然地看着素娘,全身有些乏力,一种无力感飘然而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素娘似乎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她的额头和脸颊溢出汗水,将丝巾打湿,那丝巾印在她的脸上,以前颇为俊俏的脸庞此时已经微微显出肿胀的轮廓来,楚欢知道素娘一定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可是自己竟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四下里一片寂静,楚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忽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外传来孙子空声音:“师傅,你出来一下!”
    楚欢皱起眉头,此时他心情不好,只想陪在素娘身边,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但还是起身来,瞧了素娘一眼,这才到得门边,打开房门,看着孙子空,皱眉道:“我不是下令,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吗?”
    孙子空脸上却是神色古怪,道:“师傅,是……是白老大让我过来,咱们……咱们抓了一个人……!”
    “抓了人?”
    “有个老骗子在县衙外面说要见师傅,还说是来救命的。”孙子空低声道:“问他救谁,他说是救夫人……!”
    “救夫人?”楚欢眉头微微松开一些,“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素娘病了?”
    “我们也不清楚,那家伙自称是云游天下的神医,可是看他样子,就像一个老骗子。”孙子空道:“他说是来救夫人,我们本来也不敢怎样,可是孙大夫和他说了几句话,问了几句医药的学问,那家伙竟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所以我们就觉得他是骗子……!”
    楚欢道:“这样的人,赶出去就是,连医理都不通,还怎么治病救人……!”声音突然顿住,皱眉道:“他真的说是过来救夫人?”
    “是这样说的。”孙子空忙点头道:“师傅,那骗子该怎么处置?”
    “谁说要处置他了。”楚欢眼中生出一丝希望,“他现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师傅,你……你要见那老骗子?”孙子空有些惊讶。
    “他敢到县衙来,自称要救夫人,那就不会空穴来风。”楚欢道:“要么他是一个疯子,要么……他或许真的有些办法……不必多说,带我去见他。”
    孙子空说的没有错,楚欢见到这人时,第一眼真的觉得此人是在说大话,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猥琐,四十多岁年纪,衣衫普通,看上去有很长时间没有换过衣裳,虽然在楚欢面前此人故作镇定,想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可是那眼眸子里的神色,却还是暴漏出他的不安,他肩头挂着一只布袋子,里面似乎装了东西,只是布袋子看上去也是十分的邋遢,想必带在身上也有些年头,楚欢看到此人的面相和眼神,便有些失望,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我……哦,本人姓吴,吴峰!”
    “原来是吴先生。”楚欢尽量让自己的表现的和善一些,“吴先生,听说你有良方要救治内人?”
    吴峰咳嗽两声,点头道:“不……不错……吴某此来,就是……就是为了救治总督大人的夫人。”
    “吴先生有心,楚某很是感谢。”楚欢打量吴峰几眼,看到吴峰两只手在不安地搓着,越加没了信心,勉强问道:“吴先生,却不知你是如何知道内子有疾?”
    “这个……这个也是听人说起。”吴峰努力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吴某云游天下,颇通岐黄之术,治病救人,是吴某的本分,得知总督大人家眷染疾,所以……所以那个毛遂自荐,特来相助……不过总督大人的这些属下,似乎对吴某很不客气……!”
    旁边孙博柳已经肃然道:“吴大夫,听你口音,应该就是西北人。”
    “这个……不错!”
    “西北有名的大夫,孙某也是略有耳闻,夫人的恶疾,不是一般的疾病,非医术高明者,绝不可能治愈。”孙博柳盯着吴峰的眼睛,“但是刚才孙某与吴大夫探讨医道,吴大夫似乎……!”
    “这个……!”吴峰目光闪烁,“吴某是来救人,不是……不是来与你讨论医术。”
    孙博柳淡淡道:“那么吴大夫读过哪些医书?”缓缓道:“《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害杂病论》?还是《金匮要略》?”
    吴峰皱眉道:“只拘泥于医书,那也无法真正有高明的医术,并不是只有读了你说的那些医书,才能治病救人。”
    孙博柳皱眉道:“这些都是先贤集大成的医道精华,为医者,必须熟读于心,这就等若造房子,连地基都不打,如何造房子?吴大夫,我再问你一句,胃寒呕吐,腹泻不止,最简单的药方是什么?”
    吴峰摆手道:“我不与你争论。”看向楚欢,问道:“总督大人,我是来为夫人治病,你……你要不要我医治?”
    楚欢听得吴峰与孙博柳的对答,心已经沉到谷底,诚如孙博柳所言,古代先圣留下来的药经宝典,那都是集大成的医书,就如同造房子的地基,打好了地基,才能够造成宏伟的房子,也只有弄通了医术的基础,才能在医道之上开门立宗,但是眼前这看起来明显是个行脚医生的吴峰,甚至连先贤的医书都不曾好好读过,却要张罗着为素娘医治恶疾,如果说楚欢先前对此人还存了一些希望,此时那就真是没有半点希望了。
    但是他瞧这吴峰说话很是正常,也不像是一个有精神病的疯子,冒冒失失来到县衙声称要为素娘治病,如果没有一点能耐,那也不敢如此,毕竟一旦口出狂言,若是根本无法医治病疾,装神弄鬼,很容易就被看穿,在堂堂总督面前装神弄鬼,吴峰自然也不会不考虑一下后果。
    楚欢心下狐疑,再次打量吴峰一番,还是保持着平静的态度,问道:“你……当真有把握?”
    第九五四章 芨芨草
    吴峰见到楚欢显出怀疑之色,倒也没有不悦,只是道:“有无把握,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的……大人,你要不要吴某诊治?”
    如果素娘是害了其他的病症,没有性命之虞,楚欢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这样的大夫出手诊断,连基本药理都不通晓,这明显是走街窜巷的行脚郎中,而且是那种最没有本事只知道招摇撞骗的郎中,可是素娘如今病入膏肓,已时日无多,说句难听的话,就算吴峰真的没什么把握,但是他既然敢站出来,楚欢却也是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素娘的疫病,以目前的形势,时间上也让楚欢来不及去寻找名医,没有大夫,就只能是坐以待毙,而吴峰的出现,多少还是带了一丝希望,虽然这丝希望很小很小。
    孙博柳虽然对吴峰不屑一顾,但是也考虑到了当前的实际情况,如果换做别的疾病,抱着治病救人的医德,他也一定会劝说楚欢不要用此人诊治,不过这种情况下,心中虽然对吴峰很是不屑,但却并不好开口,只待楚欢做出决断。
    楚欢见吴峰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道:“吴先生,你若果真能够治好夫人,本督会重金酬谢,让你后半生无忧。”
    楚欢这当然不是假话。
    楚欢不但忧心素娘的疫病,而且对西关即将出现的瘟疫浩劫也是忧虑无比,他知道瘟疫非同小可,哪怕是自己那个时代,科技高度发展,但是遇到严重性的传染病,也会造成巨大的社会恐慌,对社会的稳定和人们的生命带来致命的威胁。
    这其貌不扬的吴峰如果能够救治素娘,也就等若有方法破解西关出现的瘟疫,真要是那样,吴峰便是功劳盖世的大英雄,楚欢自然不会亏待此人。
    吴峰听楚欢这样说,本来还有些紧张的神情顿时显出笑脸来,道:“既然如此,大人请带路……!”看了孙博柳一眼,问道:“对了,你也是大夫?”
    孙博柳背负双手,点点头,道:“学医十五载,行医近三十载!”
    吴峰点头道:“那你医术一定很好。”
    孙博柳皱起眉头,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医术好,只能道:“一般疾病,在我手中倒也能够迎刃而解……你为何要这样说?”
    “你既然学了那么多年医术,自然知道如何下针。”吴峰似乎在确定什么,“你……你会不会针疗?”
    “用针?”孙博柳反问道:“莫非你会用针?”
    吴峰不答孙博柳,却是向楚欢道:“大人,若要治疗夫人的疾病,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还是太温和,咳嗽两声,肃然道:“大人,这样说吧,如果你想让夫人的疫病得到救治,那么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我有什么吩咐,你们就听我的,让你们准备什么,你们就准备什么,而且……而且不要询问是为什么。”
    楚欢和孙博柳对视一眼,问道:“吴先生需要我们准备些什么?”
    “首先要准备一个善于下针的大夫。”吴峰咳嗽道:“不是吴某不善施针,只是吴某这几天身体不大好,力度掌握不好,所以……!”
    孙博柳已经明白过来,问道:“你是要让我帮你施针?”
    楚欢见到吴峰先前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此时说话却很平静,还真不像是招摇撞骗,心中挂念着素娘的恶疾,问孙博柳道:“孙先生可会施针?”
    孙博柳忙道:“大人,换做别的大夫,未必能够,但是孙某当初为了学习施针,学了六年,当无任何问题。”
    施针是孙博柳最为得意的手段,并非所有大夫都有施针的本事,十个大夫之中,能有两三个已经不错,而孙博柳在青唐县被誉为最好的大夫,就是因为他有一手熟练的施针之法,之前他对素娘的疫病束手无策,心中也确实惭愧,此时听到提起施针,顿时精神一振,脸上微带傲然之色。
    吴峰闻言,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大人,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楚欢只盼素娘早日痊愈,越早治好,也就越早摆脱痛苦,心中虽然还是七上八下十分忐忑甚至是怀疑,但却还是拱了拱手,随即抬手道:“先生请!”
    楚欢和两名大夫进了素娘的屋内,孙子空带着两个人在外面等候,那边如莲本来在诵经为素娘祈福,听说有大夫要为素娘治病,也立刻过来,跟着孙子空留在外面,心中焦急无比,只盼来的真是一个神医,能够解素娘于恶疾之中。
    进了屋内,吴峰将挂在肩头的布袋子取下来,四下里看了看,随即看到床上躺着的素娘,走近过去,打量几眼。
    楚欢已经看到素娘盖在脸上的丝巾已经是完全湿透,被褥抖动,知道素娘全身在被子里发抖,心下愈加地爱怜,轻声道:“素娘,你睡了吗?”
    素娘高烧不止,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听到楚欢喊自己,勉强睁开眼睛,见到床边站着人,声音沙哑:“二郎,你……你唤我吗?”
    “吴神医过来给你瞧病,他是神医,可以治好你的病。”楚欢虽然心中对吴峰大是怀疑,但是为了给素娘信念,却只能称呼吴峰为神医,“他马上要为你诊治,你不要害怕,听神医吩咐,好不好?”
    素娘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身体却还是在发抖。
    楚欢这才向吴峰问道:“吴先生,我们还要准备什么?”
    “准备一只干净的碗。”吴峰摸着有些凌乱的胡须道:“最好是古董,年头越久越好……!”
    孙博柳不解问道:“治病还需要古董?”
    吴峰一本正经道:“吴某说过,让你们准备什么,你们就准备什么,不要多问。”又道:“然后准备一只火盆……!”
    孙博柳忍不住问道:“火盆是否也要古董?”
    “最好是古董。”吴峰道:“年头越久越好。”
    楚欢倒不在乎需要什么,只要能够治好素娘的病,拿来玉盆金盆都无妨,又问还需要什么,吴峰只道暂时只需要准备这些就好,楚欢这才出门让孙子空迅速准备过来。
    好在楚欢罢逐曹县令的时候,并没有让他带走一块砖头,曹县令之前一直和家眷住在县衙后面,虽然上任时间不久,但是却搜刮了不少财物,其中少不得古董,有年头的古碗很容易找到,找火盆却是花了一阵时间,但终究还是找到一个偏大一些的大铜盆,里面放好了木炭燃料,送了过来。
    在孙子空准备的时候,吴峰却是从自己的布袋子里娶了两枚药丸,交给楚欢,让楚欢喂素娘服下,孙博柳身为大夫,对于药物自然是十分的敏感,忍不住询问道:“这药丸起何作用?”
    吴峰倒不隐瞒,道:“这是安神止疼的灵药,效果极佳,千金难求。”他将“千金难求”四字说的极重,又道:“夫人的恶疾在身,神志恍惚,而且身体痛苦,用了此药,她很快就会平复下来……咱们要施针,夫人如果一直发抖,施针的时候稍有差错,那可就不成了。”
    楚欢听得此言,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丝希望,这吴峰考虑到素娘身体颤抖不好施针,那就说明还真有些见识,能够注意这些小细节,看来也未必没有办法。
    楚欢将药丸让素娘服下,吴峰则是从布袋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子,木盒子不大,他那布袋子邋遢陈旧,可是这木盒子做工很精致,一旁孙博柳有些奇怪,不知道吴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峰放下木盒子,坐了下去,也不说话,闭目养神,一副高人模样,楚欢和孙博柳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却也不惊扰他。
    片刻之后,吴峰忽然睁开眼睛,道:“时间差不多了,夫人应该睡了吧?”
    楚欢一怔,急忙过去看,却发现素娘竟然不再发抖,虽然脸上还有汗水,但是却似乎真的已经睡着,显得十分的安静,那呼吸虽然微弱,却已经均匀许多。
    楚欢心下称奇,顿时对吴峰又增了几分期待,却见到吴峰已经向一旁的孙子空吩咐道:“火盆点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木盒子,递给孙博柳,道:“这是银针,你检查一下,什么穴位该用什么针,你应该都清楚吧?”
    孙博柳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只见到盒子里面垫着黄色的丝绢,上面却是摆放了二十多根银针,细细密密,心下还真是有些诧异,这吴峰看上去像个落魄的江湖郎中,看他穿着,似乎吃饭都成问题,可是身上竟然有这样一套银针,孙博柳是行内人,心中明白,这一套银针的价值可不菲,自己用针数十年,所用过的针,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
    他心下啧啧称奇,却还是道:“吴大夫说差了吧,穴位用针,都是用一样的针,这里面的针并无区别,只不过有时候十多个穴位要一起用针……并无什么什么穴位用什么针的说法。”
    吴峰一怔,显出一丝尴尬,但是尴尬之色,瞬间消失,咳嗽两声,道:“你说的不错,我只是害怕你并不懂施针,所以试探你一下,现在你通过了我的考验,可以参加这次治疗了。”
    楚欢看着吴峰若有所思,目光中划过异色,却并没有说什么,孙博柳心下不快,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拿着木盒,查看针数。
    孙子空在给火盆生火,吴峰却从布袋子里又取出两簇小草来,郁郁葱葱,十分翠绿,那草模样奇怪,孙博柳见到,脸上显出狐疑之色,看了看,忍不住道:“你……你这是芨芨草?”
    “不错。”吴峰点头笑道:“就是芨芨草,原来你也认识?”
    孙博柳冷哼一声,道:“芨芨草在西北,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这是牧牛时候,牛吃的食物。”
    第九五五章 施针
    孙子空在旁生了火,听到这奇怪的名字,忍不住问道:“什么是芨芨草?”
    “芨芨草是西北最常见的一种野草。”孙博柳解释道:“它喜欢生长在沙质土壤总,在沙地、低洼河谷、干河床、湖边都有生长,而且冬春时节,其他野草大都消失,可是芨芨草却还存在。牧人到了冬春两季,旧草干萎,新草未生,经常为牲畜的食物烦恼,可是这芨芨草却能够解决一部分牧畜的食物问题,春夏时季,芨芨草的嫩茎,那是牛羊最喜欢的食物。”
    吴峰得意洋洋道:“不错,就是芨芨草了。”说话间,已经将芨芨草捏成一团,放在碗中,又取了一根短短的木杵,就在那碗中碾压起来,几人都看不懂吴峰到底做什么,只见到吴峰将那芨芨草用木杵碾成稀巴烂,甚至有汁水出来,吴峰这才向孙博柳道:“你记好了,接下来你去为夫人施针,施针的穴道,必须牢记清楚!”
    孙博柳此时也觉得这吴峰看上去似乎还真有些门道,事关总督夫人的性命,不敢怠慢,问道:“哪些穴道需要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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