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力点头苦笑道:“兄弟说的不错,老三死后,老二整日里不说一句话,两个月下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他突然失去踪迹,我就知道他要去县城杀狗官,立刻出了山,去县城寻他。我知道他是要杀鲁好德,所以直接往鲁好德的宅子去等他,谁知等我刚刚赶到鲁好德的宅子,老二就已经砍了鲁好德的脑袋,提着他的脑袋出来,迎头和我碰上。”
    “杀的痛快!”旁边一直不敢吭声的孙子空忍不住叫道。
    “老二要用鲁好德的人头祭奠老三,正是如此,却惹来大祸。”云大力摇头苦笑道:“这也怪我,当时只想着出城,却没有想到已经被人盯上。老二提着人头,咱们离开之后,人头在路上留下了血迹,那边报官也太快,我们还没有出城,官差已经在后面跟上,他们没有立刻动手,一路上跟随,等我们回山之后,他们趁机围住了我们……!”
    楚欢心中一沉。
    “他们有二十多号人,趁夜杀过来,我和二力……!”说到这里,云大力七尺高的汉子,声音却已经哽咽,“一家老小全完了,我本来可以死,但是要为家人报仇,却不能死,我趁黑杀出,老天保佑,让我躲过一劫……等到第二天我偷偷回去,山里的棚子已经付之一炬,家人俱都惨遭横祸。我本以为二力也已经死了,后来打听,才知道二力受了重伤,被他们抓回了衙门,我乔装打扮往城里去打探,好不容易才得知,二力和十多名死刑犯,被押送去了府城……!”
    “太原府?”楚欢皱眉道。
    云大力点点头:“正是。”
    “为何要将人贩押往太原府?”楚欢不解道:“如果是死刑犯,就算不在县城处决,也只会押到湖州城,为何要押送往太原府城?”
    云大力摇头道:“为何押往府城,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安邑道不少地方的死刑犯,都是押送去太原府城,而且据说死刑犯押送到府城之后,很快都会秘密处死……!”
    “秘密处死?”楚欢又是一怔。
    “谁知道那些狗官要搞什么鬼。”云大力悲愤道:“二力被押往府城以后,我暗中打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恐怕是早就被害了。”他握起拳头,“官府不让咱们活,可是命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偏要活下去,我们不但要活下去,还要这狗屁朝廷活不下去。”
    “云大哥,那这家客栈?”
    “兄弟,我也不瞒你。”云大力挺胸道:“如今昏君误国,奸臣当道,百姓受难,听说江淮道那边百姓都起来造反,东海、河北都有义军揭竿而起,他们可以,咱们这边自然也可以。”他的眼珠子满是光芒,“老二、老三死在官府手里,我们便要杀尽天下狗官,反了这狗屁的朝廷……这些兄弟,都是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大伙儿凑在一起,找寻机会,伺机起事。”
    第七五零章 事不寻常,必有妖孽!
    楚欢一怔,皱眉道:“伺机起事?”
    云大力握拳道:“不错,兄弟有所不知,安邑黄家已经造反,拉起了两千多人,如今就在玉锁湖。黄家已经放出话来,昏君无道,要替天行道,他们扯起了旗子,要从安邑开始,杀尽贪官污吏,不少人已经往那边去投奔于他。”
    楚欢心下吃惊道:“云大哥难道也想去投奔黄家?”
    云大力摇头道:“暂时还没有决定。我们这边也就二十多号人,什么都没有,就这般去了,他们只怕也不会收留。我正准备联络附近一些入草为寇的兄弟,大家合在一起,各自为战,终究不能成气候,若是大伙儿合起来,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楚欢苦笑道:“云大哥想自成一系?”
    云大力笑道:“这家客栈开在这里,其实也并非真的是为了劫掠,这地儿行人稀少,咱们在这里,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有个地儿。若是真的撞上有钱的奸人,弟兄们少不得也动手留下一些东西。咱们到时候真要起事,缺不了兵器马匹,兵器倒也罢了,特别是马匹,价格昂贵……咱们有了兵器马匹,等到黄家那边势大,便可以在这边趁势袭取霞峰县城……!”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他与楚欢故人相逢,一时兴奋,多说了几句,此时却还是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笑问道:“楚兄弟,你如今在哪里做事?怎地这种时候来到了这荒郊野外?”
    楚欢想了一想,终是没有隐瞒,“云大哥,小弟此番要前往太原!”
    “太原?”云大力不解道:“兄弟去太原做什么?”
    楚欢犹豫了一下,终是叹道:“不瞒兄长,小弟是奉了朝廷之命,前往太原办些差事!”
    云大力先是一怔,随即已经骤然变色,吃惊道:“兄弟……是朝廷的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眼中充满惊骇之色。
    楚欢点点头,道:“小弟如今确实是为朝廷办事。”
    云大力怔了半晌,终是摇头道:“想不到兄弟是朝廷的人,嘿嘿,我云大力真是有眼无珠……!”
    楚欢肃然道:“云大哥莫多想,不管怎样,你我依然是兄弟,这一点,无法改变。”
    “官匪不两立。”云大力叹道:“楚兄弟,你是官,我是匪,这交情也就难有。”他抬起手,“你走吧。”
    便在此时,已经有人送上来酒菜,大坛的酒放在桌子上,楚欢已经拿起一坛酒,拍开封泥,径自将那一坛酒推到云大力面前,自己拿了另一坛拍开,抱起酒坛,道:“云大哥,你我久别重逢,咱们先喝一口。”也不等云大力说话,一大口酒便已经下肚。
    云大力皱起眉头,终是抱起酒坛,也饮了一口,放下酒坛,云大力才叹道:“兄弟与那些贪官污吏混在一起,不觉得辱没了自己?”
    楚欢放下酒坛,道:“云大哥,小弟只问一句,自古至今,是否当官的都是坏人恶人?”
    云大力一怔,犹豫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
    “那么小弟再问一句,自古至今,有没有为老百姓办好事的好官?”
    云大力点点头,楚欢这才笑道:“云大哥说的不错,当官的不全都是坏人,如果真到了天下当官俱都一般黑,那么这个朝廷也就彻底完了。”
    云大力道:“但是自古至今,真正的好官,却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反倒是祸害遗千年。这大秦朝骨子里已经烂了,好官已经寥寥无几。”他一只手扶着酒坛,“兄弟,如今天下各道都是动乱,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必定是四处烽烟,大秦的江山,那是保不住的,做大哥的劝你一句,这样的朝廷,没必要替他卖命,到了最后,你反倒要受它牵连。”
    楚欢笑了笑,问道:“大哥,你确定二哥是被押往了太原府?”
    云大力点头道:“确定无疑。据我打听,押往太原府,应该是关进了刑部司大牢,但是后来却了无音讯。”
    “你确定他在太原就好。”楚欢点头道:“我此番前往太原,只要二哥还活着,只要他还在官府的手中,我一定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云大力一怔,“你……你此话当真?”
    “当初是你们救了我,这份恩情,我没齿不忘。”楚欢正色道:“二哥受冤入狱,此事我责无旁贷。”
    云大力兀自有些不相信,“那刑部司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进去,兄弟……兄弟你能够进得了刑部司?”
    “大哥就不用多想。”楚欢笑道:“你我今夜一醉方休,只要二哥活着,我保证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云大力见得楚欢不像开玩笑,将信将疑。
    二人此后并无说起敏感的话题,两人所处立场不同,一官一匪,许多话都不好说,只说旧情,酒水一坛一坛送上来,都后来两人都是大醉,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第二日天还没亮,楚欢醒过来,瞧见云大力尚未醒来,孙子空三人都是靠在边上的椅子上,马正睁着眼睛,另外两人则已经睡着,想来是马正对这里还是十分的忌惮,不敢全都睡着,留下一人守卫。
    楚欢醒过来,便有了动静,云大力立时醒来,楚欢也不在这里久留,便要辞别云大力动身启程,云大力送出了一段路,天刚蒙蒙亮,行出五六里地,楚欢终于道:“大哥别后,多加保重,若是二哥活着,必然会安然无恙回到这里。”
    云大力拱手谢过,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兄弟,下次若有机会再见,你我也不知是个怎样的情景。这条路,我必然是要走到底。”
    楚欢知道云大力的心情,他家破人亡,全都是官府造成,心中对官府的怨恨自然是刻骨铭心,自己便是说破天的道理,云大力肯定也不会听,只能道:“世道艰险,大哥所为……!”想了想,终是没有说下去,只能苦笑道:“大哥多多保重!”
    云大力拱拱手,楚欢一抖马缰,领着三人快马而去,驰出一段路,回过头来,瞧见云大力还站在路口,不由叹了口气。
    云大力是个性情中人,讲究恩义,这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猎户,三兄弟打猎为生,最后却硬是被官府逼的走上造反的道路,楚欢不敢说云大力是错的,但是却实在不知道云大力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师傅,你说他们当真能成事?”孙子空跟在楚欢身边,“就他们这点人,想要与官府斗,岂不是自寻死路?”
    楚欢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峻,孙子空便不敢说话。
    楚欢放慢马速,想了一想,忽然问道:“子空,你说县衙门有没有权利处决犯人?”
    “当然有。”孙子空立刻道:“若是审讯过后,犯有死罪,便会打入死牢。案宗会呈往府城,由府城刑部司派人审核,只要上面朱笔一划,便可以处决死刑犯。”
    “那你可听说,县衙关押的死囚犯,会押往府城?”楚欢若有所思,轻声问道。
    孙子空想了一想,才摇头道:“这倒是不大清楚,不过我觉着应该不会太多。师傅你想,府城大牢,能关押多少人?如果一道的死囚犯全都押往府城的刑部司大牢,那要占多大地方?而且从各州各县押往府城,距离府城近一些的倒好说,距离远的,十天半个月的路途,难不成全都要往府城押过去?”
    楚欢微微颔首。
    见楚欢点头,孙子空更是打开话匣子,“我以前在青柳县的时候,便见过砍犯人的脑袋。那时候在八里堂,薛老大……唔,薛琅就认识一个专门砍脑袋的刽子手,我听说他们砍一个犯人的脑袋,衙门里都会拿几两银子的洗手钱……!”
    楚欢不等他说完,已经道:“如此说来,死囚犯被处斩之前,只需要将案宗呈交各道刑部司,刑部司派人审核无误,便可在地方处斩,用不着将人犯送往府城?”
    孙子空点头道:“应该是如此了。不过我听说如果判刑过后,有人不服,告上府城,那么府城刑部司便有可能会将犯人提到府城去审讯。不过这种事儿都很少,你说那县太爷审案,还当真愿意让人告到府城去?若府城真的翻案,县太爷名望大损,又怎么呆得下去?”
    楚欢牵着马,晨曦的曙光之中,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之色,“既是如此,那么云二力那干人为何要被押解往府城去?云大哥说过,被押往府城的,并非一两人,几乎所有的死囚犯都被押送过去,而且并非只有霞峰县如此,安邑各道多有此事发生……这总不成这所有死囚犯都是要被太原府的刑部司衙门押到那边去重审……!”
    “绝不可能。”孙子空立刻道:“这鸣冤上告的,可并不多见,就算真有这样的案子,县衙门一旦知晓,也会拦住上告。一下子提审那么多的死囚犯,那是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说的有道理。”楚欢微微颔首:“事不寻常必有妖孽,既然不可能同时提审这么多死囚犯,那么太原府刑部司为何要将这么多死囚犯提过去?”
    第七五一章 荒村
    楚欢一行人出了湖州,便即进入太原境内,如果说湖州多山,那么太原就多水,太原湖泊纵横,沃野百里,阡陌交错,比起湖州的道路,太原境内的道路便顺畅许多。
    太原素来就是帝国北部地区的重府,帝国四大粮仓之一的陈扬仓,便是设在安邑道境内,作为安邑道的首府,太原城的储粮自立国以来,一直处于帝国北部地区的前列,风调雨顺,按理说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应该不错,但是事实上安邑道的财政一直都是十分的吃力,正因为朝廷知道安邑很是出现灾荒,收成甚好,所以朝廷一旦要征调粮草,北部地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原府。
    太原府征调的粮草不少,但是作为帝国的荣耀家族,安国公的黄氏一族一直以来都享受着免缴赋税的待遇,但是安邑的财富,至少有三分之一隶属于黄氏一族,如此一来,征调的赋税粮草,只能摊派到其他地方,安邑看上去风调雨顺,但是百姓们缴纳的赋税,却往往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不少。
    不过有一点不可否认,太原城绝对是帝国北部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虽然与西山道相邻,但是西山道首府云山府绝对比不上太原府的繁华。
    楚欢尚没有领略到太原府的繁华,他此时距离太原城不到两天的路途。
    太原城的繁华,并不代表太原所有的地方都是热闹繁华,至少楚欢现在行走的道路便显得十分的僻静萧条。
    与云大力分别之后,楚欢尽可能地在天黑之前便找到住处,如果经过镇子自然更好,否则也会找寻村庄落脚。
    他倒不是担心荒郊野外的黑店能够将他怎样,他只是不愿意在到达太原府之前,多惹麻烦。
    这条路看起来并不荒芜,但却没有人烟,天色将黑,却始终没有看到城镇的迹象,楚欢心中想着只能找寻一处村落落脚。
    一阵风过,孙子空忍不住掩住鼻子,道:“师傅,你闻到没有?”
    楚欢点点头,这阵风吹过的时候,一股子腐臭味道便即钻入鼻孔之中,楚欢顺着来风的方向望过去,远处似乎有一片树林,楚欢勒住马,身后方正倒是善解人意,催马上前,道:“大人,我过去瞧瞧怎么回事。”
    楚欢想了一下,点点头,那片林子距离并不远,只是太阳落山,天地昏暗,所以显得有些模糊,楚欢可以清晰看到马正的影子,马正到得那片树林边,很快便即返回来,显出几分兴奋之色,“大人,树林那边好像有人家,咱们可以往那里投宿。”
    “哦?”楚欢双眉一展,“有多少人家?”
    “有二十来户人家。”马正禀道:“不过没有看见人。”
    楚欢低声道:“咱们过去看看,若是方便,咱们晚上就在这里住一宿,这附近恐怕也只有这处村子了,若是这里都不接受,咱们只能在野外过一宿了。”
    若是换作平常季节,楚欢倒不在乎在野外露宿,只是如今已经入冬,夜里已经变得十分寒冷,本来就是长途赶路,若是晚上以身体御寒,又要消耗不少精力,所以能找到地方喝杯热水好好歇息一下,对体力和精力的恢复大有帮助。
    靠近那林子,楚欢便觉得那腐臭之味越加的严重,令人作呕,心下有些古怪,孙子空已经扯了一块布巾,蒙住自己的鼻子,似乎兀自挡不住那味道,还用手蒙着,到得林边,果然瞧见树林旁边有一处村落,稀稀落落也有二十多间屋子,多是夯土搭成,这是最常见的普通民落。
    老百姓的生活,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此时早已经日落,但是这处村子却僻静无比,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没人。”马正道:“村子里没看见人,这个时候,也该到了点灯的时候。”
    楚欢微微颔首,其实他也已经瞧出这里的古怪,二十多间屋子,没有一间点灯,也丝毫看不见人影,按理说二十多户人家,这村子也不算小,绝无这般死寂的道理。
    “是不是废弃的村落?”孙子空奇道。
    马正摇头道:“我看不像。你看那边的篱笆栅栏,一看就是最近才搭建,你们瞧,这栅栏搭建了一大半,还没有完工……!”他话没说完,就听得孙子空失声道:“我的妈呀……!”声音带着几分惊恐,楚欢正望着那村子,听得孙子空声音,急忙转头去看,却瞧见孙子空神情惶恐,就像见了鬼一样,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师傅,你……你瞧那边……!”孙子空眼中满是惊骇之色,抬起手,往半空中指了指,众人顺着他手指望过去,很快,所有人都显出吃惊之色。
    如今已经是初冬,树上早已经没有了树叶,都是光秃秃的树杈,楚欢三人此时却是发现,前面有一颗高大的大树,那大树枝干甚多,其中一根探出的枝干上,竟然挂着一具毛乎乎的尸体。
    那枝干如同长枪一样,贯穿那具尸体,那具尸体并非人的尸体,浑身毛茸茸的,所处的位置极高,如果不是孙子空提醒,不去细看,还真是未必能发现。
    “好像是……好像是一条狗!”马正道。
    楚欢凝神看了看,微微点头,“是条狗。”他心中感到大是疑惑,是谁人将一条狗的尸首让枝干贯穿?这条狗是死后被挂上去,还是活活被枝干贯穿身体而死?能够爬上这么高的大树,而且能够将这条狗挂在枝干上,那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大家小心,这里古怪。”楚欢沉声道,他心知普通的村民,不可能有能力将狗尸挂在那枝干之上,那枝干虽然不细,却也谈不上极为粗大,从树干探出向外延伸,普通人要想将狗尸挂在上面,只能够爬上那枝干,提着狗尸过去,而那枝干的承受力并不是很强,楚欢估摸着也就能够承受五六十斤的东西,成人体重远超过这个重量,一不小心,树干便要折断,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要重伤,一般的村民绝不可能去冒如此风险。
    “大人,你看那边,还有一个!”柳随风猛然道:“那好像也是一条狗……!”
    楚欢看过去,果然瞧见另一颗大树的枝头,竟然也挂着一条狗尸。
    楚欢心下吃惊,他不多言,调转马头,飞驰出一段距离,孙子空等人见状,正不明白所以,却见到楚欢飞驰出两百多米后,勒住马,掉转过头,从远处往树林这边眺望,这时候看的清楚,见到挂在树梢上的狗尸远非两条,竟然有六七条之多,都是高高悬挂在大树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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