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大厅往前行,一排极长的屏风就如同一堵墙一样,屏风之上都是山水禽鸟图,在夜明珠的光亮下,栩栩如生。
    绕过屏风,前面却骤然一亮,只见正对面是一张极大的巨画,边框都是金色,中间的画作里面,有假山,有水池,有金丝菩提树,有青竹,有小桥,有亭阁,有绿草地,而且亦是夜景,看上去梦幻无比,让人直觉得身临其境,在那巨幅画作之下,却有一张软榻,软榻之上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设有棋盘,两人正在软榻案几边对弈。
    左首一人,身着宽袍,盘坐在软榻上,头发没有盘起,而是披散在脑后,用一根带子扎着,而右首则是一个女人。
    看到那个女人,楚欢脚步一顿,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这个女人上身着月白色的锦缎衫子,外披一件淡青色的纱衣,下桌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在夜明珠映衬得柔和金色光芒之下,如雪月光华般散在软榻上,衬得她那婀娜柔美的娇躯更是性感诱人,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也只是用一条青色的发带束起,两缕青丝分垂于香肩之上,显得极简洁又妩媚,一只白腻如玉的小手拈着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黑白分明,黑子更漆,玉手更雪。
    剪裁得体质料上等的衣裙,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诱人胴体,流光溢彩,仿佛栖息于软榻上的青色鸾鸟,颠惑众生,巨幅画作的美景在这美人的映衬下,已经黯然失色,厅内那几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与这美人相比,就如同死气沉沉的泥土,而这美人,才是厅中最璀璨最耀眼的明珠。
    楚欢根本想不到,他会在这里见到这位国色佳人,琉璃夫人竟然是太子身边的人。
    楚欢一惊之后,很快恢复常态,跟着瀛仁过去,反倒是孙德胜看到琉璃夫人,竟是有些发呆,捧着木盒子,眼睛却是盯在琉璃夫人的身上,一时间无法移开,等到瀛仁停下,孙德胜却来不及停住,差点撞上瀛仁,好在楚欢及时伸手,一把扯住了孙德胜的手臂,孙德胜这才回过神来,显出惶恐之色,急忙低下头,但是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上瞟,只盼能够多看琉璃夫人几眼。
    楚欢心中暗暗感叹,琉璃夫人的风情,绝对是天下罕见,即使不说话,便是坐在那里,亦是让人心神悸动。
    孙德胜只是阉人,却依然抵御不了琉璃夫人的美色。
    他之前一直在猜想琉璃夫人究竟是谁的家眷,今日见到此景,终是恍然大悟,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这样的国色佳人,既然不是侍奉皇帝,那么也只有储君才可能享有。
    田候如同铁塔般站在一旁,瞧见孙德胜失态,面无表情,但是眼眸子里却划过阴寒的杀机。
    太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哦,瞧见瀛仁,露出一丝笑容,瀛仁已经上前拜倒:“瀛仁参见太子殿下!”
    楚欢和孙德胜只能跟着跪下。
    太子抬手道:“起来,快起来说话!”等瀛仁三人起来,向瀛仁招招手,瀛仁靠近过去,太子上下打量几下,才叹道:“无事便好,这次让你受累,是本宫的错。”
    “太子哥哥不要这样说。”瀛仁忙道。
    楚欢悄悄打量太子,他也是知道,当今储君不过三十多岁年纪,但是眼前这人看起来却似乎已经四十出头,看起来颇有些苍老,而且显得十分的沧桑,心中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太子的年岁不成?
    太子看起来很瘦,皮肤也不像一般养尊处优的贵族那般细腻白嫩,反而颇有些粗糙,但是他的眉宇间还留着残存的英气,显示着当年他也是一位勇敢无畏的勇士。
    楚欢不敢去看琉璃夫人,这个明艳照人的美人儿,是那种你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舍不得移开的国色。
    瀛仁回过头来,看向孙德胜,楚欢只怕这太监还要失态,用手碰了碰,孙德胜急忙捧着木盒子上前,瀛仁接过,双手呈给太子,道:“太子哥哥,这是从那里取回来的血饮刀,幸不辱命!”
    太子抬手打在那木盒子上,木盒子顿时落在地上,“哐当”一声,木盒子四裂,那把血饮刀顿时显露出来。
    瀛仁吃惊间,太子已经恨声道:“因为这把刀,差点害了你的性命,早知如此,本宫此生都不愿意见到它。”
    瀛仁急忙拾起血饮刀,道:“太子哥哥,一切都与你无关,是小人作祟而已,这把刀是你至爱之物,还请太子哥哥好好保存!”
    太子摇摇头,目光落在楚欢的身上,问道:“这是?”
    “哦,太子哥哥,这是楚欢,瀛仁此番能够活着回来,幸亏了楚欢。”瀛仁忙介绍道:“楚欢就是拿着这把血饮刀,杀死了刺杀瀛仁的刺客!”
    琉璃夫人闻言,美眸流转,在楚欢身上打量了几眼,碧眸如水。
    楚欢上前两步,躬身道:“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却已经笑道:“你便是在户部打了窦易的新任度支曹主事?”
    楚欢硬着头皮道:“下臣鲁莽!”
    “哈哈哈!”太子难得大笑起来,道:“你胆子倒是大的很,不错,是位壮士。”从瀛仁手中接过血饮刀,瞧了几下,才叹道:“这把刀本宫已经用不上。”递给楚欢,道:“楚欢,你救了齐王的性命,这把刀,本宫就赏赐予你!”
    楚欢一怔,他知道这把血饮刀可是难得的宝刀,想不到太子随手便会赏赐给自己。
    瀛仁却已经欢喜起来,他其实心里还打算向太子求刀,得到之后转赠给楚欢,谁知道太子却如此慷慨,如此一来却省的自己开口,急忙道:“楚欢,太子哥哥很少赏赐,你还不快快谢过太子哥哥!”
    楚欢忙道:“太子,下臣卑微之身,如何敢接受如此厚赐?”
    太子道:“比起齐王的性命,这把刀一钱不值。”并不多说,丢给了楚欢,楚欢双手接过,再次谢过,心中却是觉得,这太子殿下收买人心,那还真是有一套。
    第三八九章 轮椅
    琉璃夫人却已经从软榻上起来,向着齐王盈盈一礼,随即声音婉转道:“太子,妾身先行告退!”
    太子微微颔首,笑道:“用餐的时候,你陪本宫用餐!”
    琉璃夫人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这才轻扭腰肢,婀娜多姿离去,犹若云彩,孙德胜兀自忍不住盯着琉璃夫人背影看了一眼,倒是楚欢却是尽力忍住,内心来说,楚欢也想看上几眼,但是这种场合,若是那般轻率,反倒失礼。
    他是完身,不比孙德胜是残身,孙德胜看上几眼,那不打紧,但是他一个完身男子盯着琉璃夫人看,必定不妥,而且一旁如同铁塔般的田候一直冷目盯着孙德胜,一个阉人田候都是如此的戒备,就别说自己一个真男人了。
    琉璃夫人离去,太子这才让齐王瀛仁在对面坐下,楚欢忽地感觉一阵清风拂面吹来,有些奇怪,这股微风迎面而来,只是前面一幅巨画,怎能有风过来,抬头看了看,随即微显惊讶之色,此时他却终于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巨画,原本来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窗户,窗棂金色,那一幅景色秀美无比的画作,却原来是窗外活生生的风景。
    太子似乎瞧出了楚欢的惊讶,含笑道:“本宫终日在这里,后面的这处院子,便是与本宫作伴了。”向瀛仁道:“陪本宫到后面去转一转!”
    瀛仁点头道:“好!”
    太子看向田候,田候却已经转身到得一处屏风后面,很快,便见到田候推着一张椅子出来,那椅子做的很是精美,古色古香,但是下面却是两个轮子,竟然是一副轮椅。
    楚欢大是不解,不知道田候为何会推一副轮椅出来,只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一切。
    田候将轮椅推到那精美奢华的软榻边上,随即便过去抱起了太子,田候身材魁梧健壮,而太子有些瘦弱,田候抱起太子,显得十分的轻松。
    楚欢讶然间,田候已经抱着太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轮椅之上,服侍太子坐好,才从软榻上取了一条毛毯,盖在了太子的腿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之中完成。
    楚欢此时终于震惊地明白,大秦帝国的太子殿下,竟然是一个双腿残废的瘫子。
    这完全出乎楚欢的意料,他便是再能不动声色,此刻眼中却也还是显出了惊骇之色。
    太子坐在轮椅上,神情却十分淡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笑:“已经很多年了,不过古人说的很好,上天取你一物,也必予你一物,没了这双腿,心却安宁许多,这些年本宫过的很安宁。求之不得的安宁。”
    向楚欢道:“楚欢,你来推本宫,本宫要与齐王游园!”
    田候却已经伸手过来,声音有些嘶哑:“刀先给我,帮你保管,离府之时交给你!”
    楚欢并不多言,双手将刀奉上。
    他走过去,双手搭在轮椅后座上,太子已经抬手指着前面道:“我们可以从那里绕到园子里去。这些年,本宫许多时间都花费在打理后面的这座园子,你可以一起观赏一下。”
    楚欢小心翼翼推着轮椅,瀛仁则是跟在太子旁边,三人绕过走廊,往园子里去。
    园子里清新怡人,布局优美无比,小道纵横,置身于园子之中,就宛若身在美丽的画卷之中一样,让人心情十分的舒畅。
    “父皇身体如何?”行于园子里,太子终于开口问道:“精神可好?”
    楚欢心里有些奇怪,太子这话很明显是在问瀛仁,可是他身为太子,难道竟然不知道皇帝的身体如何,听他的口气,就似乎与皇帝相隔千里,很久没有皇帝的消息。
    瀛仁道:“很好,太子哥哥不用担心。”
    太子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顿了顿,才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道:“他……有没有提起过我?”不等瀛仁回答,便即摇头道:“不用了,我知道答案。”
    瀛仁神情也有些不自然,道:“太子哥哥,父皇现在一心修道,很多事情……都不过问!”
    “当然。”太子淡淡道:“五年了,他或许已经忘记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太子哥哥……!”瀛仁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太子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又问道:“瀛仁,本宫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真实回答于我!”
    “太子哥哥,你想问什么?”瀛仁立刻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不敢相瞒!”
    太子抬起手,示意楚欢暂时停下来,他抬起头,凝视着瀛仁,缓缓问道:“你在忠义庄被刺,可曾想过是谁要刺杀于你?”
    “我……!”瀛仁皱起眉头来。
    太子平静道:“你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老三。你我都知道,西山道卫所军指挥使罗世恒与老三有瓜葛,你在忠义庄被刺,罗世恒带人追杀,你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老三。”
    瀛仁眉头锁在一起,摇头道:“太子哥哥,我不相信三哥……三哥真的会那样做。”
    “但是你一定这样想过。”太子平静道:“不过这只是开始,你当然不会只以为老三会对你动手,所以你慢慢地会想到,前往忠义庄,是我派你前去,此事无比机密,事先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老三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派人埋伏在那里?”
    瀛仁自然料不到太子会突然如此直言,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应对。
    太子轻叹道:“你先是怀疑过老三,随后怀疑过我,这一点,你其实不必隐瞒的。”
    “太子哥哥,你……你多想了。”瀛仁摇头道:“你和三哥都是我的兄长,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你们不会伤害我。”
    太子摇头道:“古往今来,兄弟争储,血流成河,史书所载,鲜血一片,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瀛仁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太子凝视着瀛仁的双眼,嘴角泛起笑,道:“瀛仁,你告诉我,在你心中,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宁可相信是本宫要杀你,还是老三要杀你?”
    瀛仁苦笑道:“太子哥哥,你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你告诉本宫!”太子神情严厉起来。
    瀛仁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墩上,抱着头,低头不语,半晌才抬头道:“我不相信你们会害我,即使古往今来流了那么多的血,但是……我还是不相信!”
    太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双手抬起,道:“瀛仁,你过来!”
    瀛仁起身来,走上前,太子抱住瀛仁的脖子,柔声道:“你可知道,你这句回答,是本宫今年来听到的最让本宫开心的一句话。”
    他放开瀛仁,才正色道:“本宫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忠义庄为何会有埋伏,但是本宫不会害你,老三也不会害你。”
    瀛仁点点头。
    “很多人心里都在想着,老三要与我争夺太子之位,所以我与老三必定水火不容。”太子冷笑道:“只是很多人都忘记了,我与老三是兄弟,我从不相信老三对我有敌意。”
    瀛仁问道:“太子哥哥,你……你真的这样认为?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许多人都知道,这些年三哥势力渐大,很多官员都拜在他的门下。”瀛仁皱眉道:“而且……而且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放布谣言……!”
    “谣言?”太子笑道:“是否说老三想要夺了我的储君之位?”
    瀛仁一怔。
    太子淡淡笑道:“瀛仁,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吗?”摇头叹道:“五年前,本宫就已经对那把椅子失去了兴趣。身处权利之中,或许会为权力迷惑心智,但是当夜深人静,坐在轮椅上,就在这园子里静静想一想,那时候你才发现,什么功名利禄王图霸业都是过眼云烟而已,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心中安宁,没有这样的体会,也就永远不会知道安宁的宝贵!”说到这里,太子闭上双眸,双手抬起朝向夜空,他呼吸均匀,园子里的空气清鲜,置身这美丽的画卷之中,当中是恍若仙境。
    楚欢安静地站在轮椅后面,自始至终平静如水。
    这是太子与齐王的谈话,他自然不会插嘴一句。
    “老三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想利用老三谋图私利的那些人。”太子眼睛依然闭着,双手已经像拥抱夜空一样敞开着:“他们都说,老三文韬武略,日后如果能继承大统,必定会成为一代英主,有些话,说一遍两遍,你会知道是假的,但是当无数人说了无数遍,本来是假的东西,也就慢慢变成真的了。”
    齐王问道:“太子哥哥,三哥……是否真的要抢你的储君之位?”
    “不是他想。”太子终于睁开眼睛,摇头道:“是那些想利用他为工具,想要永享富贵的人想要他继承大统。”他看着瀛仁,平静道:“我不会害你,老三更不会害你,但是那些觉得你是拦路石的人们却想害你。”
    齐王皱眉问道:“太子哥哥,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很多人以为罗世恒是老三的人,但是他们往往忘记一个事实,罗世恒不是拜在老三门下。”太子缓缓道:“罗世恒真正的主人,是安国公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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