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凡高声道:“来来来,窦主事,快进来!”
    很快,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便进来,长相普普通通,毫无特色,但是一双眼睛却显出精明之色,一进门来,立刻恭敬道:“下官拜见大人,不知大人传唤有何吩咐?”
    胡不凡招了招手,示意窦易靠近,这才指着楚欢道:“窦主事,这是楚欢,新来的度支曹主事。”向楚欢道:“楚欢,这位是度支曹右主事,也是你的同僚!”
    楚欢已经起身来,两人同时见礼。
    “窦主事,楚大人初来乍到,对度支曹还不是很熟悉,楚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多给他讲讲!”胡不凡抚须道,又看向楚欢:“楚大人,这度支曹的事务其实比想象的还要繁琐,窦主事在度支曹已经许多年,很有经验,他虽然是你的部属,不过度支曹的事情,你可以多向他请教,度支曹的大小事务,你也多和他商议着办。”
    楚欢含笑道:“下官明白!”
    胡不凡抬手道:“窦主事,你带楚欢去度支曹先熟悉一下。”向楚欢笑道:“楚大人,差事中若是有什么困难,尽可过来找本官,本官定当为你做主!”
    等到楚欢和窦易退下,胡不凡才端起茶杯,目视楚欢远去的背影,品了一口茶,冷笑着自语道:“你调进户部,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倒也罢了,想要在我户部掀起风浪,本官定要让你万劫不复!”将口中的一片茶叶吐了出去。
    第三六四章 新官上任
    户部衙门不小,度支曹更是不小。
    相比起户部曹、金部曹和仓部曹,度支曹办公的院落最是庞大,当然,真要论起占地面积,仓部有庞大无比的国仓,度支曹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仅就户部衙门之内而言,度支曹的院落却是排在第一,只因这里的档案实在是太多,而四曹之中,度支曹办公人员的树木也最多。
    窦易是个面相很普通的人,对楚欢也是不冷不热,看上去倒也是恭敬,但是楚欢不问话,他也不说话,楚欢问上一句,他也只会用最简短的语句进行回答,就似乎害怕多说一个字,斟词酌句,显得十分小心。
    窦易带着楚欢进了左主事办公的房舍,这里却已经准备好了楚欢的官府,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楚欢四下里看了看,窦易才拱手道:“楚大人,度支曹共有判官六人,算吏二十人,笔吏二十人,役吏四十人,全曹共是八十八人,楚大人今日初来度支曹,不知是否要众人前来见一见,认识一番?”
    楚欢笑道:“现在方便吗?大伙儿是不是都在办差?”
    “是办差的时辰。”窦易淡定自若道:“不过大人如果要召见,大家还是要过来参见的。”
    楚欢想了想,道:“国事为重,回头本官自己巡视一番就是,就不劳烦大伙儿了。”又道:“窦主事,我初来乍到,也不知从何入手,你看我该做些什么?”
    窦易道:“整个度支曹都归属大人统管,大人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他这话就等若没说。
    楚欢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
    窦易又道:“卑职先告退,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卑职。”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楚欢微皱眉头,顿了一顿,也不管其他,先将衣裳换上,这一身衣裳倒也合身,只是以前穿惯了甲胄,此时陡然穿起宽袍大袖,还真是有些别扭。
    他这屋里冷冷清清,除了桌椅,却并无什么档案,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
    走出门来,却看到边上有一处拱门,有一条小石道通向另一处院子,是不是有人从这小石道上进进出出,在两边的院子来回。
    瞧见一人捧着一堆档案,楚欢抬手叫道:“你过来一下!”
    那人听到声音,左右看了看,瞧见楚欢,显出疑惑之色,楚欢招招手,那人才小心翼翼走过来,瞧见楚欢的官府,立马认出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新上任的主事大人,忙道:“大人,你叫卑职?”
    楚欢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一张脸很是瘦削,有些枯黄,倒似乎营养不良,听楚欢动问,忙道:“卑职岳子西!”
    “岳子西?”楚欢问道:“你是什么官职?”
    岳子西忙道:“小人兵无官身,只是小吏,是一名役吏!”
    “哦?”楚欢其实也弄不清楚役吏是做什么的,瞅见他怀中抱着文案,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这是刚刚核算出来的账目。”岳子西道:“正要送呈个窦主事!”
    “什么账目?”
    岳子西忙道:“是薪俸。京官们的薪俸!”
    “哦?”楚欢微微颔首,四下里瞧了瞧,才轻声问道:“那个,岳子西,本官是谁,你知道吧?”
    “卑职知道。”
    “那你可知道本官该做些什么?”楚欢低声问道。
    岳子西一怔,有些迷糊道:“大人,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只是度支曹的大小事儿,都由大人过问,你什么都可以做。”
    楚欢无奈道:“那之前杨彤杨主事每天都做些什么?”
    岳子西道:“杨主事?唔,他倒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楚欢皱眉道:“堂堂度支曹左主事,难不成天天喝茶不成?”
    岳子西一愣,奇道:“大人怎么知道?杨大人确实是每天都在喝茶。”随即道:“大人也可以每天喝茶的。”
    楚欢打量越仔细一番,这人看起来有些木纳,脑子似乎并不怎么灵活,叹了口气,道:“杨大人除了喝茶,就不做别的?度支曹的差事,他如何处理?”
    岳子西想了想,终于道:“杨大人年纪大了,这几年很少插手具体事务,曹里的事情,大都是由窦主事来打理,而且曹里的同僚们都是各司其职,窦主事每个月都会将户部的收支汇编起来,编撰一份户部月案送呈给杨大人……唔,杨大人做的最多的一桩事情,便是户部每笔银子的开销统计,都会有文案呈给杨大人,杨大人盖印之后,便可送呈部堂大人那边了。”
    “文案?”楚欢皱眉不解:“盖印?”
    岳子西点头,憨憨道:“是啊。咱们度支曹虽然不是直接与银子打交道,但是国库银子的收支,都需要在度支曹弄得一清二楚才成。户部每支出一笔银子,便需先要由咱们度支曹核算,由主事大人批复之后,部堂大人才能下令拨银……!”好奇地打量楚欢两眼,纳闷道:“大人……大人不知吗?”
    楚欢此时更是觉得户部比之自己想象的似乎还要复杂,笑了笑,也不说话,心里却在想着皇帝陛下怎地将自己调入这样的衙门,实在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听岳子西的意思,户部拔出银子,那位户部尚书胡不凡还不能一手遮天,没有度支曹主事的盖印,竟是不可轻易地拨银,如此看来,自己这个官职竟还真是一个要职。
    正在此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咳嗽声,岳子西看过去,却见到窦易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听得窦易道:“薪俸是否已经核算出来?”
    岳子西急忙过去,窦易淡淡看了岳子西一眼,令他将文案送过去,正要离开,楚欢却已经叫道:“窦主事,且慢!”
    窦易转过身,拱手道:“楚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的衣服已经换上了,只是似乎还缺一样东西。”楚欢笑容温和。
    窦易不解。
    楚欢笑道:“窦主事,本官这个主事,是不是也该有官印?”
    窦易眼角抽搐两下,但神情还是平静,道:“原来是此事。大人现在要用吗?”
    “本官只想知道官印在何处!”
    “这个……杨主事临去前,留在了部堂大人那边。”窦易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楚欢道:“原来如此,那本官现在去找部堂大人!”
    “且慢。”窦易忙道:“楚大人不用亲自前往,待会儿卑职去取。”顿了顿,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道:“楚大人,你才刚刚来到度支曹,凡事都不明白,这官印……这官印现在拿在手中似乎也没什么用处。楚大人何不先熟悉一下环境,卑职斗胆,那些琐事都由卑职为大人处理如何?”
    “窦主事为本官处理?”楚欢含笑道:“这怎么好?”
    窦易难得显出一丝笑容:“楚大人有所不知,杨主事在的时候,不用多操心,度支曹也是井井有条。卑职不才,但是却愿意为上司分忧,楚大人如果不嫌弃,卑职也是愿意多为大人分忧的。度支曹一切有序,卑职只想着一切依然能够有条不紊,不会因为上面的变动,出现一些波动,若是那样,大伙儿也就无心办差了。”
    楚欢含笑道:“窦主事是在教本官如何办事?”
    窦易忙道:“卑职不敢。”
    “其实窦主事的话也未尝不对。”楚欢含笑道:“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任用本官,本官自然也该尽心办差。官印不在,凡事也就名不正言不顺,窦主事,你看这官印是由你去取,还是本官亲自去取?”
    窦易与楚欢目光对视,见得楚欢虽然带着笑,但是目光犀利,顿时也含笑道:“大人但请歇息,下官自去取!”他拱拱手,也不多言,就此转身,楚欢却突然道:“窦主事,还有一件事情本官差点忘记了。”
    窦易回过头来。
    楚欢笑道:“窦主事,听说如果没有本官的印章,户部的银子便不能轻易拨下去,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窦易一怔,随即笑道:“确有此事。”顿了顿,笑道:“咱们度支曹,说起来也就是给户部收支把把关,平衡国库收支而已。虽说拨银子要经过度支曹核算,由大人盖印方可,但是话说回来,户部曹做下的决定,咱们度支曹其实也不必太过费心思,部堂大人看的是大局,咱们度支曹却也不能误了国家大事,楚大人,你说卑职所言是否有理?”
    “有理有理!”楚欢点头道:“窦主事说的对,咱们就是把把关,却不可误了国家大事!”
    窦易闻言,微笑道:“大人英明!”转过身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楚欢等窦易离开,这才背负双手,悠然往院子里去,嘴中嘟囔着:“这里的每一分银子,都是百姓的血汗银,既然要让本官把把关,本官总要为百姓把好这个关。”
    第三六五章 内幕
    楚欢拐进了度支曹办公大院,里面竟是有数排房舍,修建的却也是很有特色,他背着双手从房前若无其事走过,虽说各屋里面固然有人在忙碌,但却也瞧见不少人端着茶杯,三两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说到开心处,那笑声便十分放肆,从屋子里传出来。
    楚欢打从门前经过,没看见的依然有说有笑,瞧见的立时扯衣裳打眼色,里面很快就静下来,有人投来目光,楚欢便只是微微颔首,淡然一笑。
    瞧见一扇门虚掩着,楚欢上前推开门,声音很轻,抬步进去,只见里面正堂无人,倒是从旁边传来极轻的声音,听得一人小声道:“郎大人,这工程咱们户部也是从来没有经手过,礼部找上了工部,工部找到了咱们户部,圣上的意思,那是要尽显国威,但是这国威怎生一个显法,可是要细细斟酌啊。”
    楚欢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往那边瞧过去,倒是瞧见了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有两道身影坐着,一时看不清是何人,楚欢也不惊动,背负双手,站在一旁。
    “可询问过部堂大人?”传来郎大人的声音。
    “问过。”先前那声音道:“部堂大人也没说什么,只说圣上即说大办,咱们大办就是。”
    郎大人轻声道:“大办也该有个额度。库里的银子已经不多了,通天殿那边,正准备挖河,到时候又得一大笔银子,库里还能撑上多久?今年的税银上来了七成,后面这三成却也不知道能否按时交上来……西北还要耗银子,河北道那头,为了剿灭青天王,韩三通也是上了几道折子催要粮草,库里已经所剩无几,真要面面俱到,根本应付不来,如今又要大修同仁馆,还要大办,这……这要是银子花的多了,其他地方照应不上,事儿可就麻烦了。”
    “大人,圣上是极爱颜面的人,西北、河北离得远,圣上见不着,但是这同仁馆可就在眼皮底下,从西北来的消息,西梁使团已经上路,两个月之内,使团便要入京,那个时候如果同仁馆还没有修缮完工,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声音无奈道:“工部来人,还说没个三五十万两银子,那同仁馆也就不必修了,他奶奶的,这分明是要抢银子嘛!”
    郎大人微一沉吟,才低声问道:“今年用银子的地方很多,而且据本官估算,今年至少有三道之地难以收上银子来,没了银子,咱们实在做不成事儿。”顿了顿,才轻声道:“是否再让部堂大人去找门下省商议一番,这赋税还得提上一成……!”
    另一个声音急道:“大人,还提赋税?这几年连年加上来,已经了不得了,若是再加赋税,恐怕……!”却是不敢说下去。
    郎大人道:“那你说怎么办?”
    屏风后面一阵沉寂。
    片刻之后,郎大人声音才轻声道:“这次修缮同仁馆,看来还是要向部堂大人进言,不能再抽银子了。”轻叹一声:“以前太子的人一直盯着咱们这边,有汉王殿下和部堂大人撑着,本官倒也毫无所惧,可是……今日来了个楚欢,这可是圣上派过来的,又好像是齐王的人,圣上这些年只是要用银子的时候找寻户部,平时可是很少过问咱们户部的事儿,此番却突然将齐王的人安排进来,本官从昨天开始,就感觉这眼皮子老挑,看来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一些,可别阴沟里翻船,栽在那小子的手中。”
    “应该不会吧?”另一声音轻声道:“那小子有多大能耐,敢和汉王殿下斗?咱们上面是汉王、是安国公,还有部堂大人,就凭一个对户部事务一窍不通的小小主事,当真能掀起风浪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郎大人叹了口气,道:“这样吧,工部那帮人狮子大开口,咱们也不能被他们唬住了。你今天就去工部,带上两个人,然后跟着工部的人去同仁馆那边看一看,本官记着那同仁馆也不算十分寒酸,就算要修葺,怎么着也用不了三五十万两银子,你带人好好核算一番,然后再来报我,这日后还是要精打细算才成……!”
    楚欢见有人已经站起来,立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到正门前,那屏风后面已经转出人来,楚欢恰好退到门边,却做出一副刚进来的样子,瞧见屏风转出来的那人长着八字须,四十出头,那人见到楚欢,先是一怔,随即抚须道:“你就是楚欢?”
    楚欢本以为此人是度支曹的人,见到自己该当行礼,谁知此人却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有些奇怪,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看到楚欢,先是一惊,随即拱手道:“原来是楚大人,唔,楚大人,这位是户部左侍郎,郎大人!”
    “原来是郎大人!”楚欢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人家是侍郎,官高一等,怪不得如此,拱手笑道:“下官见过郎大人!”
    郎大人咳嗽一声,打量楚欢两眼,才问道:“楚欢,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欢故作奇怪模样,问道:“郎大人,这地方……下官不能来?”
    郎大人一怔,皱起眉头,道:“本官是问你来这里有何事。”
    “哦!”楚欢笑道:“下官今日刚刚上任,所以熟悉一下,随便走走,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里。”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郎大人瞥了身边那人一眼,淡淡问道。
    楚欢道:“刚进来。”问另一人道:“请问你是?”
    “卑职武宣。”那人忙道:“是度支曹判官,见过主事大人!”
    “哦,你好。”楚欢点点头,“两位是不是有事?既然有事,那楚某先告退,两位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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