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青一使眼色,立刻有两名武士上前去,将胡知县手臂反扣,按倒在地上。
    两边的青柳县官吏衙差,不少都是胡知县栽培出来的人,虽然感觉今夜之事异常古怪,但是如此情况下,又哪里敢出来维护胡知县。
    谁都能看出来,蓝廷玉和卫天青这次夜审,那是有心要扳倒胡知县,这两人都是府城大员,谁敢与之相抗?更何况人证物证摆在眼前,就算有胆大的想替胡知县争辩,却也无从辩起。
    ……
    胡知县被按在地上,却依然发出凄厉笑声,恨恨地盯着缓缓走向大座的蓝廷玉,大声道:“本官知道,很多人瞅着青柳县眼红,一直想将本官扳倒……你们串通一气,坑害本官……只是本官要告诉你们,别以为这样你们就胜了……!”
    蓝廷玉坐到位置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叱道:“胡玮,你休得胡言乱语。”扫视左右,沉声道:“今夜之事,你们都是看在眼中,也听在耳中,胡玮胡作非为,丧尽天良,为了个人私欲,已经是断送了两条性命……你们中间,可有异议?”
    众人哪敢反驳,俱都连称不敢。
    蓝廷玉点头道:“如此甚好,今夜开审,将你们都召集过来,就是让大伙儿做个见证,免得有人说本官是一言堂,诬陷胡玮。”顿了顿,淡淡道:“既然都无异议,这份罪状之上,还要你们都签上名字,本官回头也好向总督大人复命!”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不少人都变了颜色,此时大伙儿才明白,今夜将众人全都传唤过来,果然是别有用心。
    卫天青使了个眼色,一名武士从主薄手中接过罪状书,第一个走到赵县丞面前,赵县丞起身来,接过毛笔,二话不说,便在罪状书上签了字。
    那武士又走到主薄面前,主薄拿着笔,犹豫了一下,旁边卫天青冷哼一声,主薄一惊,急忙签了字。
    一县之中,除了知县,便是县丞和主薄的身份最高,这两人都签了字,其他人就算心中不服,却哪里敢不签?
    而且瞧今夜阵势,若是不签这个字,估计还真走不出这个大门。
    片刻之间,在场诸人俱都签了字,胡知县脸如死灰,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当那罪状书摆在他面前,胡知县嘶声道:“本官绝不会签字认罪,本官无罪,你们这是……这是屈打成招……!”他一时慌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词那是大大不合适。
    卫天青却不多言,上前来,抓住胡知县一只手,冷声道:“割破手指!”旁边一名武士取刀割破胡知县手指,卫天青硬是将胡知县的手指按在罪状书上,血迹印上,便即定了案。
    胡知县想要挣扎,但他一个文弱之人,岂能是卫天青这般武夫的对手,这血指印终究是按了上去,卫天青拿起罪状书,上前递给蓝廷玉,蓝廷玉扫了一眼,这才道:“诸位目光雪亮,胡玮罪有应得。”沉声道:“来人啊,将胡玮带下去,天一亮,便即带回府城,交由总督大人发落……青柳县的县务,暂且交由赵县丞打理。”看了跪在堂中的张大胡子一眼,道:“张轩,你知错能改,如实招供,本官念你是受人指使,自会从轻发落……楚欢受人诬陷,本官定你无罪,可以回去了!”
    张大胡子急忙叩头道:“小的谢过大人!”
    “将尸首抬下去,交由他们家人安葬,另从县衙之中取出五十两银子,用以抚恤死者家属。”蓝廷玉将罪状书收进怀中,这才懒洋洋道:“都快天亮了,大家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众官吏这才战战兢兢告辞,胡知县大呼小叫声中,也被带了下去。
    楚欢起身来,卫天青却已经上前来,笑道:“楚兄弟,让你受苦了,真相大白,还你清白!”
    楚欢抱拳笑道:“多谢卫大人!”
    “卫大人?”卫天青故意沉下脸:“楚兄弟,这个称呼日后万不能用。你我乃是一同患难过的,若不是楚兄弟当日出手,卫某今日是死是活尚未可知!”
    他拉着楚欢的手臂,走到蓝廷玉面前,向楚欢道:“这位是蓝大人,你们已经见过了!”
    蓝廷玉抚须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楚欢,这一次胡知县落网,真是亏了你,若不是因为你,这老奸巨猾的奸官未必能够伏法!”
    楚欢拱手笑道:“蓝大人言重了,草民何来功劳?是蓝大人雷厉风行,这才将贪官依法治罪!”
    蓝廷玉笑了笑,向卫天青道:“卫兄,这赶了大半日的路程,今夜又是一番审讯,我可是真的倦了,可要好生歇息片刻,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赶回府城!”
    卫天青笑道:“你自去歇息,我与楚兄弟重逢,可是要好生喝上两杯!”
    蓝廷玉点点头,向楚欢又是一笑,显得十分和蔼,这才背负双手出门而去,出门之时,却见到那赵县丞正等在门外,蓝廷玉和赵县丞并肩细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慢慢远去。
    ……
    ……
    县衙偏厅之中,卫天青已经令人弄了一桌酒菜,拉着楚欢落座,更是屏退左右,亲自斟上酒,笑道:“楚兄弟,做大哥的今日这杯酒,是要向你赔罪!”
    楚欢道:“卫大……!”
    还没说完,卫天青便已经道:“楚兄弟,你称我大人,我会不高兴,叫我大哥,我就会欢喜!”
    楚欢叹了口气,道:“卫大哥!”
    卫天青哈哈大笑,举杯道:“来,为我们劫后重逢,干一杯!”楚欢也不拘束,举起酒杯,两人都是一干而尽。
    “楚兄弟,做大哥的说过,今夜请你饮酒,一来是劫后重逢,二来也是向你赔罪。”卫天青脸上显出愧疚之色:“当日为了保护夫人脱身,做兄弟的没能顾到你,脱身之后,我一直心存愧疚……!”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脸上的愧疚之色十分真挚。
    “不怪你!”楚欢道:“卫大哥,平心而论,如果当日我换成是你,也会那样做。做大事不拘小节,若行起事来瞻前顾后,顾此失彼,那反倒是不能成大事!”
    卫天青一怔,随即脸上显出几分欣赏之色,竖起大拇指道:“楚兄弟,当日第一次见到你,做兄弟的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做事干脆利落,是个成事的人。”
    楚欢笑道:“卫大哥过奖了!”随即拿起酒壶,先为卫天青斟上酒,尔后自己也斟满酒,才道:“这次小弟能够洗脱冤屈,还要多谢卫大哥出手相助啊!”
    卫天青显出古怪之色,苦笑道:“楚兄弟,我卫天青一介武人,不会说谎……而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是对你说谎,良心有愧!”
    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句,楚欢皱起眉头,问道:“卫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弟愚钝,听不懂!”
    卫天青叹道:“楚兄弟,不瞒你说,这次前来,最主要的目标乃是胡玮!”
    楚欢却无异色,微笑道:“卫大哥不说,小弟也心知肚明。”今夜在县衙大堂的一幕,楚欢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今夜是要扳倒胡知县。
    卫天青端起酒杯,自己饮了一口,才道:“楚兄弟,就在昨日入夜时分,总督衙门前的大鼓被击响……你或许有所不知,总督衙门前的大鼓称为‘天鼓’,除非奇冤,否则不得轻易敲鼓,若是案子最终不能翻案,那么击鼓之人必将受到株连!”
    楚欢眯起眼睛,似乎明白什么,问道:“卫大哥,那击鼓之人是……!”
    “是和盛泉的大东家。”卫天青道:“你自然知道,就是那位苏琳琅!”
    楚欢叹道:“你是说,苏琳琅前去击鼓,是为了替我喊冤?”
    “正是!”卫天青点头道:“这女子果然是胆识不凡,总督衙门那面天鼓很久没有响起过,这一次却是被苏琳琅敲响。”
    楚欢心中感激,苏琳琅为了替自己喊冤,竟是不怕诛连,这份情意,确实非同小可。
    “我此前倒也听过苏琳琅的名声,但是却从未见过。”卫天青道:“直到昨夜见到她本人,我才想起,当日我们在江上遇险,这苏琳琅也是身在其中!”
    楚欢点头道:“不错,卫大哥护送夫人离开之后,是小弟救出了她!”
    “原来如此。”卫天青颔首道:“这女子知恩图报,果然是重情重义。”
    楚欢却显出几分疑惑道:“卫大哥,苏琳琅昨夜击鼓喊冤,你却昨夜见到她……难道卫大哥也是在总督衙门办差?”
    当初遇险之时,楚欢就感觉卫天青是官府中人,但是却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官职。
    卫天青看着楚欢,平静道:“不瞒楚兄弟,我确实是在总督衙门办差……云山府总督麾下五千禁卫军,俱都归我统领!”
    第七八章 毛骨悚然
    楚欢微微一怔,他倒是也猜出卫天青身份不低,但是却没有想到卫天青的官位竟然是如此之高。
    大秦各道设有卫所军,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乃是指挥使,但就算是指挥使,却也不能轻易调动军队,正常情况下,五百人以上的兵力调动便需要有枢密院的调令,而一道最高长官总督却是无权查收卫所军的军务。
    只不过总督手中却有一支禁卫军用于调动,编制不得超过五千人,主要负责的也是卫戍保护等职,偶尔地方出现百姓骚乱以及寇盗横行,禁卫军便用来平定动乱。
    卫天青手掌五千禁卫军,那自然是总督最信任的部下,而卫天青手中的兵权,也就显示着他在云山府地位的显赫。
    楚欢只是微微一怔,却没有显出太过惊讶之色,只是笑道:“卫大哥原来如此高位,是小弟眼拙了!”
    卫天青见楚欢并无尊畏之色,宠辱不惊,心中顿时更为欣赏,笑道:“楚兄弟,无论为兄是何官位,与你却是平等私交。”
    楚欢笑了笑,问道:“卫大哥身为禁卫军统制,却要为区区一县县令屈尊来此,这位胡知县还真是有面子。”
    卫天青摇头道:“楚兄弟,你可莫小瞧这区区青柳县,你可知道,青柳县乃是云山府第一大县,其辖地可是面积巨大,而且地处交通要地,商旅如云,南来北往,颇是繁华,其地位是非比寻常。”端起酒杯,自饮一杯,问道:“楚兄弟,你可知天下有五样营生,最是利润巨大?”
    楚欢摇头笑道:“小弟只是一介草民,所懂粗浅,还请卫大哥赐教!”
    卫天青伸出五根手指,道:“盐、铁、茶、瓷、丝……此五样营生,利润巨大,凡此商家,都是日进斗金啊!”
    楚欢皱起眉头,有些听不明白,问道:“卫大哥,小弟愚钝,这胡知县……与这五样营生有何关联?”
    “不是他这个人有关联,而是他所坐的位置大有关联。”卫天青道:“你恐怕也知道,青柳县本地有数处铁矿,那是大大的财富,虽然目下工部司下了文书,禁止开采,但是这青柳县坐拥数处矿产,一旦开采起来,那便是财源广进……!”
    楚欢似懂非懂,并不说话。
    “除了这些矿产,青柳县因为地处要道,设有关卡,此五行商旅一旦货物流通,都是要缴纳重税……!”卫天青正色道:“单是这关税,青柳县每年可是有大批的税银进项……!”
    楚欢似乎明白什么,低声道:“卫大哥,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次扳倒胡知县,是为了得到这些收益……!”
    卫天青摇头道:“倒也不是如此简单。”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但是终究道:“楚兄弟,有些话本不该对你直言,但是我与你意气相投,这一次的案子,你又卷入其中,有些事情若是不对你言明,为兄心里反倒是不踏实。”
    楚欢淡定道:“卫大哥,官门中事,我一介草民,也不好知道的太多,若是不方便,还是莫说为好!”
    卫天青哈哈笑道:“楚兄弟果然是洒脱,不过这等事情,都是心知肚明,你若是为官,我反倒不好对你直言了。”举杯与楚欢共饮一杯,才道:“楚兄弟,云山府下面各县,青柳县地盘最大,赋税应该最多,但是这些年来,各县往府城户部司缴纳的赋税,反倒是青柳县最少!”
    楚欢皱起眉头,冷笑道:“可是据小弟所知,胡玮这些年在青柳县算得上是横征暴敛……许多百姓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难道他有那样的胆子,将赋税都收入囊中?”
    “他哪有这样的狗胆!”卫天青冷笑道:“他要真是这般做了,莫说这个知县的位置,只怕那颗人头早就被人砍了!”
    楚欢颇有些迷糊,他没有经过官场,对于官场的复杂一时间还并不熟悉。
    卫天青轻声道:“胡玮自然也会搂些油水,但是数量极少……那些赋税,另有渠道,流到他最大的主子那边!”他这句话说的隐患,并没有说透。
    楚欢皱眉道:“既然屡欠赋税,为何不派人查办?任由他在这里胡作非为?”
    “楚兄弟,总督大人哪有一日不想着铲除这颗毒瘤。”卫天青叹道:“只是胡玮身后自有一股势力在支撑着他,想要将他铲除,绝非易事,若没有一击必中的机会,总督大人是不会轻易出手!”
    楚欢笑道:“如此说来,这次却是找到了机会,所以卫大哥才一击必中?”轻声道:“恕小弟直言,那叶仵作想必是卫大哥的人吧?否则他在堂上,也不会那般随意检查一下,便即肯定赵宝是被匕首刺死!”
    楚欢心中一直疑惑,他确实有些想不明白赵宝身上为何会出现刀伤。
    而且他也知道,胡知县便是再愚蠢,要诬陷自己杀人,也不可能愚蠢到用刀具去杀,否则这将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胡知县这样的人,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漏洞。
    卫天青微一沉吟,才道:“真要说起来,他是赵弘文的人!”
    赵弘文便是赵县丞。
    楚欢微微点头,堂上的蛛丝马迹楚欢都是看在眼中,那叶仵作与赵弘文打过眼神,必定是一伙人。
    “赵弘文此人并不简单,他曾经在京里担任过官职,后来因事被贬,来到了青柳县,成了青柳县的县丞,在胡玮手下并无实权。”卫天青缓缓道:“此人十分隐忍,其实早就投靠在总督大人门下,一直在这里盯着胡玮,坐等最佳时机!”他凝视着楚欢,道:“楚兄弟,蓝大人之前说过,此番若不是因为你,未必能够扳倒胡玮,这绝非虚言!”
    楚欢叹道:“可是小弟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我究竟帮上了什么忙?”
    “你的性情。”卫天青笑道:“楚兄弟非人下之人,性情刚直,你入狱之后,便即出手将囚牢中的犯人痛打一顿,当真是豪气干云啊!”
    楚欢也不知这话究竟是何意思,只是淡淡一笑。
    卫天青随即肃然道:“楚兄弟有所不知,自那一刻起,赵弘文就盯上了你,他觉得你必不甘受冤枉,而且一定会成为胡玮手中最棘手之人……赵弘文事先已经在叶仵作口中得知过验尸报告,赵宝确实是头部被重击而死,但是叶仵作却十分肯定判断出来,你所殴打的伤痕与后来致命一拳有着些许时间上的差距,换句话说,赵宝绝对不是死在你手上……!”
    楚欢道:“想来也是胡知县他们瞧我不顺眼,所以才要置我于死地!”
    “不错!”卫天青肃然道:“胡玮既然出手,那必定不会让你活下去,而且在他看来,你区区一介草民,他要对付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顿了顿,轻声道:“如果只是一般百姓,估计这次就要被胡玮打下冤狱,甚至会死在牢里,但是这次你却也是亏了苏琳琅!”
    楚欢点头道:“小弟知道!”
    “赵弘文知道,这一次苏琳琅既然出手,那么胡玮定然会担心府城派人来调查。”卫天青缓缓道:“胡玮害怕你的案子被翻案,所以以他的性子,赵弘文断定胡玮一定会暗中对你下毒手!”
    楚欢眯起眼睛道:“这位赵县丞果然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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