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轻笑一声:“内阁未有票拟, 朕现在问你。”
    全等着看她意见呢。
    “内阁都不敢下定论的事情,微臣更不敢妄言了。”
    她可没忘, 祖父便是因先帝立储一事现在退到沅州的。当年祖父的境况可没有她与父亲如今的难,父子俩要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这风险可太大了。
    “你现在顾虑可真大,当时在重华苑可没顾及这么多。”景明帝语气平淡, 听不出喜怒。
    江怀璧无奈,自然不敢再接他的话,若要翻旧账,吃亏的还是她。
    景明帝顿了顿又道:“朕喜欢你以前的胆量,以后也是。既然进了翰林院,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别让朕失望。”还是不逼她了,这事说出去他无所谓,只若传到别人口中,那说法可就多了。
    “是。”
    告退之前景明帝又宣了江耀庭,怕还是为了这件事。江怀璧心中沉沉,不免有些担忧。
    还未出宫又见到沈迟。她也就奇了怪了,主事的工作不少,怎么看沈迟整日也总是清闲的样子,难不成父亲还暗中压制他了?
    然而沈迟身边还站着十岁的皇长子秦纾,现在倒不似三年前活泼,俊朗清秀,满身的书卷气。只听闻他如今在宫中有自己的宫殿,并未寄养在其他嫔妃名下,身旁只有乳母陪伴,倒是能独立些。
    “大皇子殿下。”因着父亲与自己分开不久,她也不过多关注沈迟,只先对秦纾见了礼。
    秦纾很和气:“编修大人。”
    看着江怀璧略为诧异的眼神,身后的沈迟笑道:“我与他说的。怀璧,你要出宫么?我与你同去。大皇子要去翰林院看看,正好一道顺路。”
    江怀璧默然片刻问:“你整天都闲着?”
    沈迟凑过来低声道:“你父亲是不是总看我不顺眼?同样是新人,对别人都温和,偏对我冷着个脸,就如同你以前对我那样。不过在事情上倒不含糊,分配也都妥当……你当我是谁?那些东西都小菜一碟,早完成自然早轻松。”
    “父亲向来谨慎,你仔细些,必不会找你麻烦。”
    沈迟撇撇嘴,“你父亲自然不会找我麻烦,整日找我麻烦的是礼部右侍郎,简直比你爹还凶。”
    听闻他说董应贤,江怀璧目光不由得在秦纾身上停了片刻。这立储一事忽然被提出来,怕是短时间内不会被搁下。
    “……哎,你说我差一点就进一甲了,表哥都不给我宽松一些,我也不至于与你现在离那么远。”
    沈迟素来口无遮拦,至现在还是如此,江怀璧忍不住蹙了蹙眉,刚要开口又听他问:“你有没有发现昨日方修撰告假没来?”
    江怀璧眼皮不由得跳了跳,有种不好的感觉。他这么说,自然是知道内情了。
    “你……”罢了,还是不问了,问了他说出来更落人口实。
    还未进院,又有人匆匆来寻沈迟,只道是礼部有些事情,他略感疑惑,蹙了蹙眉只能先转身离开。
    秦纾便就交给了江怀璧。其实她也不大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便问秦纾:“殿下身边没带人来?”
    看样子身边连个小太监都没有,即便他已经十岁,这若独自一人回宫,真的出了什么事,责任现在可就在她身上了。
    秦纾眼眸明亮,说话却是沉稳:“方才沈表叔说,劳烦江编修送我回宫。”
    江怀璧不由得皱了皱眉,沈迟是故意的?他究竟要目的是什么?秦纾居处自然是在后宫,她入后宫却是不合适的。
    她刚要开口,却见姚长训恰好从院中出来,看到她回来便喊道:“琢玉,方才钱学士找你呢,又听闻你被宣召,刚唤了方修撰去。”
    江怀璧应了一声,观他看秦纾的目光有些疑惑,便介绍道:“谨时,这是大皇子殿下,说要来翰林院看看。”
    姚长训这才明了,忙行了礼,又道:“左右我们现在也无事,便无需劳烦他人了,琢玉觉得如何?”
    江怀璧颔首,便与他引着秦纾进去。翰林院中自是书卷多,一进去便能感觉到秦纾面上的喜意。
    过了登瀛门内堂,一旁的姚长训出声介绍:“堂西为讲读厅,东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便是状元厅,右……”
    秦纾不爱听这些,皱了皱眉挥手不让他再说,转了头直接问江怀璧:“沈表叔曾与我说过,你以后是能来教我念书的,怎的如今也过了两三年,我的夫子还未换?”
    姚长训面色僵了僵,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有些尴尬,也转头看向江怀璧。
    江怀璧没答他的话,只道:“且等谨时的话讲完下官再说。”
    秦纾愣了愣,听她已改了称呼,去看她的面色也看不出来,但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生气。细细思忖也只是自己不对,转身对姚长训道了歉。姚长训自然不敢受他的致歉,只觉有些无措,但心中还是有些感激江怀璧为他解了围。
    他自然是没有打算往下说了,很明显大皇子不爱听,也就适时随意几句了事。
    直至从后堂东西屋藏书库出来,江怀璧才道:“殿下方才问下官的问题,如今可以答了。”
    秦纾顿时来了精神,期待地看着她。
    “翰林院的确有皇子侍讲一职,然而下官现在还没有资格。无论谁教都是一样的,望殿下不负圣心,亦不负自己。”
    未及秦纾泄气,又听江怀璧道:“下官会遣人送殿下回去。”
    秦纾便急急道:“沈表叔让我告诉你,你要不要见淑妃娘娘。”
    江怀璧微怔,眸中已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光。
    一旁的姚长训低声道:“琢玉,这无旨入宫闱可是死罪。”
    江怀璧轻一笑,当秦纾未曾说过那句话,只道:“我只送大皇子回宫,马上若方修撰找我有什么事,谨时可要替我告知一声。大皇子这边也走不开呢。”
    姚长训还要再阻拦,却看到江怀璧已然与秦纾离开,便只轻叹一声,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一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堵着。
    出了翰林院,江怀璧将秦纾送到宫门口却并未进去,看着他诧异的眼神心中便有些冷意。
    “江……”
    “大皇子殿下,无论您是处于什么目的要诱我入宫,下官都要告诉您一声。殿下前途不可限量,万不能毁在自己手里。若背后有人,也请殿下细细思量一番,那人究竟是要帮您,还是要害您?”
    说罢躬身一礼便将他丢在那里,自行离去。
    秦纾面色瞬间已非方才淳朴,满身的书卷气荡然无存,只余计策未能得逞的不甘和气愤。
    江怀璧转身回了翰林院,一进门果然听方文知已在喊她,而一旁的姚长训温顺地立在一旁,俨然一副无辜模样。
    她应了一声,看到两人面上皆是惊诧,心中不由得冷笑,果然姚长训是方文知的人。之前查的资料说姚郎中的嫡子姚长训为人实在,如今一看果然实在,实实在在贴上了方文知。
    下午的事情并不多,而今日钱学士难得发了善心,提前让众人下值。因着明日休沐,今天众人心情都不错。
    江怀璧回去时一路都觉得有些心惊。
    大皇子秦纾,他三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候只觉天赋异禀,聪颖活泼,这几年虽见他次数少,但传闻也都是景明帝偶尔会亲自教习功课,无论是学问还是品性都无可挑剔。
    身在皇家,又那般优秀,日后前程自是不必说。今日景明帝问她立储一事,若非顾及太多,她大半是要推举秦纾的。
    可如今,看着才十岁多的孩子,怎么就这般攻于心计?自看到沈迟带着他出现,便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现今两个毫无相关的人会碰到一起。
    之后字字句句都在试图挑拨她与姚长训之间的关系,看似是小儿无心之言,然而正是这无心之言才更显逼真。而三年前秦纾便曾以《弟子规》中的言语试图向外传达出一种救母的信息,当时只觉得是背后有人教。而如今秦纾已经十岁,不似当年分不得是非,仍旧句句出言试探,无论背后有没有人,他自身已经有很大问题了。
    日后议储必定要牵扯到他。这样的孩子若是日后登基,只会比景明帝更多疑,君臣和睦是很难了。
    她未曾乘轿,身后跟着木槿,边走边思索,竟未曾发现身旁已多了一个人。
    “明日休沐,也未见琢玉展颜一笑。”方文知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语气淡淡。
    江怀璧转身刚要行礼却已被他打断,“已出了宫,便只当是兄弟。”
    她与方文知有些方面还是有些相似的,若说她清冷的话,方文知其实更甚,且看得出来寒气外还多了戾气,尤其是对着江怀璧的时候。
    两人皆是为了两方母亲的事情。江怀璧虽然不敢说自己无辜,但就杨氏之死这件事上,她的确未曾动手。但她想着方文知即便查明了方恭有着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也断不会放过与此相关的其他人。
    离他最近的自然是江怀璧,且方文晓如今还哑着呢。
    而对于江怀璧来说,母亲即便自己也有责任,但提供药的田尧生与平郡王以及杨氏有着极大的关系。
    且两人都是锱铢必较的人,方文知又因为此届科考一事耿耿于怀,两人自然是针锋相对。
    若无事江怀璧很少直接开口,沉默总是最利于观察时局的,也给自己留有足够的警惕空间。
    方文知先开了口,也懒得跟她废话,出言便是:“江怀璧,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让陛下都对你青眼有加!”
    语气很冲,连江怀璧都怔了怔。
    第150章 退路
    她甚至有些疑惑, 是什么事能将方文知逼到这个程度?三年前茴香楼一事暗中查到全是方文知在背后搞鬼, 结果他自己倒是没有多少事, 杨澄与周炜却是倒了大霉。
    方文知面色有些冷, 似乎是在咬牙切齿:“此次殿试也就罢了, 三年前茴香楼一事, 以及这几年中, 陛下凭什么要护着你,护着江家!”
    江怀璧想起来了, 那件事父亲与自己说过,的确是景明帝暗中在护着。查烟景楼那一晚锦衣卫的人是景明帝亲自派来的, 便是为了防止三人闹事。
    而方文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查了许多, 四处寻找周炜乳母的消息,总算找到了查下去, 竟发现背后是景明帝!他拐那么多弯,只为将三家拉下马,由此看来,他究竟是有多偏颇。
    而此次殿试三甲排名,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这状元的位子或许是景明帝对父亲多年兢兢业业的奖赏,而背后还是偏袒江家!凭什么!
    这问题江怀璧可不好答。很明显景明帝现在是非常看重父亲的, 至于她,也有多次看的出来景明帝的意思。
    杨氏死的时候觉得方文知很能忍,如今看来只是不能算计到方恭头上, 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江怀璧头上而已。
    方文知临走之前丢了一句“时日还长,且看鹿死谁手”,江怀璧依旧保持沉默,心道这算是撕开了,以后便也无需互相套话恭维,倒也方便得多。
    .
    没想到翌日最早来找她的人居然是沈迟。因着休沐,她本也没什么事,刚至前堂还未见到父亲,便看到沈迟已在侯着。
    仗着江耀庭还没出来,沈迟显得有些随意。待看到来的人是江怀璧以后,更无所顾忌了,翘起二郎腿便捧起一盏茶。
    所幸堂中没有其他人,否则沈迟怕是要被江耀庭直接呵斥出去,或者下次找个什么活为难为难他。
    他咂了咂嘴,脸上挂着笑意:“当初选礼部算是选对了,见你真是方便。”
    江怀璧默然坐下,问了一句:“那你今日是为公事来?”他可不记得沈迟有这么主动勤奋。
    沈迟懒懒答了一句:“算是吧。”
    眼皮子刚一抬便看到江耀庭已从门外走进来,瞬间屁.股如同被针扎了一样,火急火燎起了身。江怀璧只听他暗暗嘀咕一句:“我还以为你来了你父亲就不来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轻笑一声,也起了身。
    “大人。”
    “父亲。”
    江耀庭颔首,转头问沈迟:“世子可是有事?”
    身份向来他都分得清,若在礼部自然是按主事来称呼,现在便是世子。
    沈迟道:“与往常一样,沈迟与怀璧那幅丹青还未完成,趁着今日得闲,便来与怀璧探讨一番。”
    江怀璧眸色微闪。那幅画完成少说也有半年了,沈迟每次来都这么说,然后对着各处细节指指点点,未见有什么增益,纯粹是过来消遣的。
    如此,江耀庭不放行还说不过去,只看了看江怀璧,应了一声便不再管他。说实在的,沈迟在礼部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但就是看着总是不大顺眼。尤其是看到他总是缠着江怀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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