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妪都这般说了,若儿也不好说自己要前去绯云城,算起来祈花节也快要近了,自己完了事,再赶往绯云城也不迟。
    也幸好秋膘说过,绯云城的事她可去可不去,只怕自己这样的半吊子商人,他们带在身旁反而吃力。
    祈花节被安排在了五日之后,这几日下来,若儿也是落了个清闲,每日要做的只是到了花冢中转悠,说是熟悉各种灵元。
    每日晨曦乍起时,她会学小时候那般,在了床上躺着,和黑玉说着这些日来的所见所闻。她的这间独门小院落虽是六年来无人居住,却依旧是老样子,听说姥姥吩咐了下人,里头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乱不得,碧色也会不时替那片竹林修剪。
    同样的人和物,却又有些不同了,外头婢从送饭的声音,还在院落外头,就能听见声响,这些日来,若儿的灵力似乎精进了不少。在了芳菲这样的花灵充沛之地,她可以时刻感受着身旁涌动的花木灵元。
    每日碧色都会拉着姥姥寻上门来,三餐都是如此,老妪看着也是欢喜,芳菲坞里如同养了两只叽喳的喜鹊,逗得她老人家欢笑不已。
    祈花节已经临近,芳菲坞里也是聚集了好些观礼之人。花引的人选突然又定了下来,让外头多了好些闲话,虽说是多年未曾归家的大小姐,这些人明里也不敢说些什么,但那停歇了好多年的冰原黑瞎子的闲话又流传了开来,很多人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等待祈花节那日,那簇野草一般的杂花开放的模样。
    碧色的伤势也好了大半,更是带着若儿在了园中不断走动,当年自己还是瞎眼人的时候,无数次希望自己能亲眼看尽满坞花色,只是这外头的花开放得不是很浓,但有了碧色的一一解说,若儿也是多了些兴趣。
    祈花节的当天,芳菲坞里花香暗浮,人影婆娑,每个女子都是穿上了合身的花裳锦裙。若儿院中也是难得来了如此多的闲人,先是整整三次的百花浴,用了无数花瓣将身子涤净,再是饮用了百花蜜。
    随后碧色揣着个小瓶子,在了自己身旁一阵喷洒,清凉沁鼻的香气散开,若儿还未反应过来。碧色在旁看着若儿的肤色,奇道;“姐姐,我见冰原外头雪雾笼罩,里头也该是不见日头,为什么你的肤色比小时还黑上了几分。”
    听了这话,若儿也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跟着两只小兽在狐洞外的温泉里泡了几年。那两只小兽是皮白毛净,唯独自己是越泡越黑,碧色也只是无心说了一句,她倒是为这肤色恼着。
    若儿看着也是奇怪,碧色怀里揣着的又是什么,碧色解释道:“就是这宝贝,害得我成了现在的凄惨样。”
    原来几日之前,她奉命运送的只是瓶坞里新出的香氛,她凑到若儿身前:“姐姐,你闻闻些什么气味。”
    若儿只觉瓶中有股淡淡地蔷薇之气,再走近几分,又有几分柑橘香气,再闻之下,又有些不同了。
    碧色笑道:“我刚见了这香氛,也觉得很是奇妙。”
    原来芳菲坞这些年来,除了一般的栽种花木之外,也是有了些副业开发,芳菲的香,一日之间,不同时刻气味也会不同。
    碧色小声说道:“只听说每个人用起来都是不同的气味,只是这东西量少,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用过,用在姐姐身上的味道就和别人不同。”
    “我听着感觉有些像,”碧色皱着秀气的鼻子,琢磨着:有些清新的水香,又有几分青草的味道。”
    若儿“扑哧”笑了出来,嘴里嗔道:“你这丫头,笑我身上还是泥巴青草味,洗不干净。”碧色连忙讨饶。
    沐浴花饮之后,她又换上了身的衣裳。祈花节穿得也该是百花衣。若儿原本还担心自己穿上那衣裳也是穿上龙袍不像太子,才刚换上,又觉得有些不同了。
    百花衣虽为百花,但坞里的裁缝也会因每人的花灵不同而作改动,若儿的这身衣裳也是以蓝色为主,看着很是清爽。
    再加上略施了先水粉胭脂,香氛浮动,整个人也跟着精致不少。
    在了老妪的陪同下,观礼的人往了花冢而去,若儿见了满坞的人,也是有些心慌,心里念叨着不要砸了此次的祈花节。
    花冢中,果然是群花待放,粉黄姹紫,看着也是热闹。这些往日的娇花含羞静待。碧色则穿上了见湖绿水衣裳,在旁牵引着她往前走去。
    时隔多年,再到花冢,里头的景和人都是大不相同。她脚下走着,止不住暗中叫着黑玉。
    黑玉却是刻意说道:“几年不见,这里的花灵还是一般模样。”
    花冢的正中,扎起了个花台架子,用了些藤条干花,绑固牢实。
    几鼎宝炉,飘着芳菲秘香,彩蝶翩舞。若儿这时才知道,这祈花也算是个苦差事,居然是要跪拜一日,等到日落月升时分,娇花们感足了了祈花人的心思,才会月下绽放。
    虽然早先老妪也是告知若儿,只要求得婆婆纳花盛开即可,但这时,她的耳边除了那些人声之外,似乎又听到了满耳的花灵气息。
    她心里犯着嘀咕,孤身一人跪在花从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周除了几百双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又感觉到了各种灵魄不一的花灵,密密扎扎,看着自己难受,她只能反复念叨着,时间快些过去。
    她虽然在冰原里也算千锤百炼,经历过无数次折磨,但也从没有如同今日一般,用着膝盖跪上一天。这时间也是在了无数人的期盼中过去,整个花冢中还是一片死寂。
    慢慢地,日头总算落了下去,月亮也升了起来,只是这花冢中还是寂静无声。那百花如同睡过去了般,毫无动静。
    这时外头等待的人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有些人已经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那老妪和碧色也是有些焦急,这时韩红窈突然想了起来,若儿手心的花物还是被自己冰封着,如何能够驱使自己的花物。
    她这时才有了几分焦急,那丫头不成事也罢,只是这花引仪式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只是自己现在也不能向前解咒。
    跪在花里只觉得全身酸痛的若儿抬头看了下月色,嘴里微乎其微的说了一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的周身,散发出了淡色的蓝光,一路铺陈而去。
    003 坞里坞外愁事多
    这句话,若儿是对黑玉说的,她也是心领神会,只是这时她却有心考验起若儿来了,任由她自己控制着花元。
    众人眼中看着,祈花人依旧埋头乞求,韩红窈在旁看着心急,手心已经浮现了点点光影。
    铺陈而去的蓝色婆罗花元进了绿意盎然,红粉曳动的花冢中,如同春风入林,一阵花枝摇摆之后,又是静悄悄了。
    芳菲坞里,花灵虽然人为的被分了四等,但在花冢之中,却无长幼尊卑,三五九等的分别,顶多也是对了各自的花主才有些搭理。
    这新来的祈花人冷不伶仃的闯了进来,刚才口中也不知念叨些什么,所谓心不诚,则不灵,一时半会儿的,这些省着气力过冬的娇花竟无一搭理。
    若儿竖着耳朵只听得背后阵阵不耐烦的埋怨声,花冢里头,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手偷偷摸上了项链,嘀咕着:“黑玉姐姐,怎么回事?”
    哪知黑玉反而奇道:“你指望我做什么,这里头,又没有我什么熟人,我和它们没多大交情。”
    听完这话,若儿险些将黑玉从项链里抠了出来,这算哪门子事,她原本答应为祈花人,正是以为黑玉在花冢中呆了几百年,这些花灵算起来也该是她的后辈,赏个脸开个花,应该是不难。
    这时的黑玉语气里又带上了不可一世的味道,和当初遇见贞木的时候如出一辙:“你以为,我这样的上等木灵会和这些俗花套交情不成。”
    无需回头,她就能感觉到后头几百道眼光戳在了自己的脊梁骨上,她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月爬上了枝头,花冢中那个跪着的身子往下低了几分,几乎是匍到了地上,芳菲老妪正想上前查看,却发现若儿突然整个人平贴在了地上,这是什么祈求姿势。
    只有黑玉知道,若儿在寻找当初绊倒自己的婆婆纳花,只是姿势未免不雅观了些,周边并不见婆婆纳花的踪迹,想来是花匠勤加除草的缘故。
    韩红窈着实看不下去了,也不知她要在地上趴上多久,真是丢尽了内坞的脸面。
    忽见若儿跪站了起来,嘴角带出丝不屑,身上的百花裳飘袂而动,隐有蓝影浮动,她的眼里带着目空一切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寒如霜冰:“怎么,还要我请你们不成。”
    花冢之中,地上冒出了无数细密的花藤,如同春风拂过之后,一夜绿起。冢中百花先是感觉到了被铲除了表面藤茎的婆婆纳躁动了起来,随后地面就布满了花藤。
    群花都是吃过了这种野草般的杂花的苦头,侵地略土,夺取养分,这般生长的势头,如让它们延续下去,只怕来年甭说是花苞,就算连个花蕾都留不得了。
    几乎是同时,群花绽放,连在了高处的凌霄花都艳放了出来,更不用说高低矮枝之上,桃李梅樱,无一不是俏绽枝头。月色下,本是单调的花冢,这时却是百花齐放,好不热闹。
    人群里头,惊呼声迭起,每人都被枝上枝间的百花所吸引住了,暗地泥土下,那股霸道花灵之气隐了下去,并无人察觉。
    可怜那百余种活花,在了如此霸道的花灵的威胁下,勉强而开,当真是成了卖笑之花,强颜欢笑,偏偏它们各自的花主却是惊喜不已,盼望着来年的闹春势头,唯独地上的那簇簇幽蓝,慢悠悠地开着,好不惬意。
    芳菲老妪当真是一惊一乍,欢喜之余,命着手下之人,继续这祈花的仪式。一时之间,花冢深处,群花争艳,群美祈求,这祈花节总算是欢喜收场。
    若儿还未来得及被夸上一通,就听得花冢外跌撞着跑进了名弟子,颤声说道;“老妪,外坞主她...。”碧色此时正拉着若儿感叹着今年的花势尤其惊人,突听了这么一句,脸色大变。
    也幸好祈花节已经完成了大半,老妪慌忙将后头的事交给了几名馆主打理,往前头赶去。
    此时的韩碧然已经被人送进了房里,绿衣之上满是血污,脸色更是惨淡如纸。碧色抢在了前头,扑到在娘亲面前。
    若儿连忙上前安慰,灯光之下,正正面迎着看见了碧然的脸,却是和花惹娘长得一模一样,心里大惊,口中忍不住叫了出来。
    韩红窈虽生性凉薄,但也只有韩碧然这么一个妹妹,这时也是眼中带忧,听了这声叫唤,嘴里斥道:“乱嚷什么,快将碧色拉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天下面貌相近,习性相同之人是不少,但绝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若儿知道这里头必然有些古怪,只是看着韩碧然的情况不妙,自己还是迟些再询问的好。
    坞里的几名医师都赶了过来,查看之后,却说道:“坞主和内坞主请放心,外坞主的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想来是有人先行包扎过了。”
    老妪这才从门口守卫的弟子口中得知,韩碧然是由人送了回来的,那时外坞主也还有些意识。只是外坞主虽是受了重伤,但对那人却是骂声连连,最后更是脱力昏厥了过去。
    至于来人的模样,弟子们都说来人看着打扮,应该是异国人士,身后带了几名随从,都是武者打扮,尽管外坞主又打又骂,那人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神情自若,这会儿也还在外头等着。
    韩红窈听罢,和老妪互看一眼,最后才说:“你们出门谢了那名男子,就说坞里有要事,闭门不接客。”
    若儿还奇怪怎么坞里对了姨娘的救命恩人这般轻怠,只是老妪也是如此表示,她只得将疑问闷在了心里头。
    老妪和韩红窈见碧然性命无忧也是安心了些,碧色则是心急的在旁看着医师处理着碧然的伤口。
    只见她手上胸口多处有了伤势,出血也不是很多,那为何她又是满身的血污。到了最后医师才禀告道:“老妪和坞主,两位小姐不用操心,外坞主受得伤虽重,却幸好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外头更有一道刚猛之气护住了心,等到清醒之后,清理淤血,静养几日就可以了。”
    几人才是彻底安下了心来,老妪再叫来出去传话的弟子,“人可是走了,那人身上可受了伤?”
    弟子说道:“那时月色不明,我看那白马武夫身上披着件厚甲红袍,其余地方时看不清了,但那件甲衣已经多了好几处破碎处,他脸色郁暗,只怕是受了伤的。”
    老妪叹了一口,看了眼碧色,见她还是心急如火地看着床榻上的娘亲,再说道:“罢了,这会儿就算追上去也没用了,只是不知为何,碧然我儿为何会受了这般重伤。”
    韩红窈也是奇道:“碧然修的虽不是什么刚猛功夫,但防御对敌的功夫却比我还要纯熟些,她心思细密,这只怕是?”
    碧色在旁看着娘亲被换下来的一身血衣,更是怒火中少,“这还用问,一定是和偷袭我的那人是一路的,这些人也是欺人太甚,先是我,现在又将娘亲伤成了这个样子,我定不会轻饶了她们。”
    老妪在旁安抚道:“这次的香氛事情只怕是和前些日子乌业城的买卖冲突有关,这背后的势力,一时半会也揪不出来。碧色,你不要太过冲动,等姥姥和你姨娘商量妥当,你娘亲复原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听完碧色的这番气话,大伙儿才想了起来,碧色随身携带的香氛?她的行李已经被劫了一空,哪还有什么香氛。
    老妪和韩红窈神情都带上了些凝重,原来这批花氛原本送做了两批,正是要送到北边和南边,以做开拓市场之用,也是为了防止上次的花粉事情的发生,这会儿却全盘被打乱了。先不说碧色南下受了伤,东西也被劫了,这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有人针对芳菲坞而为了。
    若儿在旁看着两人的脸色,心里有了些眉目,嘴上说道:“姥姥,”她再看看韩红窈,叫了句:“内坞主。”
    韩红窈哼道:“你又要说些什么?”
    若儿看看一旁的悲伤碧色和床上还是昏迷的碧然,说道:“你们可知道花月谷?”
    听到花月谷的事情,老妪慌忙拉过若儿问道,“你听什么人提起了花月谷。”
    见房中两名长辈脸色都是变了,若儿于是将前些日子的花粉以及美人舞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碧色听罢,也凑上前来,说起了自己也曾和娘亲到过那样的宅院,只是那时候已经人去宅空,只是却不知道里头居然是这样的邪门地方。
    若儿迟疑了片刻,再将花惹娘和韩碧然长得分毫不差,以及那花阴之书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自己身上的花侵之术的事情。
    碧色听罢,慌忙叫道:“姐姐,你身上可是感觉有什么异样,那花月谷那些妖人可不要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老妪摆了摆手,说道:“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花阴残卷算起来还是件好事,若儿你等会儿跟着姥姥过来,我有些私底话要告诉你。”她说罢,叮嘱着碧色留下来地照看碧然。
    这时芳菲老妪还是带着若儿,却没有将带往自己的房中,而是一直往了芳菲坞的深处走去,身后的韩红窈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再看看身后满脸悲色的碧色,安慰了几句,才退了出来。
    若儿心里奇怪着姥姥这是要带自己去何处,却是到了花冢里头。祈花仪式已经结束了,老妪为何又到了这里。
    花冢中的百花还是卖力地开着,香气交织而来,老妪在了花丛中而过,最后却停在了一棵老树前。
    此树木参天而立,光是看着,就是有好些年岁。花冢之中,唯独这么一棵古木,若儿看在眼里,脖间的项链生出了几分热意,她知道,这就是黑玉姐姐的原本宿主-盘龙木。
    老妪立在树下,看着月光剪出的无数道婆娑碎影,轻声询问着:“若儿,告诉姥姥,这些年你在了冰原可一切安好。”
    小时侯,每当若儿一人躲在了小院中低泣时,姥姥总会寻上门来,用了这样的语气安慰着自己,哄着自己入睡。
    她原本想说:“姥姥,若儿过得很好。”只是这话却说不出来了,一股热气哽在了喉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一片寂静,唯独盘龙古木的树冠在了风里头沙响着,老妪叹道:“你可是怨过姥姥抑或是恨着你娘亲?”
    若儿听得娘亲两字,心中一窒,喉里的那股憋了十多年的怨气爆发了出来,她厉声问道:姥姥,为何娘亲要将我手中的花物凝封,为何她要将我一人丢在了冰原。我爹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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