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是看她们年纪小,怕吓着,才会如此说。
    煮茶?
    孟云卿微滞,轻声道:“我来吧,我也好些时候没煮过茶了,正好打发下时间。”
    既是煮茶之风盛行,她一个小姑娘会也不觉惊奇,老板娘就应声。
    不用片刻,便取了煮茶的器具来。
    在燕韩,煮茶乃风雅之事,煮茶之风盛行,是以这样的茶铺有煮茶的器具并不稀奇。虽然简陋了些,关键在于这份闲情逸致。
    娉婷却是欢喜的。姑娘自幼爱煮茶,煮茶的工序和手艺都是夫人亲手教的,夫人说煮茶可以凝神静心,陶冶性子,女子当会煮茶,姑娘便一直记得。但自从夫人过世,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未碰过这些。
    如今,姑娘肯煮茶,娉婷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孟云卿边是盛水,边是娓娓道来。(摘自《茶经》,引用,噗)
    声音不大,怕扰了旁人。
    屋内听起来便很安静,似是只有沸水的声音。
    恰好二沸,孟云卿辅以竹夹搅动,使沸水出现旋涡,去其一沸时黑色云母状,则将沫饽杓出。
    待得精华均匀,至于熟盂中备用。
    初初舀出的茶汤,味道至美,可称隽永。
    二三四者,品质略次,待得五六,便不值得再饮。
    一气呵成,得心应手。
    顺手递与娉婷,一时茶香四溢,娉婷眼中简直流光溢彩。分明不懂来龙去脉,但依次看下来,再闻得杯盏中的香气,只觉饮尽后还有甘甜浸入四肢百骸。
    孟云卿便也跟着笑起来,全然没有留意到一侧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一轮煮完,正欲再起一轮,却见方才招呼他们的侍卫上前来。
    孟云卿略有诧异,只当先前是否太吵,引起了人家的不满,来善意警告。不想那侍卫却低头循礼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姑娘过去煮一壶茶。”
    孟云卿错愕。
    转眸看去,堂中那袭华服锦袍,依旧持着书卷,神色淡然如常,没有丝毫目光抛来。
    老板娘面色迟疑:“还是奴家去吧。”
    都是茶铺的客人,煮茶还是她提起的,旁的客人要喝煮茶,也应当是她去。
    侍卫却面有难色:“我家公子是想请这位姑娘去。”
    娉婷忍不住咬唇:“我家姑娘又不是……”
    孟云卿拦住她,方才那些人是如何被撵出去的,有目共睹。究竟是借人家包下的茶铺落脚,断然没有起争执的立场。
    侍卫也迟疑了半晌,又尴尬开口:“公子说,姑娘若是不去,大可自行出去。”
    自行出去?!
    外面倾盆大雨,雷雨交加。
    还真真是头“鬼畜”!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好,孟云卿起身,宽慰了娉婷两句,便跟着侍卫前去。
    那人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唤道:“段岩。”
    先前的侍卫应声,又从一旁的木箱中取出一罐茶,茶叶密封得极好,妥善保存,是爱茶之人。
    孟云卿倒是免不了吃惊。
    “煮成方才那种。”也不多话,只是直勾勾看她。
    孟云卿啼笑皆非,“这是上好的淮水尹罗,不能像方才那样煮,会失了香气。”
    唤作段岩的侍卫闻言,嘴角不免抽了抽,怕是暴风骤雨要来了,不想他却放下书卷,冷声道:“为何?”
    孟云卿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盐?”
    连段岩都是意外,这样的煮法闻所未闻。
    “嗯,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孟云卿轻笑出声,“若是煮得不好,再将我扔出去不迟。”心若琉璃,是含沙射影刚才那句“自行出去”。
    也不等他反应,便纤手接过茶叶罐子,悠悠布置起来。
    他只是看她,也不开口。
    段岩便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是?
    有人这次煮茶,便特意留了心思,不像方才那样多话。一系列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又细致不失雅致韵味,倒是让人赏心悦目,他就不时看她。
    分明只有十一二岁模样,却一幅淡定自若的模样。
    “茶、水、火、器,四合其美。辅之以盐,可去其苦味,若再加入薄荷,煮至百沸,又是一番滋味。”言笑间,第一盏隽永已成,双手奉于对方跟前。
    有人明显一滞,继而接过茶杯。
    顷刻,已有茶香盈袖。
    未置唇边,茶铺的大门却又是突然被人用力推开,来人更是气焰嚣张,嚷嚷着“这破大雨天的,赶紧拿些好酒好菜来给大爷们压惊”,比方才那群还要吵些。
    孟云卿一阵恶寒,下意识看向身侧,果然见他脸色一黑。
    还不待“鬼畜”开口,门口的侍卫便掩门而出。
    不出片刻,屋外又果然没有了嘈杂声。
    孟云卿边是同情,边是庆幸,庆幸方才没有被“鬼畜”这般撵出去,倒是后怕得很。
    虽有这段小插曲,好在有人饮茶的兴致还没有被磨灭。
    隽永过后,再饮了三杯,才弃了水。
    “云州紫方如何煮?”他又抛问题。
    云州紫方?孟云卿迟疑,又是难得的好茶,难不成他也带在身上?
    段岩果然又翻出了一罐来。
    孟云卿哭笑不得。
    “云州紫方考量的是火候,火候为其一;若是年长者饮用,适量加入桔皮,可化痰止咳。还可……”
    话音未落,有人打断:“煮年长者用的。”
    孟云卿从善如流。
    ……
    一来二去,茶煮了不下四五回。她煮茶,他看得认真也听得认真,不觉临近黄昏。
    这场雨总算是停了。
    再过不久,又有官府的人来报信,说是塌方已经疏通,可以通过。只是地势险峻,若要通过则要尽早,莫到晚上看不清路,怕生意外。
    孟云卿顺势起身辞别。
    他倒也没有留她,孟云卿心中舒了口气。
    ……
    回到孟府已是亥时一刻,大雨中折腾了半日,一身疲惫。想到事情已经托付给冯叔叔,心中才踏实了许多。
    至于唯一的曲折,就是茶铺那只“鬼畜”了,这类人果然还是不招惹的好。
    十日后,冯叔叔便带了地契前来。
    购置田产和地契的琐事诸多,先要选地,再签订契约,还要找人打理,绝非易事。
    十日已经非常快了。
    田产和铺子的地契握在手中,孟云卿福了福身:“谢过冯叔叔。”
    这些首饰能换多少银子,她心中清楚。
    冯叔叔填了不少钱,却不同她提起。
    “收好,别弄丢了。”冯阔一语带过,孟云卿也不点破。
    踱步到苑中,娉婷在槐树下置了茶盏等二人。娘亲三月初七下葬,十余日过去,已是春暖花开,孟云卿有些错愕。
    “云卿,刘氏前日里同我提起,她想代为照顾你,你如何想?”
    第005章 挑明
    孟云卿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还未长开的脸蛋上挂着些许婴儿肥,青涩稚嫩:“大伯娘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早年丧夫,一个人照顾三个儿女已是不易,云卿不想给她添麻烦。”
    冯阔顿了顿,缓缓放下茶盏,打量她:“你一向同刘氏亲厚,这些日子也一直是刘氏在照顾你,日后同她一处也算有个照应。”
    孟云卿莞尔,不紧不慢道:“冯叔叔,娘亲才过世,我想在这里多陪陪她。虽然爹娘都不在,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孟府,是家。冯叔叔帮忙置了了田产和铺子,云卿生活无忧。”
    冯阔是怕她吃苦头,才会想起刘氏。
    “若是拿定了主意,就再找个靠谱些的婆子。你年纪尚小,府里府外拿捏不住,我再从家中寻几个可信的管事和小斯来孟府帮衬。”
    孟云卿咬了咬唇,起身微微福了福:“冯叔叔的照顾,云卿无以为报。”
    “你爹娘都不在,我若是安排不好,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他们?”
    孟云卿便不再提。
    临到晌午,屋外又开始飘雨,冯阔不让她送,就由娉婷代劳。
    雨声叮咚敲打在窗前,孟云卿便恍然想起前一世里,自宋景城入京,有多少个日子,她都是这般在家中看着雨滴打发时间,无聊度日的。
    重生不过十余日,却又好似前世一般。
    待得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收起思绪。
    娉婷不会如此冒失,冯叔叔前脚才离,有人后脚便来了孟府,是一刻都多待不住。
    孟云卿伸手拎了茶壶,缓缓倒入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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