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说:不怕,有娃呢,咱家还有葵花,你可喜欢吃瓜子了。
    孩子喊了一声娘,说道,娘,你别跑,治好了病你也别跑,你再疯,也是俺娘啊。
    疯女人说:唉,我也舍不得,我一犯迷糊,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光棍汉青山过年烧香时许下心愿,父子俩决定去打工,赚钱给疯女人治好病。
    他磕头,在心里对佛祖表示,他这辈子做了一件错事,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在乡集市上的水泥台子上强奸了一个智障女人,不止一次,这是错事。
    他做的好事是——把这个女人带回了家。
    即使是生活在泥潭里的人,也向往着美好的明天,正如黑暗中的向日葵始终能够辨别阳光的方向。
    疯女人给父子俩各织了一件线裤,这两件线裤,她断断续续织了三年。打工前夕,青山将自己的疯媳妇托付给本家的二婶子帮忙照看。
    青山说,给她点吃的。
    青山的儿子说,别让俺娘乱跑。
    父子俩去打工,从此一去不回……
    疯女人饿的皮包骨头,无论白天黑夜,像幽灵似地在村里游逛,这是一种迎接的方式吗?她不知道丈夫和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从哪条路回来,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偶尔有清醒的片刻,她看着村口发呆,用石灰在村前村后都做了记号,她担心自己走出这个村子,就迷失在人海,再也回不来了。
    那间石头屋子的墙上,还有她写下的一个字:家。
    据犯罪嫌疑人郭五交待,郭家兄弟在火车站遇到了出门打工的青山父子。他们都是东石鼓村村民,在火车站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郭老大对青山父子说:青山,恁爷俩上哪干活去啊?
    青山说:没啥手艺,去建筑队搬砖,当钢筋工。
    郭老大和郭二交换了一下眼神,试探着问:要不,恁爷俩跟俺去矿上干活,比干小工挣钱多。
    郭二急忙说:哥,不行,说好的让老三和老四去,人家矿长不要外人。
    青山儿子袖着手问:能挣多少钱,够给俺娘治病不?
    郭老大说:多劳多得,比你当小工强。
    青山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要不这样,俺跟你们搭个伴,去矿上干活?
    郭老大:那你顶替老三,在矿上你得叫我哥,还得改姓郭,人家矿上不要外人,怕出事。
    青山点点头说:中。
    郭老大对青山儿子说:娃儿,你得喊我大爷,喊他叔。
    青山儿子:行。
    郭老大说:来来来,喊大爷。
    青山儿子:大爷。
    郭老大指着郭二说:喊他叔。
    青山儿子对郭二喊道:他叔。
    郭老大照着青山儿子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奶奶个腚帮子,你这个憨巴子。
    郭老大再次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井下干活很危险,小煤窑事故频发,矿上不要生手,也不要外人。郭老大和郭二帮青山父子办理了假的身份证,再三叮嘱他们不要泄露真实身份,否则煤窑主会解雇他们,连工钱都拿不到。
    郭家兄弟三言两语骗得青山父子的信任,一起去小煤窑打工,窑主与矿工签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若出现意外,一只指头赔偿50元,一条人命3万元。
    郭家兄弟在井下将青山父子杀害后伪造成矿难,向窑主索要赔偿金。这种杀人骗取赔偿款的罪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干过多次。因为街上的智障流浪人员越来越少,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受害人,所以穷凶极恶的他们将魔掌伸向了本村的老乡。
    杀害青山儿子时,这个刚刚成年呆头呆脑的年轻人跪地求饶,他哭着说:大爷,叔,别杀我,我还得挣钱给俺娘看病哩。
    郭二说:好,你转过身去,别睁眼。
    青山儿子转过身说:杀了我,那俺娘就没人管啦。
    郭老大将手中的撬棍狠狠地砸在青山儿子的头上,他说道:你值三万块钱哩。
    郭家兄弟将煤炭堆在死去的青山父子身上,伪造成矿洞塌方的场面。
    比煤炭更黑的是人的心!
    这些煤炭像是堆起的坟头,他们的身上覆盖着远古时代的垂柳和亿万年前的小茴香苗。
    小煤窑的安全措施本就不完善,一旦出了事故,窑主只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被煤炭局或者劳动局知道矿上死了人,除了罚款之外,还会面临停产整顿的局面。窑主想尽快赔钱了事,郭家兄弟希望多要一些抚恤金,一边假装悲伤,一边讨价还价,经过一番谈判,窑主拿出钱来,双方最终签订了一个意外死亡与窑主无关的协议。
    一年多时间里,郭家兄弟共杀害了八个人,除了青山父子之外,其余的全是街头找来的智障者。在他们眼里,那些流浪汉,那些智障人士,都是钱,一条人命三万元。对于尸体的处理,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掩埋。
    郭二说:火化得要死亡证明。
    郭三说:这都不是事,街上那么多办假证的,身份证户口簿都能办,死亡证明也能办。
    郭老大说:问题是,火化得花钱,咱还花那钱干嘛呀?
    郭四说:就是,大哥说的对,我看,找个地方埋了就行。
    郭五说:埋了吧,埋了省钱。
    郭家兄弟将八具尸体都埋在了村外的野地里,警方始终没有搞清究竟是谁将一具尸体挖掘出来,又拖到了河堤的土洞里。特案组想到了死者青山的那个疯老婆,对于一个疯子来说,这种怪异的行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个疯女人是怎样发现尸体掩埋地点的呢?
    她在墙上用石灰写字,她在路边插上树枝,她在村前村后都做了一些记号。
    这个疯女人担心自己走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即使是夜里,她也在村中游逛,她一直等着丈夫和儿子回来。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会一直等下去,尽管要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在这个疯女人混沌的心中,对生活有过片刻的温馨回忆吗?她清醒的时候,坐在昏黄的灯光里,给丈夫和儿子织线裤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后来,认领死者遗物时,她为什么突然流下了眼泪?
    离开一个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需要他。
    特案组临行时,大泽乡又下起了雨……
    那个疯女人呆傻傻的站在雨中,看着自己家的石头屋子,墙上有她写下的一个字:家。
    门外的地里栽种着向日葵,已经砍去了头,只剩下葵花杆淋在雨中。向日葵的果实即是种子。每一个嗑过葵花籽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深知黑夜的冷和雨水的苦,只要走下去,总会遇到属于自己的那朵花儿,那朵怒放的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向日葵。
    心中的向日葵永不凋谢。
    特案组特意去了青山的二婶子家,还想去再次拜访一下盲人陈广城。
    青山父子俩出门打工时将疯女人托付给本家的二婶子照看,二婶子却连一口饭都没给她吃,疯女人无人管,无人关心,饿的骨瘦如柴,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青山的二婶子为自己辩解,理由是——青山没给钱。
    梁教授拿出一笔钱给了青山的二婶子,这个可爱的老头用一种严肃充满威胁的语气说:钱是公安局放在你家的,不要乱花,你们家吃什么,就给那疯女人一口吃的,要是饿死了她,就把你抓起来关进监狱!
    因为案件已经告破,那些看守拒绝了特案组去探望陈广城的要求,画龙和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一个人打倒数名看守,乡长高日德的门牙被画龙一拳打落,村支书狼狈而逃。看守们用对讲机向上级紧急求援,熊猫驱车赶到,此人所在的部门竟然是上级主管部门。
    苏眉说:他已经出狱了,为什么还要限制他的自由?
    包斩说:我们连探望他的权利都没有吗?
    画龙说:你来和我打一架,熊猫。
    熊猫说: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能打过我,能对抗这个体制吗?
    梁教授说:他没有出狱,他还在监狱里,这座监狱很大,有几百万平方公里。
    省公安厅从中调停,化解了特案组与当地政府的这场矛盾冲突。特案组匆匆离开,临走时也没能见到陈广城,他们坐在车上,回头看了一下那个恐怖的小村庄。那里的男人,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点钱可以杀人犯法;那里的妇女,以骂街为荣,说出各种污言秽语时毫无羞耻;那里的村民,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饿死。
    那里,有一个盲人正在承受苦难。
    那里,向日葵的种子在泥土里等待着萌芽。
    苏眉打开手提电脑,在网上搜寻关于这个盲人的最新消息,她点开一个网页链接,弹出的是国外的一个关于互联网的视频广告,广告词如下——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跑,
    你是否愿意帮我跑下去。
    如果我无法到达终点,
    你是否愿带我前行。
    如果你不能说话,
    我愿替你发声。
    如果有一天你悲伤哭泣,
    我愿陪在你身旁。
    如果我问你听到什么,
    你是否能感受到我的心声。
    如果这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你是否愿让他酣睡。
    如果我的身体无法承载梦想,
    你是否愿借我双臂。
    如果我已词穷语尽,
    你是否愿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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