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动作机械的,我把frank给我的那些旧报纸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那些报纸都泛了黄,大凡是些法国主流媒体的文艺评论和通稿,最久远的日期是在八年前的某一天:前歌剧院舞团首席领舞,现芭蕾届泰斗级的名师泰勒夫人,十年来首次收徒,舞者是一位亚裔,alicia tang,报道里附上了泰勒夫人对未来学生的评价,“她生而为舞者,而我毫不怀疑,有一天她必将超越我,并把我们都甩得远远的。”
    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条新闻就是一年多前关于alicia的失踪,报道里称她刚和歌剧院舞团签约完毕,下个月将正式成为歌剧院舞团的首席领舞并进行第一次对外登台演出。
    我茫然地看着报纸里女孩冷艳傲然的侧脸,觉得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我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frank给我的包裹里报纸非常少,几乎都是录像带,录像带的背脊上都标着录像的时间。我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卷。
    影碟机里开始出现一段跌宕的镜头,接着便是一张脸的放大,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头发盘在头上,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的女孩,对着近距离的镜头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便坐下开始穿足尖鞋。
    她的身高看上去与我一般无二,但整个人却比我更瘦,身上肌肉的线条也更分明。我看着她神情轻松地靠着脚尖站立起来,摩擦舞鞋,压腿,站起来跳跃,落下,跳跃,落下,旋转,不停旋转,只有足尖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她在充满阳光和镜子的屋里跳舞,像一道光,舞步从容,充满了力量和美。那高高扬起的脖颈白、皙,充满了优美的弧度,像是正要起飞的天鹅。
    “芭蕾不仅是一种舞蹈,更是一种人生态度,你用脚尖站在地上,你站得比自己原来能够的更高,你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也应该更高,作为一个芭蕾舞者,永远永远要用你所能够达到的最高姿态去生活。我们生而骄傲高贵。”
    “在你旋转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而是永远记住,盯紧一个目标,只有盯紧一样东西,你才能保持重心的稳定,你的渴望和梦想,都只来自于这一个目标,就是芭蕾,外界再多诱惑,你也只有这样一个要紧盯的目标,你和融入到你本体的舞蹈。你就是舞蹈本身。”
    我的脑海里没来由得想起这样两段话,仿佛它们本来就在我的记忆里休眠,只是一不小心被唤醒了一样。
    录像带里的女孩仍然保持着高贵的姿态在跳着古典而高雅的舞步,她的眼神不软弱,不温柔,而是带了流动的艳丽和矜持,画面是安静的,只有她不停跳起落下的声音,她偶尔停下来擦干净身上和地板上的汗水,防止被自己的汗水而滑倒。
    然后她终于跳得累了,停下来,脱下舞鞋,露出伤痕累累,带了水泡的脚,开始活动脚趾。
    我的眼光停驻在这一个画面上。
    那是一双和我几乎一样的脚。与刚才优美的舞步相比,简直算得上丑陋,而图像里的女孩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镜头,毫无言语,只是用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镜头,我仿佛有一种坠楼般的失重感,她扬起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虽然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却好像挑衅一般,隔着屏幕与我对视。录像到这里便停了。
    我仿佛被蛊惑一般,翻出另外一个录像带。
    这次录像里的女孩子似乎更长大了些,脸上化着妆,不再是穿着简单的练功服了,而是换上了要登台演出的芭蕾舞裙,裙摆美丽,缀满了钻,镜头采用了一个远景和近景交错的结合,她站在后台的帷幕里,轻轻扭动着脚踝,在地板上划出暧昧的阴影,睫毛低垂着,显得静雅而安宁。然后镜头一转,音乐已经响起,她像一只蝴蝶一般飞到了场中央,舞步翩跹,庄重又轻盈。
    接下来的是她的独舞,一段变奏,她的肢体在黑暗和光明交接的舞台上仿佛是流动的,我看着镜头里的人,仿佛自己也置身在那个舞台上,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去诉说,每一个动作都是上一个动作的延续,每一个舞步都是我内心最隐秘欲、望的表达,我的痛苦我的泪水,我的欢笑,芭蕾带给我的,和夺走的,别人不能理解的激烈挣扎,最后都汇成一个个精准曼妙的舞步。
    我如痴如狂地把所有的录像带按着时间倒序看了一遍,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便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从自信青春的,倒退回青葱稚嫩的,直到脸上还带着未长开的懵懂。
    每一个片段里,每一个芭蕾的舞步里,都带了浓重的感染人心的力量,那是一种快要晕染开来的渴求,以芭蕾为全世界,以芭蕾为人生的欲、望。强烈到足以让任何一个陌生人动容。
    和其余纪录片不同,这些录像里被拍摄主体是缄默的,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录像能比这些诉说更多,芭蕾舞者是用她的身体在表达的,她抛开所有的羞怯,将真实的自己公开,而我只能看到强烈的,她眼睛里涌动的,不死的梦想。
    我的内心像被巨物撞击一般,脑内还是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在不断回响,我坐在沙发上,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腿,那双不好看的脚不断提醒着我,那是我的过去。
    我和她真的是一个人。
    我又拿出最开始的那卷录像带,放进影碟机里重新按了播放键。
    第一次的观看只是怀着惊讶和窥视的心情,仿佛在尘封的记忆里寻找过去的自己,甚至像是窥视一个陌生人的人生,并且在一瞬间就被那些精彩的舞姿所吸引了,而这第二次的观看却沉重的多,我觉得无法宣泄一般的难受。
    镜头里舞姿越是曼妙越是高难度,我的心就越是如坠地狱一般的寒冷。那个屏幕上将真实的梦想和对芭蕾的热爱盛放在脚尖的人,和如今对于芭蕾除了观赏没有任何爱情的我,简直就是绝佳的讽刺般的比照。
    我只觉得心间一片空茫,仿佛在很早之前自己已经死了,那些过去曾经视为生命的梦想和执念,如今却在这个躯壳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更可悲的是我甚至连那种梦想被从自己身上鲜血淋漓地剥离的痛感都没有了,因为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忘记了对于舞蹈的诺言,忘记了脚尖的痛楚,忘记了血与泪,荣耀与挣扎,也忘记了我自己。
    我不是我,而只像一个偶尔占据了这个身体。
    23、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我是在旅馆柔软舒适的床上醒来的,身上盖着蓬松的毯子,大约已是中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来,我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睛,抓了抓头发。
    昨晚那些录像看下来已然是深夜,我在长久的默然和不知所措的迟钝中终于清醒过来。
    我需要离开尹厉。
    事情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发展,我乱如一团的过去马上就要真相大白。尹厉给我的,怕是一个早就设计完美的骗局。我知道我可以选择按捺情绪,韬光养晦然后装疯卖傻地在他身边收集证据,扭转自己的被动地位,但我觉得害怕,一个你依赖并且抱有爱意的人,一夜之间打破了我所有的认知,我没有办法在他面前那样冷静,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知晓着一切渊源,却仍然能缄默着披着虚假的表情容忍我生活在他的安全距离以内。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既是自保,又是逃避。
    于是那晚我便收拾了东西,打算匆匆忙忙从尹厉家里卷款跑人。电视里这种时候为了消除踪迹不被对方发现,都是不用信用卡银行卡的,不然取个钱就暴露地点了。可惜我实在太没有长远眼光,如今身边除了尹厉给的几张副卡,竟然没多少现金。
    好在最后从尹厉家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收获颇丰,扛了很大一袋东西。里面胡乱塞着一些能保值的玉器首饰水晶,甚至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镶玉烟灰缸,要不是嫌携带不便,我恨不得连尹厉放在过道里的清代花瓶也搬走,然后再撸光他墙上所有张大千朱耷的真迹。
    他欠我一段人生,我拿得理直气壮。
    而一路往长途汽车站赶的时候,我也模模糊糊想着,或许这对于我也算个和美的结局。我当年第一次入住尹厉那金光灿灿的家,便是恨不得把他家镜子上镶银的边框都敲走,然后逃离尹厉。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尹厉大概意识到了,等我到了汽车站,手机上已经显示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并且他此刻还在继续坚持不懈地打着。我望着屏幕闪烁,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在周遭的嘈杂里,他声音里的急切也显得有些隐约而不真切:“颜笑,你在哪里?”他这样问。
    那一刻我正灰头土脸顶着疲惫的脸,背着frank给我的“过去”,和从尹厉家弄来的“赃物”,手里攥着几百块钱,站在川流的人群里。 周围提着行李的人不停走过,蹭过我的肩膀,我的身体,我在这种间接的推搡里左摇右摆,像一条被激流打昏头的蠢鱼。他们的脸上都带了急切而明显的动机,他们都在为什么而奔走,不停驻。人声鼎沸,热闹而混乱。对面的店铺玻璃上只映出我仰着脖子看车次,年轻而茫然的脸。
    我在哪里呢?这一瞬间连我自己都恍惚了。
    “我也不知道。”
    尹厉听我说话似乎松了一口气,而在他还想开口之前,我就移开了手机,取出了电话卡。
    我不想让他找到我。
    可当晚我并没有坐车离开,我甚至没有一个目的地。我只是背着沉重的背包,提着行李,低头缓慢地走了许多路,直到再也走不动,才就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了。
    等一觉醒来,我也才神清气爽了。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中饭,我便出去转了一圈。这一带临近汽车站,还没有翻新,很多住宅都还是老房子。我走过拥挤狭窄的街道,两边房子横七竖八地搭出了雨篷,有些人家的窗台上放着一盆自己种的葱,随处是晾衣服的绳划过头顶,间或还晾着几条大短裤。
    这样的场景让我觉得新鲜。尹厉给我的人生太过富足和安定,我其实对这个城市和生活着的人一无所知。
    佝偻着背脊在门前洗衣服的老人,被生活重压而眉头紧锁的中年人,眼睛迷茫的少年。这里房子破败,人们的脸上是麻木,也有坚韧,有贫穷和衰落,也有挣扎不屈而生。
    我试图让自己变得坦然平和。生活从来不公平,总有生来能翻云覆雨的豪门,也有比我更不幸的平凡人。但我们都要努力地活着。
    这么一想,我就不那么沮丧和无措了。能咋样呀!日子还不一样过!现在该慌乱的怎么说也不该是我,明明该是尹厉啊,他回家看到像被洗劫一样的房子,也得给气半死吧。
    我一边想象着尹厉扭曲的脸,一边又有点懊丧,觉得这走的实在不够轰轰烈烈,心里一边正盘算着将来的生活,却听到背后传来几句问话。
    “你们见过照片里的人么?”
    我有些敏感地转头,见到四处竟然散着穿制服的警察,正举着个什么照片四处问人,其中一个警察抬了头,他扫了周遭一眼,便看到了我,然后他突然大喊起来:“就是她!”
    这下所有人便转头过来看我,而我却只能看到尹厉鹤立鸡群的脸,他脸上表情带了微微的茫然,但仍很好看。即使只是一个抬头,那个瞬间在我眼睛里也仿佛是慢动作回放,挺有艺术的美感。我以前看他太顺眼,现在阶级阵营对换,一下子还有点调转不过。
    尹厉的眼睛盯着我,头却微微侧过去和边上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对我镇定地笑了笑。我顿觉大事不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调动潜能,撒丫子狂跑起来。而尹厉周围那群警察,也开始跟着尹厉一起追着我狂跑,甚至边上唠嗑的老大妈,也老当益壮地给我来了一场围追堵截,有几个手上还拿了一截啃了一半的黄瓜。
    群众都有从众心理,追我的是越来越多。这简直是要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里。我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在人人喊打中跑得气喘吁吁,一边寻思着尹厉把我抓回去是不是要人道主义毁灭了我。
    因为对地段不熟,我越跑越偏僻,连个像样的遮蔽物都没有,而后面摩托警车上的声音仍是不断,紧急之下我有点丧心病狂,看到棵树都想往上窜。
    意外的是,我试了试,竟然真的被我熟门熟路一般磕磕绊绊爬了上去。仿佛我以前干过千百遍。这棵树的树冠很大,枝叶繁茂,我凝神屏气地用枝叶挡住身形,躲在树里。
    树下的人来来回回了两批,尹厉也来回走过了两次。我听他在树下和人交谈,声音冷静,逻辑严密。
    “周围都找一找,尽量在天黑前找出来。她可能会躲在不可思议的任何地方,甚至是男厕所,所以地毯式搜索吧。”然后他顿了顿,加了一句,“不要弄伤她。”
    我在树上气得发抖,尹厉不仅污蔑我躲男厕所竟然还想活捉我。本来我心里就十分憋屈,自古邪不胜正,可我倒是条件反射一样的,见了尹厉就想跑。这下倒是助长了他的气焰,还真的觉得是我愧对他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勇气,我折了根小树枝往尹厉头上砸去,一边大骂道:
    “你这个骗子!”
    他被我砸了个正着,这才抬头循着声音望过来,然后他的脸色便变得很差。
    “颜笑,你给我下来,马上。”
    我情绪高昂地呸了一声:“尹厉你这个混球乌龟王八蛋!骗子!竟然还找警察来抓我!我怕你?!”
    尹厉抬头,这回放软了声音:“那你先下来。在上面说话不方便,太危险了。”
    我正骂到兴头上,要是停下来,岂不是很没面子,只继续高声道:“我就喜欢这么俯视人类,你管得着么!上面的空气都特别清新!我不就拿你家里一点东西,我还是客气了。你自己摸摸良心你怎么对我的?你这个骗子!卑鄙无耻,你这就是骗婚!阴谋!现在还想反告我偷窃?”
    “我没和警察说你偷窃,我找了警察局的朋友,就说我老婆被我气跑了。”尹厉偏过头,脸上似乎有些赧然的神色,然后他又抬头灼灼地看我,“何况从今往后,我的就是你的。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糟糕,你下来我就全告诉你,好么?”
    尹厉难得这样低声下气说话,可我并不买账。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屁股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恶声恶气地说:“骗子!你是垂涎我的美色有预谋地把我撞傻了吧!你当我现在还傻么?!我根本不是法语系的,我是跳芭蕾的!你却想撞死我!你要谋杀我!我原来还真以为自己对你是癞蛤蟆配天鹅,搞得良心不安了好久,原来你才是个癞蛤蟆!”
    尹厉的眉头皱出了深浅不一的弧度:“颜笑,我没有想要谋杀你。从来都没有。你的车祸也并不是我预谋的。”他强硬地解释道,“你没失忆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然后他的声音又温柔起来,“你先下来,在树上太危险了,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他的回答让我一愣,我有过万千种猜想,却没想到尹厉根本并不存在于我过去的人生里。也是这时我才觉得悲哀和可笑,我之前在树上叉着腰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的像一只猴子,可一切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在真相面前仍然单薄无力的苍白。
    我有些胸闷,安静了下来,低头看着树下的尹厉问:“那你过去听说过我么?你说过去那样的我,看到现在这样没有礼仪举止低俗的我,是不是会被气死?”不等尹厉回答,我就继续对他说道:“你欠我一个真相,我要你原原本本都告诉我。那也好让我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 。”
    尹厉声音低沉:“可以的,颜笑,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下来。我们好好谈。”
    我想了想,这样蹲在树上确实也不是个办法,便开始往树下爬。然而上树容易下树难,我一手抓着树干,一脚就没注意踩空了。最后还是尹厉把我抱住接了下来,可惜蹭在树干上,脚踝还是有点红肿破皮。
    我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眼前尹厉的表情却比我还感同身受,他在我面前蹲下摸了摸我的脚踝,然后便用手掌圈住了那一段脚踝,掌心的温度有点灼人。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居高临下地看他,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带了痛苦的,甜蜜的,忍耐又难以忍耐的,复杂又生动的表情 。
    我突然了然。
    我把脚踝从尹厉的手掌里粗暴地抽回,然后充满恶意地低头对他宣告。
    “尹厉,你完了。”我的语气笃定又充满了报复一般的快、感,我对他轻声说,“你完了。尹厉。你是个骗子。但是你喜欢我。”
    尹厉总是内敛的,像一个安静的捕手,静待着猎物落网,他总是鲜少露出明确的情绪,因为他也知道,这样是很致命的。他的情绪就是他的弱点。此时我心里仿佛住了一只黑猫,带了诅咒一般挥舞着利爪。从真相渐渐明晰开始的恐惧和怨恨,终于破开我插科打诨的外衣,侵袭而来。
    我喜欢他,因此我想要伤害他。
    这个时候尹厉已经望着我的眼睛站了起来,我双手抱胸,头微微倾斜,做出一个无所谓的狂妄姿态,睥睨着眼睛看他。像是一个咸鱼翻身的小流氓。
    我举重若轻地告诉尹厉:“我会恢复记忆,然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会重新站到舞台上,过我应该过的生活,让对不起我的人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然后享受我的鲜花和万人的宠爱,而你将只是我人生里过客一般的一个可悲骗子。”
    我还想继续恶毒地讲下去,却被尹厉一把推到树干上,他的手按住我的双肩,他的眼睛带了狠厉与决绝,他就这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低下头来凶狠地吻我。
    是的,我猜对了。我们的感情里一直有杂质和疑惑,我从来觉得摸不透他的心里,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是个骗子,可是他喜欢我。
    这个强硬和霸道的吻终于结束,尹厉这才松开了一点对我的桎梏。
    “颜笑,我既然强硬地打破了你的人生,介入了你的生活,就没有想过这样简单退出。”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是原来的我,即使是现在,我也会包庇尹萱,我宁可承认是我自己撞了你,策划了这一切,也要把她保护的好好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
    “可是现在不可以了,颜笑,我不能在你面前揽过一切罪责,因为这样你我就永远没有可能了。你不会原谅我。”他凑过头来又亲了下我的脸颊,安抚地帮我整理了下头发,“你和尹萱在同一个舞团,你在不久前被提名为首席,也是同时拒绝了黎竞的求婚。她想找你谈一谈,但你对她一直不友好。那天尹萱喝醉了。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血泊里了,尹萱蹲在一边吓得直哭。那时候我不认识你,我正在法国探望尹萱,我只在事故发生前三天见过你一面,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就是她口中的alicia。我所有关于你的认知都是从尹萱嘴里听说的,在她的眼里,你是冷漠优雅的,完美又可怕的对手。”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尹厉为了保护尹萱,准确说是为了保护尹萱的名誉,保护她的艺术生涯,选择了牺牲掉我的艺术人生。然而这一刻我又并没有真实的感知到对于失去芭蕾的恨意,我完全忘掉了它。
    我难以形容我心里的情绪。有些失望,有些难过。我只是抬头问了尹厉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的腿还可以再跳舞么?还能跳得像以前那样好看么?”
    尹厉用力地抱紧了我,而这一次我伏在他肩头,终于哭了出来。
    这是很奇异的体验,给予我最大梦想,和毁掉我最大梦想的,都是我面前的这个人。他是这个阴谋的帮凶,可我此刻仍然信任他,我想要报复一般的伤害他,带了隐隐的微妙的憎恨,但潜意识里他仍然让我觉得安全。
    尹厉轻缓地摸着我的头,然后他放开我,强迫我与他对视,我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只能在氤氲的视线里看他。
    “我一辈子不相信报应这种说法。”尹厉说得有些艰难,“但你将是悬在我头顶的裁决之剑,你可以制裁我,用一切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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