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脸色一变,陈梦雷急忙上前道,“徐学乾君前失仪,臣弹劾!”
    “好了,徐学乾,你说话注意点,”林风摆摆手,“说事情就说事情,别扯到人身上,都是朝廷大员,什么无耻不无耻,难道你当这里是菜市场?!——今天就免你失仪之罪,以后注意点。”
    “谢殿下不罪之恩!”徐学乾脸上一红,“臣以为,将户部之权委与商贾,诚数千年来之未有也,顾炎武之议,荒谬已甚,望殿下三思!”
    林风没有理他,招了招手道,“陈廷敬,你是户部尚书,你来说说!”
    “臣以为不可,”陈廷敬是个老实人,本分官僚,从不沾惹是非,一心一意混资历往上爬,不过这个时候涉及本部利益,也容不得他退缩,当即大声道,“臣为王上信任,忝掌户部,按君臣之礼,臣本不该与殿下辩驳,不过此事确实有些鲁莽,自圣人治世以来,铸钱、融通皆为社稷之根本,岂能轻易与人?!——非臣在此与商贾争权,殿下可知,若是商贾执掌国家财政之后或有异心,殿下将何以为之?如此太阿倒持,恐有不忍言之事!”
    “你的意思是,商贾们掌握财政大权之后会造反?!”
    “咳……咳……这个……”陈廷敬呆了一呆,定了定神,干咳着道,“臣也是就常理推测而已!”
    “嗯,我明白了!”林风点点头,转头看着李光地,“晋卿,你是咱们大汉文官之首,寡人还是想听你说说!”见李光地面色犹豫,林风脸上一沉,不悦的道,“不要推推托托,难道寡人的肱股之臣都不敢说话了么?!”
    李光地沉默半晌,缓缓道,“依臣来看,徐大人、陈大人所言颇有有理,不过也稍嫌谨慎,臣以为,此事倒还有些商榷的余地。”
    林风看了看顾炎武,愕然笑道,“怎么个商榷法?!”
    “就咱们大汉从前的政事来看,商贾们于我朝助益甚多,昔日稳定物价、招抚流民、辽东垦荒、乃至而今的开海关、通江南贸易,晋徽商会、京城商贾都是出了大力气,故此,主公还特开恩典,与他们一个‘大汉商税律令委员会’的名义,彼之意见可与此上达天听,故虽不算朝廷官吏,其实也是参政了,沿至而今,也没有出什么大差错,所以臣以为,咱们大汉的商贾对主公还是忠心的,若是委以大政,或许还值得商榷,但提拔任用,与诸公一殿为臣,却是无甚大碍!”
    徐学乾冷冷的看着李光地,忍不住道,“李相,我华夏天朝,千年来皆以‘士农工商’总首万民,莫非大人要开此先例?!”
    李光地反驳道,“徐大人,先秦韩非有云,‘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地有南北之分,时有变迁之道,拘泥章句,裹足不前,岂是万民福祉?!”
    “李相三思,”陈廷敬皱眉道,“而今我朝尚未一统天下,北有蒙古科尔沁肆虐,南有吴三桂苟安,下官以为,纵有改革之道,亦大可至我朝统一华夏之后方好实行,如若不然,我怕天下人对此议论纷纷,届时士人离心,贤德之士遁于山林,诺大天下,将何以治之?!”
    “陈大人言重了,”李光地偷偷瞟了林风一眼,好整以暇的道,“科尔沁蛮夷,无关大局,吴三桂跳梁小丑,与我朝大政何干?!——本官以为,今日之事,必将为万世之表,所谓时不我待,故可以试行、可以慢行,却唯独不可以缓行!”
    看着众人疑惑的表情,李光地微微一笑,收口不言,侧过头去,瞥了周培公一眼,周培公会意,上前道,“诸位大人不知,日下我朝如朝日东升,天下英雄尽在一堂,正为鼎盛之时,故一统天下只在朝夕之间,而今之难,难在军需粮秣——我主宽仁爱民,不忍盘剥百姓,下官斗胆猜测,今日之议政,名为管制铸钱之事,实为日后征战粮秣之需!”
    徐学乾怒道,“鼠目寸光、鼠目寸光!!!”转过身来,对着林风跪倒在地,“启禀殿下,臣以为,不论有千万好处、万般好处,咱们华夏之所以为天朝,其根源尽在一个‘礼’字尔,岂可轻易更替?!——望殿下善处!”
    林风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实际上他现在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说财政就说财政,冷不丁就扯道礼制什么的,在他看来两者真是风牛马不相及,真不知道这个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好罢,徐大人请起,你看咱们这不正在商量着不是,我当然会善处的,你放心!”林风安慰的道。
    徐学乾依旧不依不饶,“殿下,昔日王莽便是由此衰亡,可见背行逆施定无甚结果,望切切三思而后行!!”
    饶是林风这么好的脾气,这回也有点上火了,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指着自己说王莽,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他腾的站起,对徐学乾怒目而视,瞪视良久,方才勉强压抑怒火,干涩的道,“徐尚书,你先回列,听听诸位先生怎么说!”
    众人噤若寒蝉,殿内一片寂静。李光地目光低垂,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周培公仰头上望,凝视着御座上方,林风手书的“民生为本”牌匾,尽皆一言不发。
    “宁人先生,”林风侧头点将,“委任商贾是你提出来的,你给大伙讲讲如何?!”
    “是,”顾炎武拱拱手道,“臣以为,此事根本算不上甚么大政,诸位大人恐怕是多虑了!”
    “哦?!”林风左右四顾,微笑道,“愿闻其详!”
    “臣早年游历四方,多知民情,其实这个铸钱的事情,难道诸位大人会不知道?!”顾炎武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我华夏铜贵,历朝历代,乡里豪强为牟取暴利,多有私租铜钱者,此公闻尔,历朝历代屡禁不绝,户部臣僚毫无办法,所以臣上奏王上,干脆就把这个铸钱的行当移交给商人,他们才是行家,才知道如何才能铸好钱,禁绝私钱!”
    “那设立朝廷钱庄一事呢?!”陈廷敬脸色发黑,追问道。
    “此事便更为无稽,”顾炎武失笑道,“晋商票号名闻天下,难道朝廷不设钱庄,他们便会关门倒闭么?!”
    “既然如此,那顾大人为何要上奏殿下,请设大汉钱庄呢?!”陈廷敬步步紧逼,连连追问。
    “为公利尔,”顾炎武侃侃而谈,“今时不同往日,而今我大汉治下物埠兴旺,处处通商贾,城城兴店铺,铜钱不敷银根吃紧,庶民为经营之利,三、四倍之高利贷亦忍而从之,黑心商人多有得暴利者,故某以为,长此以往,必将不利社稷朝廷,官府必定要明令管辖之,以为商人制约!……”
    徐学乾冷笑道,“原来大人将朝廷大权委任给商人,竟然还是要制约商人的!”他转头四顾,嘿嘿笑道,“——高见!!果然高见!”
    “正是如此,”顾炎武毫不生气,反问道,“好吧,敢问徐大人,您可知道怎么从商、怎么营运货物?如何才能既保护了正当商人又能惩治黑心刁民?!”
    “本官不行,难道商人就行么?!”徐学乾轻蔑摇头,“某读圣贤书四十载,尚是头回听此妙闻!”
    “四十载?老夫读圣贤书读了六七十年了,还不是照样不懂。”顾炎武失笑道,“我说徐大人,咱们儒生的老毛病就是当官之后喜欢不懂装懂,自以为读了四书五经就明了万事万物——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圣贤先师还老老实实的承认不懂‘田园之技’呢?难道你徐大人的学问比孔圣人还高?!”
    徐学乾满脸通红,抗声道,“某学的是治国之技,岂是自盈生利,往来盘剥的商贾可比?!”
    “不错,”顾炎武讥诮的道,“所以您现在是吏部尚书,朝廷大员,而商人若是想得点芝麻小官,还得看您的同意与否!”
    林风轻轻磕了磕案板,“好了,两位稍歇,不要意气用事!”话说道这里,感觉功夫已经做足了,没必要再走过场,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先生的意思,寡人已经明白了,听陈大人、徐大人的意思是这个新政还是不要搞的好,不过寡人的意思和晋卿先生、培公将军的看法差不多,”他笑了笑,“新东西嘛,不试试怎么行呢?!……”
    “殿下……”徐学乾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道。
    林风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其实宁人先生跟我说得很实在,咱们大汉朝廷开设钱庄官署,管制天下票号钱庄,主持乾元通宝铸造一事,并非是要动摇‘士农工商’的传统,圣贤教训嘛,那是一定要尊重的,不过现在华夏屡遭劫难,先是李自成、张献忠等草寇乱国,后是伪清八旗分裂叛乱,所以很多事情都变了,所谓世事无常,咱们得学会变通——以前哪朝哪代有总参谋部衙门?咱们大汉不是设立了么?而且这个东西也不是本王独创,昔日明太祖朱元璋废三省宰相,单设大学士内阁治国,不也是独创?!所以寡人以为,一个朝廷新创,肯定是有新的东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顿了顿,想着给这次朝会定个基调,口中言道,“诸位都是寡人的肱股之臣,所以咱们就不说假话,现在咱们大汉治下的商贾兴盛,为朝廷大助,咱们能假装看不见么?从前年到现在,从北方各省流入我大汉的流民多发往辽东垦荒,这些人安身立命的本钱多是商人借贷,除此之外,我朝廷大军所使用的军火器械、军服衣棉等都是他们提供,所以商人有大功于国,对寡人亦是忠心耿耿……”
    “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此般财货,皆是大王所有,商人之财亦是大王之财,商贾效忠朝廷社稷亦是应有之份,岂能容他借此卖好邀功?!”徐学乾辩解道。
    林风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本王没那么大本事,寡人的财产是寡人自己的,商人的财产就是商人自己的,若是本王要钱用,自有其他的办法,绝对不会去商人那里去干强盗,”他脸色郑重,提高声气道,“诸位听清楚了,从今往后,什么‘天下之财货都是皇帝私产’的不许再提,本王不是朱元璋这个乞丐山贼,也不是爱新觉罗那票匪棍,大汉治下,私有财产不容侵犯,任何人不得无故剥夺!!此一条为我大汉铁律,后世子孙永世不得更替……”他转过头去,对旁边撰写起居注的史官道,“记下来,明日起草诏书,发给各级衙门和朝廷邸报!”
    众人大惊失色,不能置信的看着林风。
    林风沉着脸,“我大汉根基尽在与此,没有商会财团,咱们连军队都养不活,诸位先生都是我大汉英才,千万莫要被古书蒙蔽了,要睁开眼看清形势,若是谈什么‘天下财尽属本王’,不待敌军打来,咱们自己就得先内战一场,本王发此诏令,正是要安定人心,让天下人为我大汉效忠!”
    李光地结结巴巴的附和道,“主公……主公英明!”
    “好,”林风笑着看了看李光地,又看了看殿内群臣,“既然晋卿都同意了,那这件事情就不用商议了,翰林学士——”
    翰林院掌院大臣张伯行呆了一呆,忽然听见林风口谕,急忙上前应道,“臣在!”
    “拟诏:即日起设铸钱司署,设大汉皇家钱庄,拟命通商侍郎一员专责,秩从三品,设郎中两员辅之,归隶内阁。此诏!”
    口述完毕,林风一边看着张伯行草拟润色,一边笑道,“据闻,晋徽商会的那个许淡阳颇有才德,为人干练,可以重用,寡人以为,这个通商侍郎不妨让他试一试。”他转过头去,左右四顾,微笑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第十八节
    从一介草民直接提拔到政府高官,这种事情历来非常少见,就林风所知,历史上这种东西往往都属于传奇一类,比如百里溪商鞅或者三顾茅庐,过程一般大同小异,都是某君王听说某某奇人才高德厚深具雅望,为乡里推崇,于是就简化了办公程序,直接把他拉出来,委以重任,依为左右臂膀,为社稷百姓谋福利,从而在历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这种事情是存在的,但是很特殊,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违背了中国传统的人才使用程序,也不符合官场规则,要知道做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升官则更不容易,很多人熬了大半辈子,往往在进棺材的时候还在六、七品之间徘徊,更有甚者,读书读了一辈子,连秀才头衔都没混到,所以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将一个原本与他同一起跑线的人突然提拔成高官,无疑是一件极端之不公平的事情,这样做的副作用很明显,那就是所谓“小人侥幸,主上识人不明,庙堂又余一妖孽矣,”——很明显,许淡阳就属于这个范畴,对于林风的任命,汉军朝廷的大部分官员的态度都是“捏着鼻子认了”,这也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作为一名臣子,他们只有劝谏的义务,但主公执意要这么做,那到最后也只能服从。
    这件事情很悖逆他们的思维方式,也不符合传统规范,要知道中国传统中的政治精英从来就不包括商人,在历史上从商人职业混成大佬的人的确不多,数来数去似乎也只有吕不韦算是一号人物,而且中国人也大多数都把他的职业算成政治家而不是商人,在官员们看来,这种人才简拔的方式不是不可以,但是得需要几个条件:第一,这个人必须学识渊博,最起码圣贤书得倒背如流;第二,这个人必须很有名望——当然这种名望绝对不是指金融寡头的名气,而是指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中地位;第三,在学术上得有一定的建树,得有一两件值得称道的大功劳。简而言之,在传统社会中,要速成高官,那就非得如此不可。这里在历史上的可以找到许多先鉴,文官类比如诸葛亮孔明,他在提拔之前就是名誉荆襄的吟游诗人,而且还是非常罕见的风系魔导师和炼金术士,精擅木牛流马等构装魔偶,同时自身也是官宦后代耕读传家身世清白,所以提拔他是众望所归;武官类比较知名比如周处,在出人头地之前就是著名的屠龙勇士,名闻中华大陆,照规矩来说,提拔他也无可非议。
    这些条件许淡阳一条也挨不上,不过如果真要算的话,从“勋旧”类倒可以考虑一下,因为当年汉军起兵之初时,他也算立过一些功劳,算是“从龙旧臣”,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掌握实际权力,历史上搞政治投机的商人很多,刘备起兵的时候就有两个军火商赞助,而曹操起兵的时候也有一个房地产公司帮忙,但是后人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商人拉到过什么好处,更别说掌握国家权力了。所以按照传统的眼光来看,林风如果感念旧情,不妨给他一个好点的爵位,赏赐一些钱财,那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许淡阳在接到汉王诏书之后非常激动,实际上不仅是他,整个晋徽会馆都相当哄动,消息传出,直隶一省大大小小的商人纷纷拜望,连他远在平遥的老家都被惊动了,几名老头不远千里,抬着祖宗牌位过来助兴。不过有趣的是,在最初的激动之后,许淡阳就立即觉察到了这种地位秩序的改变,马上关门谢客不再和普通商人往来,并且辞去了晋徽商会会长职位,把关于家族生意的一切事宜移交给他的儿子。他本人则高薪聘请了几个老夫子,一本正经的拜望上司,四处递帖子接纳同僚,同时努力学习柏粱体诗和联句技巧,力图融入汉朝朝廷的官僚圈子。
    与那些祝贺的商人们截然不同,大汉朝廷的官僚圈子用一种冷淡甚至蔑视的态度接纳了他。按照官场传统来说,中央中枢部门的新官就任,在京的一些大员不论识与不识,交情好否,那都得过来走个场,以表示同僚亲近,一统为国效力,效忠汉王,而通商侍郎许淡阳大人的就任就显得异常冷清,甚至连他的直接上司户部尚书陈廷敬都只派了一个主事官走过场,相反他手下的两个从五品郎中就任倒比较热闹,过来祝贺的同年、同乡、文友一大片,诗画对联收了无数,比他这个三品侍郎还风光,两相对比本末倒置,这种情况无疑令人非常愤怒,事实上许淡阳本人也曾预料过这种情况,不过却还没想到真实情况会这么糟糕,当通商衙门开光之后,许淡阳的几名夫子以及衙役显得情绪低落,全北京城老百姓马上意识到了这块笑料,衙门外边每天都有不少闲人远远地观望,等待看笑话。
    就任之后,侍郎大人在北京城内四处碰壁,老实说他自己有时候也感觉非常郁闷,许淡阳并不是不擅长交际的人,恰恰相反,在出仕之前,他在北京城内的人缘相当不错,几乎大多数实权部门的官员都和有点交情,不是一同喝过酒就是一起嫖过妓,但是这回却彷佛都商量好了似的,每次一上门拜访,帖子一投进去不是病了就是公务繁忙,而更令人恼火的是,这些官员往往品级不高,绝大部分都比自己这个从三品侍郎小一大截,但却不知道在那里来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着三品大员拿架子。
    倒是户部尚书陈廷敬还给点面子,这里许淡阳还是相当佩服这个老官僚,虽然他知道这个老家伙或许是北京城里最痛恨自己的人之一,但相对于其他官员来说,这个家伙的态度倒是最好的一个,一投帖子就开了中门,接待级别很高,说话也非常客气,不过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说两句就端茶送客。
    林风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和许淡阳一样,对于这些官员的私下反弹很没有心里准备,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根本没有结束,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事情才刚刚开始”,在这次改革之中,林风有林风的法宝,他可以乾坤独断,强力推行他的理念,但官员们有官员们的法宝,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所以当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林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就表面上看任谁也挑不出这些官员的错处,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是贵为汉王,也不可能下一道诏书叫别人和许淡阳交朋友,然后融洽相处,因为和许淡阳搭不搭腔到底大部分属于私人的事情。
    但是,令林风感到恐怖的是,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国家大事都属于“私人的事情”,没有交情,不是同乡,没有年谊,不是师生弟子,凡事“公事公办”,那就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出现这种状况,顾炎武也束手无策,这次他的政治提案虽然获得通过,但按照权势均衡法则,为了表示避嫌,他上表请辞国子监祭酒的一职,林风照例不准,官秩不变,但本人却调到翰林院编写《明史》去了,当知道许淡阳的窘境之后,他也非常意外,这一点倒也不奇怪,虽然顾炎武学识渊博,名气很大,但却没什么官场经验,所以碰到这种阴招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无奈之下,走投无路的许淡阳只好跑到中南海求援。
    “臣,通商侍郎、权大汉钱庄事许淡阳,拜见主公!”自从许淡阳当官之后,他很难见到林风,而原来当商会会长的时候倒相对容易一些,因为没当官之前他可以算到客卿一类,林风接见他是私人的事情,但现在有官职在身,那就需要注意“君臣之仪”了。算上这次,这段时间两人只碰过两次头,而上次则是就任侍郎之后,循例拜谢“天恩”。
    “请起,请起,”对于他的到来,林风并不意外,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等臣下挑明,“我说老许,你不在衙门办公,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许淡阳在此屈膝跪倒,俯首道,“臣负主公信任,自臣上任后,铸钱司、皇家钱庄诸事不利,臣今日来,是为请罪!”
    “请罪?!”林风故作惊讶,“请什么罪?我听说你们已经把新的‘元兴通宝’样品做出来了嘛,”他摆摆手,“不急、不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咱们做事情得慢慢来!”
    许淡阳的情绪看上去相当激动,跪地上膝兴数步,急切的道,“此事非臣不肯用心,实在是户部、吏部、工部以及顺天府等同僚诸多刁难,臣寸步难行,故新钱……”
    “停——”林风急忙截断他的话,“好家伙,户部、工部、吏部、顺天府都和你过不去?!你可真有本事来着!!”
    “正是,启禀主公,新钱铸造,必有专备匠师、杂役,而且为防止模具外泄,此等人亦需报备衙门,给他们官身,咱们铸钱司衙门还得出力安置他们的家人——主公不知,臣为此曾多次发文吏部衙门呈请报备,以便发给官照,无奈吏部终是推诿,既不说可,也不说不许,如此竟有一月有余,臣无可奈何,还请殿下做主!!”
    “哦,”林风点点头,“吏部尚书杨名时学识过人,处事也很干练,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缘由,回头我问问他!”他转过头来,仿佛漫不经心的道,“你的工匠是哪里来的——原来清廷的工匠没有留用么?!”
    “回主公,清廷的工匠技艺平常,亦多腐朽,臣在从商时候,就得知他们交通……交通这个外人,倒卖铜钱,坐地分赃牟取暴利(注:古代中国铜价很贵,多有不法商人收集铜钱融化做器皿,然后高价出售)——殿下明鉴,做咱们银钱这一行,最得讲究手脚干净,所谓‘千万手中过,指间无一毫’,这类蛀虫,臣的铸钱司衙门是万万不敢留用的,所以臣上任之后,厉行裁撤,把杂役和铜匠师傅都换了!”
    “这个我听说过,”林风笑道,“我问的是你换的是什么人?!”
    “是……”许淡阳稍稍犹豫,低声答道,“是原来随我在山西票号铸银的老人……咳、咳,启禀主公,臣以为……”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知道,”林风和蔼一笑,点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回头我跟杨名时说话。”
    许淡阳低着头,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叩头道,“谢主公体谅。”
    “是啊,在咱们朝廷里,各人的看法是不同的,比如说你,还有培公、晋卿他们,和原来的清廷降官不一样——他们管我叫‘汉王’,你们管我叫‘主公’,有朝臣和家臣之分,所谓内外有别,想法也自然不同,”见许淡阳吓得脸色发白,林风轻声安慰道,“所以你也别辜负了寡人的信任,要好生作出一番事业给他们瞧瞧!”
    “是,主公大恩,臣必竭死以报!”
    “好了,不扯这个——你刚才说诸多衙门和你过不去,除了吏部之外,其他各部是怎么个刁难法?!”
    “是,”许淡阳跪在地上,直起身子道,“工部供给铜料不利索,往往要三推四请,管事的主事官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和臣说话还阴阳怪气,此外,他们还想在铸钱司里安插人手,臣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如何!”
    许淡阳说出这种话来,几乎就等于和整个工部衙门撕破脸了,实际上他开始接任的时候雄心勃勃,准备做一番大事,不料同僚四处刁难,铸钱不给铜料,简直就等于掐死了他的咽喉,这些工部官员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行贿都不行,由此许淡阳确实极为痛恨。
    工部尚书是戴梓,不过他这个工部尚书干得大违常例,常年不在京师,老在遵化、鞍山、大同等一些矿厂之间转悠,所以这个官职几乎只是挂名,真正在京城主事的是两个侍郎。
    林风觉得以戴梓的政治头脑,应该不可能搀合这种事情,看来应该是他手下的两个侍郎的主意——这个事很简单,谁给戴梓当副手都幸福之至,因为这个工部尚书大人虽然智商极高,但在政治上却近乎白痴,随便找个什么“军需紧张铜料不够”的借口,就可以在戴梓那里拿到手谕,然后再回头狠掐许淡阳,干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没别的,出了事情林风责问下来,两位工部侍郎把手谕一晃,满脸无辜的道:“冤枉啊殿下,下官都是奉命行事!”,然后戴梓这个白痴去背黑锅。
    “算了、算了,”想都想得到这帮混蛋的嘴脸,林风无奈,心想戴梓看来还是不是适合做官,想来也是,牛顿当年做科学大臣也总出漏子,看来科学家就是科学家,不能错位,口中敷衍道,“好吧,回头下个手谕给工部——不过你自己也得检省检省,仅此一次,寡人也不可能总给你擦屁股!”
    “谢主公!”
    “好了,你起来吧——坐!”林风一指旁边的太师椅,“户部找你什么岔子?这事有些不对嘛,按道理说你们铸钱司属户部管辖,陈廷敬找你毛病做什么?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他难道有什么好处?!”
    “主公不知,”许淡阳苦笑道,“户部同僚与我在钱庄一事上意见不合。”
    “哦?”听到这个,林风倒来了兴趣,“怎么个不合法?!”
    “户部诸位大人的意思是,大汉皇家钱庄应该是户部以下设的一个衙门,委任的掌柜、掌库、签事、二头、伙计等人,都应是朝廷官吏!”
    “这没什么不对啊,”林风奇怪的看着许淡阳,在他看来,国家银行的作用人员当然就是政府官员,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难道爱卿以为不妥?!”
    “正是不妥,”许淡阳正色道,“主公以为,时下我朝的官吏之法是否得当?!”
    “什么跟什么?!”林风一怔,愕然道,“什么当不当?!”他猛地回应过来,大惊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的官吏制度不好?!”
    “地方治事好与不好,原本不该臣下可以过问,不过既然主公有问,臣焉敢藏私,”许当阳略略谦逊,试探着道,“主公可知,在乡里阡陌,读书人和老百姓都管官府衙门叫‘师爷衙门’!”
    这个林风倒是知道,当下点了点头,“不错,不少官员不通政务,确实有这个弊病。”
    “是啊,主公明鉴,其实自从前明数百年前开始,我华夏的地方政事大多都由这些师爷把持了,而官员们大多只是充在台前,与泥胎木偶无异,主公可知为何?!”
    “科举制度嘛,读书人抓着几本书死啃,然后做八股,中了科举就急急忙忙放出去做官,遇到复杂的政务,当然会闹笑话。”林风拍了拍脑袋,无奈的道。
    “此事天下皆知,但主公可知,既然流弊已久,为何无人更改?!”
    “这倒是个问题,”林风点点头,“朝廷里的官都是科举上来的,要改的话恐怕会阻力很大,大伙都觉得不好下手!”
    “此其一也,”许淡阳摇摇头,“臣看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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