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悬空岛的构造,唐闲没办法一眼看全,可内心却仿佛有着某种地图一样,他知道这里一切都划分很整齐。
    娱乐区域,探索区域,资源区域,休息区域,工作区域都是如同矩阵一般排列好。
    踟蹰了一阵子,唐闲猛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他忽然露出笑容。
    然后从容的走近了小镇。
    这是休息区域,大多数人大多时间都在镇子里。
    他们少数时候会外出去探索区域或者资源区域打猎。
    最开始是放风筝的两个女孩看到了唐闲。
    颜小铃整个人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身影。
    钟秀秀的表情相对来说漠然了很多,可是眼里依旧透露着喜悦。
    唐问倒是一点不意外,也是最先说话的那个。
    “欢迎回来。”
    唐闲没有说话,父母,妹妹,还有记忆里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想来小镇里还有很多朋友。
    这样的一座悬空岛里,似乎永远都是晴朗的白天,永远都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整个场景的文明进程也处在一种合理的进度。
    好比唐闲注意到这是一座看起来颇为复古的小镇,但唐问开动的除草车看起来是一千年的型号,而车上的一些配件,却是金字塔时代的产物。
    “他们并不是我认识的,只是你创造的。”
    唐闲这句话忽然蹦出来,让唐问有些不自在。
    “莫名其妙的,我们难道不是因为认识你,才与你相见在这里吗?”
    唐闲点点头,不否认这句话。
    他很想见到唐问,见到钟遥,还有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笨蛋女孩儿。
    真的能见到,哪怕这些只是一些复刻版本的产物,他也觉得心情愉悦。
    【——所有人都是我创造的。对于你们来说这些事情无法复制,即便是克隆的产物,也有些极其细小的差异,但我可以抹除这样的差异,我可以直接创造相同的存在,记忆,性格,思维方式一并进行复制。他们就是你所需要的人,我必须提醒你,他们也是真实的生命。】
    秩序者的声音响起,唐闲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也不理会唐问了说了些什么。
    只是对着唐问点点头,便往镇子里走去。
    这个过程里,颜小铃拿着手中的风筝,跑到了唐闲的身后,想要抓住唐闲的衣襟跟着。
    唐闲没有退避开。相反他将手束在背后,伸出了一根食指。
    这个还停留在死亡年龄的小女孩,显得很是娇小,握着唐闲的手指,笑出了声。
    唐闲慢慢的走着,也不嫌弃带着一个女孩儿墨迹。
    城镇里很热闹,柳浪的打铁铺子依旧是镇上唯一一家武器铺,柳布丁果然是老板娘。铁匠铺远比百川市的规模要大。
    阿卡司和唐索野是这个镇子里最有名的猎人,比起小镇,他们更喜欢林间的小屋,但还是会经常带些野味回来。
    在这里元雾的情绪似乎也终于健全,人间的他没有愤怒和喜悦,在这里却挂着爽朗的笑容。
    元雾和铃衣在一起,跟在乔珊珊的诊所里。
    唐闲这才发现,元雾和铃衣倒是意外的般配。
    他有些可惜,毕竟真正世界里,那个孩子依旧残缺了情绪,一个人如果没办法表达喜悦,想要追到女孩子可就很难了。
    乔珊珊是镇子里最好的大夫,但没什么生意的,这里的人都很健康,似乎年龄也都定格在了唐闲记忆里的年龄。
    以至于这家医馆渐渐主营业务变成了治疗宠物。
    值得一提的是,诊所的名字叫宋乔诊所。
    唐闲有些诧异,忽然想到原来乔珊珊是喜欢宋缺的么?
    如果这些人都是复制于自己记忆里的那些人,那么他们在这里都过着他们想要的生活。
    唐闲摇了摇头,看来以后得让宋缺多留在百川市。
    “你喜欢这里吗,唐闲。”颜小铃怯生生的问道。
    “喜欢是很喜欢的。”
    “好开心。”
    还是白痴一样的表达方式,这没有让唐闲觉得喜悦,相反他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没有流露给这个小女孩。
    唐闲只是在想,这些人是真的有生命吗?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靠意识来改变现实的存在吗?
    答案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所以才会不舒服。
    小镇里还有不少人,所有的面孔唐闲都见过,有自己以前颇为关照自己的老教官刘强,这也是少数在天选之试里相信自己没有作弊的人。
    也有当年一起才矿区里挖矿吹牛的老矿工,那位动不动就要二营长端意大利面的某位。
    他们见到唐闲,反应大抵相同,惊讶,亲切,且自然。
    冬染开了一家玩具店,唐小九和唐飞机成了义务打工人员。唐飞机扭着魔方看都懒得看唐闲一眼,唐小九则惊喜的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听着唐小九叫自己唐闲哥哥,唐闲露出笑容,但并没有走进店里。
    他揉了揉唐小九的头,没有说话,指了指了玩具店,唐小九便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回去。
    唐闲没有耽搁,依旧沿着小镇的主要街道往前走着。
    像是要将这里的一幕幕看个完整。
    卿九玉和白曼声开起了服装店和化妆品店。
    卿九玉的化妆品店生意很多,明明是女装店,排队的男人却很多。
    白曼声的化妆品店人很少,白曼声也很佛系,戴着耳机似乎听着一些故事,整个人的眼神也很空,显然是被带进了某个故事里。
    直到看到唐闲的时候,她微微点头,流露出很自然很恬淡的笑容。
    就像是许多年后的久别重逢,二人无需言语,便自然的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卿九玉不同,就差整个人身子贴过来。
    “啧啧,总算舍得回来了,我总觉得在这座镇子里少了些什么,可是始终想不起来,直到你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是少了你。”
    唐闲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卿九玉看着唐闲一脸奇怪的样子,也就不说话了。她望了望白曼声,白曼声理所当然的无视了卿九玉。
    从头到尾,除了手指头勾着的小女孩让唐闲开过口,其他人都没有让唐闲开口过。
    他一直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黎府。
    黎万业是小镇的镇长,管理着整个镇子的所有事务。
    黎小虞则负责处理一些黎万业忙不过来的家族生意,黎铮和黎小年反倒是有些不务正业。
    唐闲见到黎小虞的时候,黎小虞正在与人商谈着某些项目,整座悬空岛对于黎家来说,可开发的地方还很多。
    她每天也很充实,只是相比起其他人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孤单。
    她一如既往,穿着黑色的哥特风长裙,整个人还是静谧的气质。
    顺着一些人目光望去,见到唐闲的时候,黎小虞惊住。
    唐闲的目光看着黎小虞,也同样有些疑惑。这个姑娘会怎么个反应呢?
    他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里的所有人如果都是真实的生命,是“神”从自己的记忆里复制出来的,那么他们的记忆等于既是自己认识的,又有一些神所编译过的。
    他们会记得百川市的一切吗?
    那么双重记忆对他们会有困扰吗?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美好的回忆,比如颜小铃是一个有人陪伴的人,比如黎小虞在这里似乎颇为得到家人的器重。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他们所期望的,那么他们的个性还是以前的个性吗?
    过了约莫有两三秒的时候,黎小虞才从惊讶里平静下来,她看了看唐闲身后的小女孩,小女孩躲在唐闲的背后,露出半个脑袋,还是怯生生的。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黎小虞说道。
    唐闲这次没有吝啬言语,他说道:
    “我也在找你。”
    黎小虞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勉强。
    她像是知道唐闲的心思。
    “你……好像不会待很久的样子。”
    “是的,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那你能带我走吗?”
    “你舍得这里的一切吗?你的父亲还很需要你,你的哥哥弟弟也很喜欢你。这里的人也很尊敬你。”
    黎小虞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表情的确浮现出了犹豫,但没有过多久,她便坚定地点点头,说道:
    “我想要跟你走。”
    那语气是如此的肯定,理所当然,仿佛她天生就是要追随他的。
    唐闲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说道: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带不走,如果真的能带走,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什么意思?”黎小虞更慌了。
    “意思就是我不会带你走。”
    “为……为什么?”
    唐闲发现即便知道这些是假的,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舍。
    好在这里的一切,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是不会影响到现实的。
    他招了招手,说道:
    “你过来些。”
    黎小虞便靠近了唐闲。
    唐闲轻轻的刮了一下黎小虞的鼻子。
    黎小虞很慌张,紧张的说话有些结巴:
    “那你,你……你还会回来吗?神对我说过,你会回到这里跟我生活在一起。”
    唐闲缓缓摇头,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秩序者这种机械化的运算里,我身边的人,在未来都渴望过什么样的生活。尤其是你,我很想知道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唐闲知道时空无法相通,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就算将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将那些自己害怕的东西表达出来,也不会被谁知道。
    顶多也只是变作一份秩序者的数据而已。
    想到此,他略作思考后,认认真真的说道:
    “有时候我也是个不懂人心的人,神试图迷惑我,但可惜它算错了一件事,使得我对这一切免疫。
    不过它研究数百年,数以亿记的人类行为,我想大概它在模拟和预测人类行为和欲望上能够得到很准确的答案。
    我倒是可以利用利用这个神。我本来是可以不进来的。
    不过按照国人的观点,那句老话叫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未免有些可惜,我也想了解下,到底我和我的朋友们,未来想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黎小虞错愕的看着唐闲,她想提醒他,神是在帮助我们的,是给大家带来幸福的。这里的所有人都尊敬着神,丝毫不违背神的意愿。
    但是很奇怪,这就像是一个悖论。
    在黎小虞的认知里,似乎不存在高于唐闲的人或物,所以从来不容置疑的神,似乎也可以置疑了。
    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这么说了。
    唐闲看着黎小虞的挣扎犹豫,开始明白为何康斯坦丁或者很多秩序之子会相信这一切。
    因为至少在这些“复制品”上,它复制的很用心。
    唐闲温柔的说道:
    “柳浪的打铁铺子我会想办法帮助他扩大些。阿卡司和唐索野,也许并不是很喜欢在闹市里居住着,我一直少于问他们的感受,确实是有些失职。
    老实说,至于唐飞机和唐小九还有冬染在一起开玩具店这件事,我觉得有待商权。因为小九会被带笨的。
    铃衣和元雾倒是意外的很合得来,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做撮合人的事情。上次撮合人把我妹妹给搭进去了,可见这种事情是要遭报应的。
    但我会想办法,让元雾的情绪完整起来,一个人不该感受不到喜怒。
    乔珊珊和宋缺……我没有见到宋缺,所以也有可能是乔珊珊单方面喜欢宋缺,谁不喜欢宋缺呢?我要是个女人我也喜欢啊。”
    黎小虞有些不懂,唐闲的话好多,这和她印象里的说话不算特别多而且有些扭捏的唐闲不一样。
    “不过乔珊珊也没有别的用了啊,帮我拴着宋缺倒也不错。
    卿九玉开服装店这件事我想了想,或许是可行的,但不如把白曼声的化妆店给兼并得了,至于白曼声,那间大图书馆就送她好了。
    最后……”
    唐闲忽然搂住了黎小虞,这个举动让黎小虞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脸红红的。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在我离开后会否像一个副本一样保留,如果是那样,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明明是该很喜悦的,可是黎小虞就是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要离开自己,她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
    就和唐闲身后的小女孩一样的,颜小铃每天随着钟秀秀一起出去玩,固然是有人喜欢了,可还是没有真正的开心。
    如果说这个世界里,还有人是不幸福的,那便是她们两个。
    黎小虞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唐闲说道:
    “但我知道你的心愿了,在那个世界,我一定会把你的家人带回去,黎小年黎铮乃至黎万业,你会是受所有人尊敬的黎小虞。我也会……一直一直的陪着你。”
    其实唐闲有一点错了,神国的所有人复制品,记忆被更改过,是不知道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是复制品的。
    可黎小虞听出来了,她难过的说道: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不真实的吗?”
    “是的。这个世界是假的,神也是假的。”
    唐闲没有犹豫拖沓,很干脆的说了出来。
    黎小虞被这个回答给震住,就好像克隆体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克隆体一样。
    但说来可笑又可悲,这种自我否定的答案她居然是相信的,因为是唐闲说出来的。
    也是在这个念头生出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整座岛仿佛有极细微的扭曲。
    就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眼中的一切在极短的一瞬间里模糊了一下。
    颜小铃忽然消失了。
    黎小虞感觉到有种东西在分崩离析,她想多看一眼唐闲,但下一秒,她也消失不见。
    街道上吹过萧瑟的风,风声落在耳朵里,是如此的纯粹。
    唐闲缓缓的转过身,发现整个街道原来一个人有没有了。
    他也没有惊讶,倘若程序真的有意识,那么杀毒程序在检测到自己就是病毒的时候,必然会发生很多错误。
    他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越来越静。先是活物,再接着是死物,最后逐渐连风也没有了。
    离开的途径唐闲已经在不久前得知。这个神国出现了一道逻辑上的裂缝。这有些博运气,但这一次运气显然是站在了自己的一方。
    “你的谎言我已经识破了,你在这个世界设置的一切,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现在你还要躲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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