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安三年,七月初八,寅正时分,徐州牧的驻节之地剡县,州牧府门前。
    此时,夜色阑珊,四周是一片静寂,州牧府前宽阔的驰道两边栽种的树木在夜色之中摇曳多姿,仿佛正在享受难得的清凉。一轮明月在半空中时隐时现,洒落一地清光。在婆娑的树影和淡淡的月光映照之下,州牧府大门前点着的几支火把显得如此明亮,如此地蒸腾向上。
    一个什长带着几个军兵,正蜷缩在府门之前打瞌睡,此时此刻,他们睡得正酣。天马上就要亮了,只要太阳一出来,他们这一班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回家梦周公了。比起天下群雄,老州牧有一点最值得称道,那就是体恤士卒,厚待小民百姓。
    就在此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百余人正向州牧府匆匆赶来。正在酣睡之中的什长立刻就被惊醒了,他一个高儿蹦起来,脚踢手打,慌忙将几个士卒踹醒。“正酣睡得紧,谁他娘的??????”一个没睡醒的士卒兀自张口骂着,突然,他就住口了。
    “来者何人?有何要事?再不答话,就要放箭了!”那什长镗啷啷一声儿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冲着远处人影憧憧之处吼了一嗓子。按照他的经验判断,在黎明之时聚众赶来州牧府的,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就是聚众谋反。只是他不知道,这拨人属于那一种情况。
    “别慌!我是广陵太守陈登!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州牧。袁公路渡江北上了,距离剡县只有两百里了!速速开门,误了军机大事,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在远处黑暗之中,百余匹战马滚滚而来,一个身材清癯、顶盔掼甲的骑士一马当先,大声吼道。“原来是陈大人!失敬失敬!”陈元龙的大名,那什长如何不知?他举起火把照了照,果然是陈登。
    “陈大人请稍待,咱家这就开门,这就开门!”陈元龙是老州牧的心腹股肱,陈家又是徐州一等一的豪族,那什长只要没有被猪油蒙了心,就该知道如何措置。“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打开府门,没听到吗?军情紧急!”伴随着什长的一声怒吼,几个郡兵七手八脚打开了州牧府厚重的大门。“走!”陈登也不啰嗦,一带马,径直冲进了府邸之内,他身后随从的百余骑也都熟练地策马而入。“乖乖隆的咚!好大的威风!”那什长伸了伸舌头低声叹道。
    陈登此次入城,的的确确随身只带了百余亲卫,这是他思之再三得出的结论。既然在州牧府内陶恭祖的身边儿埋有钉子,那就不需要兴师动众,只需要把事情做得爽利些,陶恭祖无声无息地病重身死是最好不过了。如此一来,整个事情就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可寻了。
    “今日是谁人当值?速速将他唤醒,我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州牧。袁公路已经渡江北上了,距离剡县近在咫尺!”一直策马冲到了大堂之外,陈登这才滚鞍下马。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州牧府的府令,开口便问道。“是???麋芳麋先生??????”一听这话儿,府令立刻就大吃一惊了。他做了数年徐州牧府邸的府令,对于眼前的天下大势,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速速带我去见他!另外,派人通知老州牧,有紧急军情!”陈登大声吼道。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赤胆忠心、一腔热血保卫徐州的忠臣能臣。陈元龙大才槃槃,善于作伪,如今全力施展出来,老府令哪里能看得出来?“陈大人,请随我来!”他一拱手头前带路了。
    此时此刻,在州牧府内宅之中,陶谦缓缓睁开了疲倦的双眼。这一夜,他一直在做梦,在他的梦境之中,他困守在徐州一隅之地,曹孟德、袁公路、刘玄德三人走马灯一般围着围着他团团乱转。“徐州是我的!”袁公路阴恻恻地笑道。“不!是我的!”这是曹孟德渊峙岳停的雄浑男中音。“你们都莫要着急,且看州牧措置。”刘玄德一脸诚挚地出现在他身后。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传来,陶谦大吼一声,终于从梦境之中醒来了。他头上、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似乎还没有从那个噩梦之中完全醒过来。“州牧,您做噩梦了?”一张满脸诚挚恭谨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是随身服侍他的心腹。
    陶谦缠绵病榻许久,身边伺候的人连日操劳,早就疲惫不堪了。陶谦一向体恤下人,沉吟片刻,便做了措置。“从今以后,从戌正时分开始,我的身边儿就只留一人伺候好了。你们分班轮值,其他人都好生休息去吧。”这个心腹是陶谦的族人,在他身边已经有十余年了。
    “外面为什么如此吵?”陶谦喘了半晌儿,这才徐徐问道。“已经派人去问了,片刻就会有回话儿。州牧,您老人家要不要喝些茶水儿润润嗓子?”心腹柔声问道。“拿来吧。”陶谦缓缓地点点头,久病之躯,兼之年纪大了,他的睡眠一向不怎么好,再加上噩梦,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团棉花一般,浑身无力。唉!终究是老喽!若是再给我十年八年??????陶谦心中暗道,随即,他又笑了,笑容之中满是凄苦。唉!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不成喽!
    一大碗微温的茶水入肚,陶谦觉得舒服多了,他任由心腹拿起毛巾,擦了擦自己满头满脸的细密汗珠儿,这才开口问道。“外面到底儿是怎么回事儿?”“老州牧,您就好生歇息吧,即便是外面有什么事儿,您也管不到喽!”那个心腹收起了毛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头垂死的猛虎一般。不好!顷刻之间,陶谦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肚腹之中一阵剧痛袭来,他疼得一下子弯下了腰,就像一只被蒸熟了的大虾一般。
    “你??????你好狠!”陶谦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着那个心腹,双眼之中蒸腾着愤怒的火焰。可是,仅仅在片刻之后,他的右手又重重地垂了下去,口鼻之中冒出大团的鲜血,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着。这种状态仅仅持续了十余息,陶谦双眼一翻,就此崩逝了。
    那个心腹又静待了片刻,一双死鱼眼静静地望着陶谦,就好似看着一具尸体一般。看着陶谦死透了,他这才伸出双手,麻利地忙活起来了。他先是用湿毛巾擦干净陶谦身上的血迹,然后为陶谦换了一身干净的棉布内衣,连同被褥一同换了,这才直起腰来长出了一口气儿。
    看看四下无人,他从怀中摸出一纸文书,轻轻地放在陶谦枕下。他一弯腰儿,抱起了那一团好似换洗衣裳的布包,将茶壶和茶碗揣在怀中,这才轻轻拉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卧室之中又恢复了以往的静逸,陶谦紧闭双眼,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熟睡一般。
    那心腹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儿出现了,她拉开门进了房间。
    眼前的麋芳睡得就像一头死猪一般,鼾声震天,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子方昨晚喝了多少酒?”陈登厌恶地皱皱眉头,顺手掏出一方绢帕捂住了口鼻问道。“大概有四五坛吧???好在他不喜浓烈的赵酒,喝的都是绵软的越酒。要不,我们直接去见州牧?”
    老府令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陈登,军机大事,是容不得半分延迟的。“这个,不太好。还是把他弄醒吧。实在不行,就用冷水泼醒,替他收拾一下,州牧最不喜的就是衣衫不整。我在外头等你们。”陈登缓缓说道。说句实话儿,他要拉麋芳一起去,为的不过是找一个人一起见证陶谦的死亡罢了。如此一来,那一纸文书的内容就板上钉钉,成为陶谦亲笔了。
    哗啦!哗啦!哗啦!三大盆冷水迎头浇下,整个房间立刻就成了一片泽国。好在正当酷暑,虽是清晨,一股股热气早就蒸腾而上了。从窗外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热气与冰凉的冷水相激,房间之中立刻就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儿,那是酒臭和体臭相互混合的味道。
    一时之间,所有人用摒住了呼吸,掩住了口鼻,片刻之后,窗外徐徐吹来的微风才将满屋子的怪味吹散,所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你们??????”麋芳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看自己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就要破口大骂。“麋先生,有紧急军情!袁公路渡江北上了!陈大人正在屋外等候,要和你一起去见州牧!”老府令人老成精,一张口就堵住了他的嘴。
    “竟然如此?快快服侍我洗漱!”一听此言,麋芳立刻就大惊失色了,他的酒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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