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郡杨修杨德祖求见大司马!”吕布的中军大帐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其声如同江海翻滚,滔滔不绝,又好似浊浪滔天,隐隐有金石之音。本朝的士人儒生,最喜欢的便是长啸,仰天长啸,在空谷之中长啸,大醉癫狂之时长啸,涕泪滂沱之时长啸,比比皆是。然而,本朝四百余年的天下,能把长啸玩儿出一番明堂的寥寥无几,此人便是此中好手儿。
    大凡是冲锋陷阵的武将,大多都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家国情怀,一听这一声长啸如此出色,中军大帐之中的吕布和高顺立刻便动容了。“帐外长啸的是何人?报上名来?大司马是朝廷柱石,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岂是哪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见的?”高顺抬头随口问道。
    此时此刻,袁绍袁本初的三十万大军大败亏输,冀州诸将各率部曲夺路而逃,并州精骑十万正在衔尾急追,这一场群雄讨吕之役,早已胜了大半儿。作为并州军事集团的第二号人物儿,高顺的心中自然是万分高兴。想一想文和兄远离中枢,亲自调度粮饷辎重,安抚司隶军民的辛苦,再想一想自己连日以来的忧虑一扫而空,高顺不由得喜上眉梢了。正当他满心欢喜之际,突然听到了这极富感染力的长啸,他不由得童心大起,一张口就和这小家伙开了一句儿玩笑。杨修杨德祖的情况他是很熟悉的,他倒要看上一看,盛名之下,其实如何?
    “臣,弘农郡杨修也!现任冀州高览将军帐下主簿。出身于弘杨氏,高门大族,高祖杨震,曾官至太尉,曾祖杨秉,曾官至太尉,祖父杨赐,一任司徒、两任司空、两任太尉,被封为临晋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八年之前去世,灵帝非常哀伤,身穿丧服,三天不上朝。”
    “灵帝下诏,赠东园棺椁、衣物,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并下诏哀悼,命左中郎将郭仪为使持节,追赠祖父骠骑将军、司空印绶。等到安葬之时,灵帝命侍御史持节送葬,兰台令史十人遣羽林骑士轻车介士,前后都奏响鼓吹,灵帝又下令骠骑将军下属及司空仪仗队伍送葬至墓地。公卿以下都必须参加葬礼。赐谥号文烈。”说到这里,杨修故意地顿了一顿。
    他的双眼之中放射出灼热的光芒,似乎在回味祖先的煊赫,然而只是片刻,他又继续了。
    “父亲杨彪,初举孝廉,被拜为议郎,迁侍中、京兆尹,在任内揭发了黄门令王甫让门生勒索各郡的财物七千余万的贪污行为,司隶校尉阳球因此奏诛王甫,国人无不拍手称快。自此以后,家父历任侍中、五官中郎将、颖川、南阳太守,经三次升迁后任永乐少府、太仆和卫尉。其后历任三公,董卓迁都之时曾经据理力争。如今诈称脚疾,隐居乡野不理政事。”
    杨修的这一番长篇大论,犹如煌煌巨著一般,高屋建瓴,又如泰山之巅,巨石滚滚而下,惊天动地,只听得大司马吕布的卫将军高顺目瞪口呆。话说完了,杨修在帐外叉手施礼,仍然保持着谦恭之态。可是,他的心中却无比痛快,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高顺不是说我杨修是阿猫阿狗吗?如今我抬出弘农杨氏的名头儿,历数四世十公的官衔儿,看你的脸儿往哪里放?本朝的士林,最重家世,弘农杨氏为少有的高门之一,在他们眼里汝南袁家就是蝼蚁。
    “原来是伯起公(杨震的字)的后人,文先公(杨彪的字)的儿子!来人!快快请进帐叙话!上座!敬茶!”一听杨修报出的家门履历,吕布的心中立刻便有了计较。弘农杨氏是本朝屈指可数的高门,比颍川荀氏、太原王氏还高上许多,若是留下杨修,定会有极大好处。连弘农杨氏这样的名门世家都表态支持洛阳政权了,这个消息想必会在士林之中立刻掀起轩然大波的。有了这一桩儿好处儿,即便是杨德祖再傲慢无力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不愧是跟随吕布鞍前马后,一同创业的得力助手,卫将军高顺一瞬间就明白了主公的用意。毕竟经过数年的苦读和历练,昔日的小黑子早已不是昔日的纯粹军人了,虽然还无法像侯成侯子玉一般谈笑风生,挥斥方遒,可是,心里还是极明白的。本朝的士林最重家世,这是光武帝留下来的光荣传统,迁延百余年,早已成了士林共识,善待杨修,那便是善待弘农杨氏。若是打出弘农杨氏的金字招牌儿,想必天下士人必定会摩肩接踵,千里前来投奔。
    故尔,杨修一进中军大帐,高顺便兜头一礼,满脸诚挚地说道:“德祖,高顺不知德祖乃是伯起公的后人,方次出言讥讽,累及伯起公,实在是大谬之至!我高顺这厢给你赔礼了!还望德祖海涵一二!请坐!请上座!”话一说完,高顺上前携手揽腕,将杨修让到客座坐下。
    杨修抬眼望去,只见帐中二人,一人器宇轩昂,威风凛凛,面如冠玉,满脸桀骜之色,此人定是大司马吕布无疑。另外一人,身躯健壮,好似一尊千年老树,坐在那里气定神闲,挥手之间,似乎万里江山尽在掌中一般,正是方才向自己道歉之人,必定是卫将军高顺。
    杨修年方十八岁,正是少年心性,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之时。但凡少年人,最看不惯的便是循资升转、碌碌无为的官场老油条,除此之外,便是残民以逞,烧杀奸淫之事了。少年心性,最受不了的便是大人物的片言只语嘉许,还有士林前辈的勉励。
    先听了大司马吕布之言,再看一看卫将军高顺的所作所为,杨修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伸出了大拇指。光凭这一条儿,并州军便胜过冀州军多矣!袁本初虽然能诚恳待人,却不能知人善用,整日里为一些宵小所包围。和他一比,吕奉先简直就好似天神一般,不但知人善用,还能闻过则改,即便是面对自己这样的后生小子,也能当面道歉,丝毫不认为伤了脸面。
    “大司马和卫将军便如萧王一般,推赤心入人腹中,杨修感奋莫名,请二君受我一拜!”话一说完,杨修重重地垂下头去,行了一个大礼。“德祖,这是何意?快快请起!我等仰慕伯起公和文先公的声威,钦佩他们善待百姓,勇于任事,与宦竖斗争的行为,这才爱屋及乌,与你亲如一家的。本朝的士林之中,一说弘农杨氏,无人不伸出大拇指!便是德祖你,也是以聪慧渊博出名的!区区一个主簿,实在是太屈才了!依我之见,至少要从三公长史做起!”
    吕布连忙伸出双手,一把就把杨修扶了起来,就势儿将他按在座位上,然后含笑望着他。他说这一番话是有原因的,是要就此看一看杨修的心性,是否为见利忘义之人。本朝的官制,主簿是秩四百石,三公长史秩千石,由主簿一跃而为三公长史好友一比,那便是鲤鱼跃龙门,化龙而去!不但如此,一旦做了三公长史,便门路宽了,成了香饽饽儿,两千石指日可待了。
    好一个杨修杨德祖,一听此言,立刻便整一整衣冠,正襟危坐,缓缓开口了。“谢过大司马的盛情,此时此刻,杨修还是袁冀州的麾下,代表高览将军前来与并州军谈判的。所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差使未曾办完,大司马的好意,杨修只好回绝了!还望大司马见谅。”
    说到这里,杨修再次深施一礼,然后将高览的意思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情况便是如此,高览将军乃是忠义之人,不愿背负背主的恶名。若是大司马允准,十万步卒不动,两个时辰之后,高览将军便率领麾下部曲投降。若是大司马不允,高览将军便率领全军将士,战至一兵一卒!临行之前,高览将军曾经面谕杨修,大司马智慧如海,这个帐儿是会算明白的。”
    杨修终于说完了,他抬起双眼,定定地望着吕布和高顺,满脸凝重,等待着最终的判决。本朝的儒生士子,虽然不乏忘恩负义之辈,但是注重气节,践行承诺的还是大有人在。如今差使已完,到了图穷匕见之时,即便是自己底牌尽出,用尽心机,也无法左右吕奉先的决定。既然如此,那就静待贼老天的抉择好了,大不了我杨修拔剑自刎,以成全自己的一世清名。
    吕布和高顺迅速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条件如何?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立刻答应!高览说得不错,这个帐儿吕布和高顺是能算明白的。不但是能算明白,简直就不用去算!千里追击用的是精骑,而不是步卒,再者说来,万余残兵败卒,还真没放在吕布和高顺眼里。
    但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至少要把弘农杨氏拖进来,吕布和高顺立刻就有了主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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