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仗剑卓立在高高的望楼之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战局,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古井无波,再也没有一丝涟漪。作战便如弈棋一般,身在棋盘之外,方能气定神闲,奕出一招招儿的妙棋。“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今日方知古之名将用兵之道也!不外乎身在物外,将每一个士卒都看作棋盘上的棋子儿一般,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断消失,所为的不过是最终的胜负而已!慈不掌兵,义不聚财,古人诚不我欺也!”袁绍慨然长叹道。
    眼前的战局已经初见端倪了,大约有六七万冀州步骑涌入了他的中军大营,其余的不是被杀、被俘,就是在并州精骑的马蹄之下四散奔逃。马蹄咚咚,喊杀声震天动地,此起彼伏,声震四野,四散奔逃的冀州步卒不断地倒在弓矢和刀枪之下,硕果仅存的冀州军溃卒不断地向着中军大营涌来。可是,跑在前面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的溃卒早就身在重围之中了。
    中牟大战七日七夜,紧接着又是吕奉先亲率十万精骑突袭,袁绍麾下的冀州兵虽然迭经整补,却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失。无奈之下,袁绍只得把辎重兵和民夫强行编入军伍之中,这才堪堪能看得过眼儿。可是今日吕奉先的再一次突袭,又将他袁绍袁本初再次打回了原形!唉,一念之差呀!若是我袁绍警醒一些,起得早一些,这次大战至少不会输得如此之惨!
    一时之间,袁绍的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千种滋味万般惆怅,一齐涌上心头。
    “全军听令!陷阵营,下马整队,目标袁绍的中军大营,前进!”张辽缓缓地勒住了战马,右手高高举起,冷冷地下了命令。他虽然年轻,可是身经百战,兼之聪慧异常,对于战阵一道可谓是一通百通。看眼前的局势,袁绍袁本初是下狠心要结阵死守了,冀州军步阵深达百余重,还在不断加厚之中。如此深厚的步阵,即便是虎豹骑也难以突破,眼前的并州军各路精锐之中,除了自己的陷阵营,全是骑兵,不耐步战,剩下的就要看陷阵营的了。
    陷阵营是卫将军高顺一手调教出来的,彪悍精锐,战力极强,纪律尤其好。张辽一声令下,不过百余息功夫儿,全军立刻完成了马步转换。“杀!”,“杀!”,“杀!”,将近两万陷阵营举起闪亮的陌刀,齐声大吼道。“目标:袁绍的中军大帐,前进!”张辽右手重重地落下了。
    “好一个张文远!料敌在先,的确有良将之才!不枉大司马如此待他!”远处的高岗之上,卫将军高顺手中举着一具千里眼,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战局。此时此刻,并州军的步卒正在急速赶来,床弩、投石车之类的大杀器还在数里之外,眼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儿。并州精骑已经击破了冀州军步卒,俘虏和斩杀了十余万,大功早已告成,正是尴尬时节。
    袁绍仗剑而立的望楼之下,深达数里的步阵已经形成,还在不断膨胀之中。冀州军的大规模步阵一旦形成,就无法用精骑冲锋再次撼动了,只好先行撤退,把这块儿硬骨头交给后续的步军来啃。但是,战场之上,胜负之间的转换向来是极快的,张辽正好补上了这个缺口。
    否则,若是并州精骑撤退之时,袁绍出动骑兵追击,那就有可能出大乱子了。
    “随我来!凿穿冀州军的大阵!”徐晃一挥手中的宣花大斧,大声吼道。七千虎骑在前,组成一个硕大的楔形阵,一万六千豹骑在后,给这个楔形阵安上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尾巴。“斩将夺旗,在此一举!”两万虎豹骑握紧了手中雪亮的陌刀,开始缓缓加速了,速度越来越快。
    徐晃是良将,身经百战,一眼便看出了此战的关键。若想斩将夺旗,彻底击溃冀州军,就要在冀州军的步军大阵彻底形成之前先凿穿它!此次大战,虽然有虎贲军、背嵬军、陷阵营、选锋军等诸多精锐主力参战,可是重甲骑兵只有虎豹骑一支,此时不冲锋在前更待何时?
    古往今来的经验证明,决定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胜负的,除了兵员素质、士气军心、甲仗军资,乃至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因素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幸运。历史上经常出现一些令人咂舌的事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会十足十大败亏输的仗,突然被某个幸运儿打赢了!若是这种奇迹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个幸运的家伙就会被称为福将。
    比起起于微末历尽千辛万苦的大司马,徐晃徐公明就幸运多了。他的仕途简单明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爬到了杂号将军的高位,不但如此,这厮简直就是幸运女神的儿子!虎豹骑的决死突击正好儿打在了冀州军的腰眼儿上!徐晃徐公明对面儿的,正是老将淳于琼的部下。
    在袁绍的冀州军中,老将淳于琼的资格极老,甚至可以追溯到西园八校尉时期,曾经和袁本初、曹孟德这些英雄人物并驾齐驱过。正因为如此,但凡遇到一些刺头儿,亦或是毫无战斗力的部队,袁绍总是顺手扔给淳于将军,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于是乎,淳于将军的部队就成了一个大大的垃圾堆,各种货色都有。可是淳于将军丝毫不以为意,照单全收。
    对于袁绍来说,这是没有办法儿的办法儿,不收下他们吧,他们转投别人,亦或是啸聚山林,变成黑山贼和黄巾贼。收下他们吧,劳神费力,还不知道能否值回票价儿。淳于将军资历深厚,兼之文武双全,定然能够镇得住这些杂碎儿,那就让他老人家劳神费力去吧!
    故尔,每逢战阵之时,淳于将军的部队总是第一个上场儿,这便是袁主公的小心思,借着大战的由头儿淘汰那些离心力极强的部队,汰弱留强,大浪淘沙嘛。淳于琼并不傻,袁主公的小心思儿早就就心知肚明了,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你要排除异己,我就要拣选精锐,培植自己的嫡系,左右这些人都你是丢给我的。
    虎豹骑是并州军中的精锐,一等一的主力,冲锋陷阵,所攻无有不克。淳于将军的部队,一向被视为冀州军中的垃圾堆,是一等一的弱旅。一看虎豹骑决死冲锋的架势儿,淳于琼麾下的杂兵们就开始溃逃了,他们是炮灰不假,可不代表他们没心眼儿。攻城没办法儿,有执法队扛着明晃晃的大刀跟着呢,可是在平地野战就不一样了,老子抵挡不住了,总可以退吧。
    敢情你袁本初向用我们当炮灰,消耗并州精骑的兵力,你看看那些骑兵,岂是不披甲的杂兵所能抵挡的?咱老子不奉陪了!赶紧撒丫子跑吧!于是乎,还没等虎豹骑冲过来,杂兵们就高抬腿轻迈步撒丫子了。这些人都是逃命的老手儿,一出戏做得毫无破绽逼真急了。
    虎豹骑滚滚而来,顷刻之间就突入了冀州军的军阵之中,高速奔驰的战马将那些聪明人中的笨蛋一一撞飞,剩下的用陌刀解决,太远的留给后面的豹骑。一时之间,残肢与陌刀齐飞。鲜血共长天一色,腥风血雨溅得到处都是。虎豹骑如同热刀切牛油一般,径直突破深达数十重的冀州军步阵,一路疾驰,将断臂残肢还有潮水一般退去的杂兵们远远抛在马后。
    “顶住!顶住!”淳于将军大声怒吼着,甚至挥动手中的马槊,一连戳翻了好几个溃逃的杂兵儿。袁绍的冀州军中,山头林立,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儿,搞得大家不得不作伪。淳于将军满脸怒容,义愤填膺,可是在心中却乐开了花儿,他的基本部队可是都保住了。至于眼前的这些垃圾们,多死上一些又有何妨?没有自己的嫡系,又如何能在冀州军中立足?
    虎豹骑纵马疾驰,冲过了有数百步的距离,挡者披靡,眼看距离袁绍卓立的望楼只有数百步了,突然被一支严阵以待的威武之师拦住了去路。“放箭!刀牌手稳住!长枪手猛戳!”高览立马在军阵之中,右手重重地向下一挥!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刹那之间,他麾下的弓弩手们张弓搭箭,万箭齐发,箭矢遮天蔽日,径直向急驰而来的虎豹骑激射而去!
    “元伯将军悟性端得好!我只提醒了一句,他便能举一反三了!”杨修立马在阵后,躲在数十副藤牌之后,心中暗暗赞道。他出身于本朝著名的世家弘农杨氏,祖父杨赐、父亲杨彪都曾经担任过三公之一的太尉,是真正的两世两公,自己也是大名士,又岂能不珍惜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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