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树倒猢孙散,各人顾各人。卫陶刚一下令全体隐蔽,他左右的数十人立刻便跳了起来,收拾金银细软的、整理往来信件的,立刻便忙成了一团。数十息之后,连卫陶在内,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一个大大的褡裢。“快去,看看那些钱母子都带上了没有?还有新铸出来的那一万枚并州金币!”卫陶伸手把盛满了往来文书、田宅地契的褡裢搭在肩上,低声说道。
    四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在前头引路,卫陶在先,众人在后,一抬腿儿便下了楼。一楼的几间大房内,刀疤脸带着他的十几名手下早就装束停当了,每个人都腰悬腰刀,强弩斜挎在肩膀上,背上背着盛满了箭矢的竹筐,手里拎着长矛、大刀、开山斧之类的重兵器。
    正房的地上是那二十副钱母子和一万枚并州金币,钱母子两个一对儿放在盒中,金币则用红纸包裹,每一百个包成一捆儿。“瞧瞧儿!还是疤爷的人训练有素!疤爷,把金币和钱母子带上,我们立刻就走!”卫陶面带微笑,亲切地说道,就好像面对一个多年老友一般。
    刀疤脸也不搭话儿,伸手便取了两副钱母子和两捆并州金币,放在了褡裢之中。待到放好了钱母子和金币,他抬起头来,正好儿看见中年儒生也取了两副钱母子和和两捆并州金币。疤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一道刀疤儿显得更加明亮了。中年儒生故作不知,目不斜视地挺了挺腰板儿,轻咳一声儿,站直了身子。“家主,我们去哪儿呀?”他柔声问道。
    “跟我走,去下一个落脚之地。洛阳城中太乱了,我们要迅速离开,这些钱母子便是我等日后吃饭的本钱儿,一定要看好!”卫陶面色如常,低声说道。“诺!”他左右的数十人轰然一声应诺,立刻分出了二三十人,两个人盯一个,站在了疤爷的那十几个随从后面儿。
    “我们走!”看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卫陶大手一挥,第一个走了出去。这百余人身上背着大包小裹,穿着寻常的半旧直裾,再用大帽遮了脸,一眼望去,就好似惦记家中的妻子,匆匆忙忙返回家中的小民百姓一般。刀疤脸一行人都用布包了长兵器,箭筐上蒙了青布,用兵器一挑。附近的瞭望塔上,早有人发现了他们,以为是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加理会。
    四个大汉领头儿,卫陶带着这百余人在后,专拣僻静小巷走。众人小步疾走,脚下如飞,七拐八弯儿,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终于到了一座大宅门前。刀疤脸和他的十几个随从都是外乡人,一路急行,早就不辨东西南北了。可是中年儒生是本地人,打眼一瞧便知道到了何处。
    这座大宅位于南宫的东墙对面儿,距离玄武门只有数百步,顺着横贯洛阳城东西的大街一路向东,穿过南宫北宫之间的复道底下,便能直达中东门。噫!我明白了,家主打的主意便是趁乱冲出中东门,然后或是北上走北邙山,或是南下直奔大河,脱离险地远走高飞。
    可是,为什么不从金市南下直接出广阳门和津门,直奔大河呢?那一条路才是最近的路。带着满脑子的疑惑,中年儒生跟着众人停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上前拍打门扉,咚!咚咚!咚咚咚!铁制的门环儿敲在实木大门上面,发出三声儿沉闷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大门之内,同样是三声儿沉闷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彪形大汉回了暗号儿。
    吱呀一声儿,大门悄然开了一条儿缝儿,众人一个个鱼贯而入了。穿过影壁墙,是一座搭着凉棚儿的院落儿,地上堆得满满的,汉军衣甲、头盔到处都是,竟然还有一面小旗儿,上面是一行小字儿:执金吾辎重营左曲后屯。除此之外,便是十几车冒着热气儿的饭菜。
    “快些换上这些衣甲,我们乔装打扮,以给城南国子监送饭的名义骗开城门,然后一路向东,在五社津登船!”卫陶取下身上的褡裢放在一边儿,开始换衣服了。原来如此!家主真的是智计无双!亏他想出了这样一条妙计!在场的众人立刻便眉开眼笑,兴高采烈了。
    片刻之后,众人就换好了衣甲,将所带的东西都藏入了辎重车中的暗格儿。正待出发之际,突然,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进来了,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卫陶府中的三管家,一向是负责照顾卫陶的十几个孙子的。“家主!大事不好了!孙少爷们都被人给扣了!有书信在此!”
    一听这话儿,卫陶眼前一花儿,立刻就晕过去了,他此生最爱惜的便是这十几个孙子。
    朱雀门、玄武门、北门的城楼之上,硕果仅存的数十名汉军还在竭尽全力抵抗着。三辆投石机已经有两辆损坏了,仅有的一辆也只剩下了三颗投石。床弩还有四张,神臂弓满打满算还有数十张,好在箭矢还有不少。就靠着这数十张神臂弓,这些汉军硬生生支撑了小半个时辰。横贯洛阳城东西的大街之上,还有将近两千叛军正在攻打玄武门、朱雀门和北门。
    负责防守玄武门的是一个百战老卒,姓张,今年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他是韩遂的老部下,想当年也是纵横西凉,独霸一方的厉害角色。从军二十余载,张屯长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每逢阴天下雨,就痛得厉害。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跟随阎行前往商县打张鲁。
    “我说老张呀,咱们都是一个锅里抡过马勺的老弟兄了。老哥儿我给你安排个闲差吧,就在南宫的玄武门做个屯长。如今,偌大个南宫,只有宣明殿是重点,太后和世子、昭懿夫人都在那里。如此一来,玄武门的差使儿就很清闲了,没事儿喝喝小酒儿,足够你养老了。”
    卫尉韩遂韩文约还是很念旧的,他特地找了老张来,和颜悦色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儿。一听这话儿,老张立刻就热泪盈眶了,他拱手深施一礼,哽咽着说道:“大头领还是如往日一般,时时刻刻惦记着老弟兄们。咱老张明日就去玄武门上任!”于是,老张便做了玄武门的守门屯长。没想到清闲日子刚过了没多久,竟然遇到了此番变故,世家大族们举兵造反了!
    嗖嗖嗖!老张站在城头之上,手中的神臂弓三箭连发,三个登上城墙的叛军哀嚎一声,翻身坠落城下了。老张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就好似天旋地转一般,四肢百骸之中,竟然提不起一丝气力。他奶奶个熊!老子真他娘的老了!不过射杀了二十几个叛军,就累成了一滩泥儿。想当年老子跟随大头领,和汉军厮杀了三天三夜,只眯了一个时辰,依旧生龙活虎!
    老张忍住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困意,猛地一咬舌头,钻心的疼痛传来,他立刻就清醒了。他抬头望了一眼七里长的复道,上面已经空无一人了,显而易见,两宫的宫人女官们都已经撤退了。他欣慰地笑了,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今儿大概是凶多吉少了,那就战死吧。
    “屯长!朱雀门和北门都陷落了。”一个年轻后生大声吼道。老张回头一看,只见朱雀门和北门城楼之上,满满地都是青巾蒙面的黑衣人,他们正拎着手中的武器,目露凶光,四处搜寻着汉军的重伤号儿。间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那是叛军在屠杀弥留之际的汉军。
    “你们走吧,赶紧上复道,从哪里去大司马府。整个洛阳城里,那里虽然不是最坚固的的,却是最后才会被攻陷的。只要到了那里,至少还有一条生路,运气好的,没准儿还能升上一两级。”老张艰难地挥了挥手,一阵晕眩袭来,他不得不踉踉跄跄地坐在了地上,伸手一摸,大腿上一大片都是淋漓的鲜血。他娘的,我说怎么这么疲倦呢,原来是右腿断了!
    “屯长,我们不能丢下你!绝对不能丢下你!”残存的七八个士卒大声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快滚!老子的腿都断了,还能走得成吗?再不走,你们是要给老子殉葬吗?别他娘的做傻事儿,想想你们家中的妻儿老小!快走!再不走,老子一个个射杀了你们!”老张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吼道,他手中的箭矢直直的瞄准了自己的这几个硕果仅存的部下。
    老张向来言必信行必果,这几个士卒都清楚,他们含着眼泪,跪下来给老张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一步一回头地上了复道。“哈哈哈哈哈!孙子们!上来吧!你张爷爷等候多时了!”老张握紧了手中的神臂弓大声吼道。“冲上去!将他们碎尸万段!”叛军的小头领大声吼道。
    又接连射杀了十余个叛军之后,老张终于失去了意识,他的双手一声,弓矢都掉在了地上。“将他砍成肉酱!”“砍死他!”“碎尸万段!”蜂拥而上的叛军们大声怒吼着,用手中的兵器朝老张的身上招呼过来。此时此刻,老张似乎进入了梦乡,他正纵马奔驰在西凉广阔的原野之上。漫山遍野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儿,唉,咱老张这辈子怎么就没讨个婆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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