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洛阳城有答复了!”郑泰满脸凝重,手里挥舞着一纸文书,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他的袍服看上去竟然像是在空中飞舞。“哦?吕布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公业,拿来我看!”天子放下了手中的《诗经》,开口说道,那一本《诗经》正是吕布进贡来的。
    天子缓缓地展开了那一纸文书,一目十行看过,然后又从头看起,如是者三。文章很短,只有千余字,可是句句磅礴有力,跃然纸上。看着看着,天子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虽然年幼,可是迭经大难,心智早已成熟,看人看事儿的眼光儿也已经很老到了。在他看来,这一纸文书,句句都是响鼓重槌,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上,使他颤栗不安。
    “倾闻天子手诏《讨吕布檄文》,布如雷击顶,不胜惶恐之至!昔者,布以微末起家,蒙先帝垂青,授以五原太守之任。先帝之恩,实同再造,布与麾下士卒感激莫名,长思以军功报先帝。故尔,三征鲜卑,两征乌丸,挥师南下,底定黄巾,芟夷大难,诛除董卓,收复西域,重设西域都护府,抚远怀人,以令四夷宾服。无它,皆以此报先帝之恩也!”
    这一段话是吕布的自述,说得全是自己的功勋和先帝的知遇之恩,并无一语涉及当今天子。但是天子看在眼里,却痛在心中,吕布的这番话大大地刺痛了他那一颗敏感而多疑的心。吕奉先呀吕奉先!你长篇累牍地大说特说先帝,是不是要挟先帝以自重,威胁与我?
    天子闭目片刻,平静一下纷乱的思绪,这才睁开双眼,继续看下去了。
    “布有大功于国,兢兢业业,独撑危局,只为使汉室中兴,天子銮驾西归,还于旧都。奈何天子尚幼,为群小所挟持,发此奇文,以至于天下大哗,物议纷然!设若天下无布,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唯有布在,诸侯束手,不敢妄动,天子才得以偏安一隅。”
    “方今之世,汉室倾颓,百姓流离失所,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此皆朝廷之罪也!诸侯割据,战乱不休,天下攘攘,擅动刀兵,所争者无非成王败寇也!布底定并州、鲜卑、司隶、凉州、西域,百姓安康富足,人人翘首以盼,何也?布旌旗所指,芟夷大难,底定诸侯,平靖各地,剿灭匪患,兴修水利,与民休息,此皆承平之举也!百姓得归其所,故而欢欣。”
    “《讨吕布檄文》之中,所列布之罪状有四:其一,盗掘诸帝陵墓。其二,擅立伪世子。其三,黜退前太尉赵谦、议郎郑泰等。其四,布擅权,但凭个人之好恶行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布与洛阳群臣深读之,一一对照,深刻自省,如今昭告天下,一一辩驳之!”
    看到这里,天子心头大震,不由得睁大双目,好奇地继续看下去。他毕竟还很年轻,虽然继承先帝的禀赋,才气不错,可是经历的事儿少,不知道留有余地。盗掘诸帝陵墓,根子在关东军,他是清楚的。擅立伪世子,则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帝位,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吕布的不是。这两项,他都是有愧于心的,如今吕布拿这两桩儿说事,他心里便有些忐忑了。
    “本朝诸帝陵墓被盗掘之时,布正由偃师一路向东奔逃,曹孟德猛追于后。若是布盗遍诸陵,所得者何在也?布入据洛阳之后,即刻将社稷、祖庙所有器物装船北运晋阳,再次光复洛阳之后,扩建城池,重修祖庙社稷,所为者何也?布离开洛阳之时,洛阳完好无损,再次光复洛阳之时,洛阳几成废墟,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此皆何人所为也?”
    “布入据洛阳,为调停关东军和西凉军内战,关东联盟盟主袁绍卑辞厚币,力求布前赴洛阳主持和解盟誓。布欣然而往,不料关东军以四十万大军伏击布一万四千孤军,布战败东逃之后,关东军乃入洛阳,盘踞数月之久。此间才有遍掘诸帝陵墓之事,元凶何在,天下人心知肚明也!孰料天子竟然以此事归罪于布,何其荒谬也?”
    “孝怀皇帝临终之前,曾有遗诏留给唐皇后,其中言之确凿,书名受孕日期,随侍医匠、侍女之名,以及为避董卓加害,不得不暗自隐匿的苦衷。诏书为孝怀皇帝手书,以血和墨而成。其中有一句云:若有敢不奉此诏着,必是乱臣贼子,天下人所共击之!”
    “布进入长安之后,立刻命令三公与太常严鞠此事,历时五日方得结论。司徒王允、司空种拂、太尉赵谦、太常马日磾亲笔手书,共同具名,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确凿无疑!朝中衮衮诸公,文武百官,皆无异议。医匠、宫女百人证词,一一赫然在目。”
    “古人云,虎毒不食子。奈何同为先帝之子,为保禄位,竟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肯认兄长之子?若是先帝黄泉之下有之,必将起于地下,抉尔目而去,以为欺父灭侄者戒!呜呼!天子尚幼,何能出此欺父灭侄之言乎?必为宵小所困,不得已而为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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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布之功罪,布不想再辩,且留与后人评说。污泥浊水,污言秽语,虽加于布身,却无损布之功绩,布之赤诚!布仍以汉臣自诩,以中兴汉室为己任。奈何天子被人挟持不得自由,为汉室计,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公议,以唐皇后垂帘,以孝怀皇帝世子刘熙监国,世子年幼,布代行监国之权。布与百官公议,颁诏天下,望天子早离宵小,还于旧都!”
    天子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封文书终于读完了,他缓缓地合上了文书,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潸然而下了。“公业,这意味着决裂,朕与大司马吕布和洛阳朝廷彻底决裂了!这一点我和吕奉先都心知肚明,有朕无他,有他无朕,从此之后,便是你死我活之局,不死不休!”
    一看天子落泪,郑泰的双眼也湿润了,他哽咽着说道:“陛下放心!即便是死,臣也要达成陛下的心愿,诛除吕布,中兴汉室,拥戴陛下还于旧都!”“唉!公业,起来吧!大浪淘沙,才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如今已经公然决裂了,快去组建反吕联盟吧!该朕做的,朕都已经做完了,诸侯们也该兑现他们的承诺了!”天子以以袖拭泪,挥了挥手。
    “诺!臣这就去做!”郑泰俯身行了大礼,倒退着出去了。
    汝南郡,平舆县,客舍之中。曹孟德的使者荀彧,袁本初的使者许攸,袁公路的使者阎象,汝南太守郑泰四人团团而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肃然。郑泰的来意,荀彧三人自是心知肚明,天子的《讨吕布檄文》已经昭告天下了,吕布的反击也如期到来了。剩下的自然便是诸侯各率兵马,前来平舆县勤王,然后组建反吕联盟,叩关西向,与并州军大战了。
    “公业,我看还是先召开诸侯大会吧,这反吕联盟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得好!莫要重蹈了讨董联盟的覆辙。”最先开口的是阎象,他的主公袁公路正在筹划攻略扬州,实在是没有功夫儿管天子的闲事儿。再者说来,天子已经和吕奉先决裂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袁公路心中悬着的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也该做点儿正经事儿了!诸事再大也大不过扬州。
    “就是!就是!此言大善也!”许攸手捻须髯,也开口附和了。“袁冀州被白马将军公孙瓒重重围困在甘陵城中,收拾不了公孙瓒,冀州军实在是无暇南下呀!虽说公孙瓒奉诏停战了,可是他却没有退兵呀。冀州五郡尽入公孙瓒之手,袁本初实在是独木难支!”
    “子远此言极是!”荀彧也在一旁搭腔了。“曹孟德正在全力剿灭兖州境内的黄巾,攘外必先安内,这后方不靖,如何安内呀?还是再等上三五月,等到平定了兖州之后再出兵吧。”大家伙儿忽悠天子和郑泰,和洛阳断了关系,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其他的,就边走边看好了!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就不管,这一点,荀彧心中还是清楚的。
    一听这话,郑泰顿时就勃然大怒了!他站起身来,戟指大骂道:“你们三个鸟人!忽悠着天子和我与大司马吕布割袍断义!如今一看,平舆和洛阳城势如水火,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就如此这般推三阻四,百般推脱,你们以为我就没有办法收拾你们吗?我这就去奏明天子,发一道罪己诏,指明你们三人便是天子身边的‘群小’!然后车驾立刻返回洛阳!”
    话一说完,郑泰便一撩衣袍,作势儿就要往外走。一看郑泰如此,荀彧三人也都慌了,若是闹个一拍两散,对他们而言便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公业!何必如此呀?来来来,坐下来,我们商量诸侯大会的事儿!”三人连忙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郑泰。
    郑泰原本就是大言恫吓,一看如此,也只好就坡下驴了,悻悻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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