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午时,汝南郡的郡治平舆县,太守府旁边的传舍内。
    司徒王允独据一案,正在用他的午饭,案几之上杯盘罗列,全是美酒佳肴。王司徒右手持箸,左手举杯正吃得酣畅淋漓。前几日,他费劲口舌,终于说服了天子和他的那些近臣们,同意和大司马就回銮一事展开谈判,对王司徒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正在这时,竹帘一掀,何顒走了进来,他满脸忧色,蔫头耷拉脑地坐在了王司徒的下首儿。“伯求,想必你还没有用饭吧,来来来,就在我这里用饭吧,我们边吃边谈好了。”王司徒用手中的筷子指指案几,拉长了声音吩咐道:“来人,照这个样子,给伯求再来一份儿!”“唉!”何顒长叹一声坐下了,他是大名士,名士的风度还是要保持的。哪怕是天崩地裂,斗转星移,也要做到镇定自若,面不改色,这,才是名士风度。
    草草吃了几口饭之后,何顒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王司徒,诸侯们的使者都到了,他们天天围着天子,还有黄琬、郑泰,游说天子莫要回銮。”王司徒正在吃烧鹅,一听这话,他的嘴巴立刻便停止了咀嚼,愣了好半晌儿,才费力地把烧鹅咽下去,端起一盏西域葡萄酒漱了漱口,这才放下酒杯,长叹了一声。“这个嘛,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是管不了的。”
    何顒端起一杯西域葡萄酒,一饮而尽,摇着头说道。“非也!非也!子师,我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风声,据说郑泰已经被袁术的使者阎象说服了,力主不回銮。如今,在天子身边,郑公业可谓是大权独揽呀。黄子琰性子温和,从不争权,杨瓒、士孙瑞,还有那个新来的种辑,都被郑公业放下去做了县令,美其名曰,为了天子,要牢牢攥住手中的政权。”
    “郑公业的性子我知道,确实有些揽权,不过他的才干还是不错的。这事儿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天子的态度,可是天子毕竟年纪还小,容易受人蛊惑,伯求,我们先静观其变吧。前几日,我去劝说天子,你也在场,刚刚答应了的事儿,总不会马上就推翻吧?”
    黄琬、郑泰、杨瓒、士孙瑞、刘和等人,原来都是王司徒夹袋中的人物,没有王司徒的大力提携,给他们提供和天子见面的机会,这几个人是绝对入不了天子法眼的。可是,这几个人趁着王司徒远赴凉州武威郡姑臧城之际,竟然裹挟着天子逃跑了!这着实令王司徒气愤。
    这事儿你们可以说是为了天子着想,可是事先你们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儿吗?即便是你们为了保守秘密,那么临行之时总该给我发一封鹰信吧。且不说你们这样做是对是错,作为你们的老领导、老上司,你们都到了尉氏县了,我才堪堪得知实情,还是刺奸将军马忠亲口告诉我的!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你们的眼中还有我这个老领导老上司吗?
    王司徒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但是,他毕竟还是心向天子的,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天子折辩,自然还包括天子身边的那些新贵们。虽然王司徒一句责备的话儿都没有说,那是他老人家有风度,肚里能撑船!从他的眼角眉梢,黄琬还是看出了王司徒的勃然怒气,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道歉,王司徒大度地原谅了他。可是郑公业却还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一丝认错的表示,于是乎,王司徒的心中便下了断语: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郑公业,小人也!
    何顒和王司徒的私交是极好的,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古道热肠,以他的声望,想做三公不过是一句话儿的事儿。在王司徒的面前,他毫无压力,只是如同和老朋友谈心一般,推心置腹。“唉!子师,我们的这一位天子,虽说是仅仅十二岁,心中却是自有丘壑呀!朱公伟赶赴洛阳,便是陛下的手笔,若是陛下开口挽留,朱公伟是绝对不会走的!”
    “伯求,你说得也是。在长安的那些日子,是大家的噩梦,早上上朝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家。天子心中有些阴影,这也是有的,可是朱公伟在中牟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有了一万人马,天子一来,郑公业马上就夺了他的兵权,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好在朱公伟豁达,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了大司马的征辟,去做宗正了。按理说,陛下应该宣诏褒奖,好好地夸上他几句儿,至少要在天下人面前给他些脸面才是。如今一句话儿都没有,说不过去呀!”
    王司徒的这一番话,说得公允至极,何顒听在耳边,便如同饮了一盏美酒,心中甚是妥帖。“就是嘛!朱公伟三朝老臣,按理说是应该盛情挽留的。可是天子不开口,朱公伟下不来台,只好索性真走了!这边儿没人理,那边立刻便是九卿,外加太子太傅,里子面子全都有了!这一里一外的差距,明眼人一看就全都明白了,差的十万八千里呀!”
    “好在朱公伟还是有了一个好所在,也算是差强人意了。我说伯求呀,你的性子太过忠直,有什么话随口就说出来了,咱们两个无所谓,可是其他人就不同了。”说到这里,王司徒压低了声音,用手指了指外面。“如今,天子对郑公业言听计从,何也?郑公业有一句话对了天子的脾胃,那便是:绝对不能信任任何手握重兵的将领!这才是问题所在呀!”
    “说得是呀!子师,此时此刻,怕是在天子的心中,你我早已是叛逆之臣了!”何顒又饮了一大杯西域葡萄酒,喷着酒气说道。“我以我心许明月,奈何明月独徘徊!吕安夜袭长安之时,若是陛下出手,颁诏底定洛阳,那就截然不同了!可惜呀!就早走了一日,天下大势便截然不同了!还弄得你我灰头土脸,本来是想帮人家,可是人家却当我们寇仇一般!”
    何顒是古道热肠之人,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大气磅礴的。如今竟然如此垂头丧气,必定是在天子面前吃尽了苦头儿,受尽了白眼儿。一想起这些,王司徒的眼眶也不觉得湿润了。“伯求!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呀!我等身为汉臣,为了中兴汉室,受些苦也是该当的!”
    “王司徒!伯求兄,大事儿不好了!”一声惊呼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两个人慌慌张张走了进来,王司徒抬头一看,正是黄琬和刘和。“出什么事儿了?你们两个如此慌张?坐下说话!”王司徒久经宦海,虽然心中甚是着急,脸上却不动声色,似乎无事人一般。
    王司徒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黄琬和刘和连忙长出了一口气,端端正正地坐下,两个人相视一眼,还是黄琬先开口了。“我刚从陛下那里出来,郑公业,还有袁本初的使者许攸、曹孟德的使者荀彧、袁公路的使者阎象说服了陛下,要开什么诸侯大会,说是要拥戴天子,成立什么反吕联盟。发动天下诸侯讨伐大司马吕布,拥护陛下中兴汉室,还于旧都!”
    一听这话,王司徒立刻便皱起了眉毛,他长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了。“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大司马,如此一来,就等于和大司马撕破脸了,这是自断后路!关东诸侯讨董是什么结果,天子不会不清楚吧!袁本初是怕公孙瓒打他,用天子来做挡箭牌!退一步说,即便是要和大司马翻脸,那也得等谈不拢时再翻脸呀!蠢货!蠢货呀!”
    “王司徒,这便是我要说的的话!公孙瓒已经上疏朝廷,发出檄文,声称要为屈死的韩冀州报仇,准备和袁绍打仗了!”刘和瞅着这一个空挡儿,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儿说出来了。“唉,这是势所必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呀!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王司徒用手中的竹仗狠狠地敲了敲地板,大声说道:“这是袁本初在忽悠天子呢,可是天子竟然相信了!什么诸侯大会!狗屁!袁本初自顾不暇,曹孟德兵少力微,袁公路自作威福,他们都是大忽悠!等到忽悠得天子和大司马彻底翻脸了,他们就躲在一旁儿偷笑了!”
    王司徒不愧是久经宦海,老成谋国的老臣!何顒、黄琬、刘和立刻便想明白了,还是王司徒高明,一眼便看穿了袁本初等人的阴谋!“子师,我等必须马上进谏陛下,一青窈劝他收回成命!刚刚答应了谈判,没过几天,就说不算了,即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如此儿戏!”
    何顒第一个站起来了。“对!”“现在就去见陛下!”黄琬和刘和也站起来了。
    于是乎,王司徒手拄拐杖走在前面,何顒、黄琬、刘和根扎后面,几个人满脸凝重,向太守官署――如今是天子的寝宫了――缓缓走去。“烦劳通报一声儿,就说我等有要事要觐见陛下!”王司徒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官署大门前的方砖,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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