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月初二午时上了商船之后,天子便一直昏睡着,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除了偶尔起来吃饭如厕,他总是躺在船舱中呼呼大睡。每当他醒来,总是呼唤着周周的名字,仿佛只有周周在他身边,他才能有片刻的安全感。或许,他是把对母亲的怀念都给了周周吧。
    “在呢,小和,姐姐就在你身边,你放心地睡吧。”周周总是拍拍天子,脸上挂着微笑,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吧。”天子又翻了个身睡了。说来也怪,周周只比天子大了一岁,却似乎比天子大了五六岁一般,有着令人惊诧的成熟,在她面前,天子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唉,天子毕竟只有十一岁,周周都比他大呢。这也难怪,从十常侍之乱开始,这三年来天子一直生活在董卓的阴影下,每日里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不知何时会落得个像弘农王一般的下场。就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上几日吧,到了中牟朱儁的军营就好了。”
    黄琬看了看熟睡的天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蹑手蹑脚地和郑泰一起走出门去。这三日来,几个人一直在提心吊胆,以至于夜不能寐。今日早晨,眼看着商船驶出了弘农郡的势力范围,几个人才轻松了许多。驻扎在弘农郡的三万西凉军一直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他们身上,徐荣是董卓帐下文武双全的大将,更令人闻风丧胆。
    这是一艘商船,有着宽阔的甲板和硕大的货舱,几个人只不过租下了最豪华的三间舱室。在隔壁的船舱中,杨瓒和士孙瑞正在就着船家新打上来的鲤鱼下酒,一见他二人进来,连忙用手中的筷子指指那一盆鲤鱼,再指一指酒盏,示意他俩坐下喝酒。
    “有个新来的消息,你们可能会感兴趣儿。”杨瓒兹溜一声儿,将一盏酒一饮而尽,用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这才幽幽地开口了。“五月初二,就在我们逃离长安城的那一天晚上,大司马的长子吕安袭取了长安城。”
    “果真如此?”黄琬和郑泰大吃一惊了,手中的筷子噗通一声就掉在了地上。过了好半晌儿,两个人才伸手捡起筷子,焦灼地问道。“结局如何?”“唉!”杨瓒打了个唉声。“皇甫嵩亲率家兵,灭了董卓全族,李儒自杀,牛辅逃亡,如今的长安城,姓吕了!”
    “不会吧,在弘农一带,不是还有徐荣的三万精兵吗?难道吕安是飞过去的不成?”郑泰一向以知兵自诩,略略一想,立刻就想明白了。“可是吕安用了计策,瞒过了徐荣?”“就是如此喽!”杨瓒赞许地看了郑泰一眼:“他们化装成运粮队,骗开了城门,发动夜袭,只用了两三个时辰就控制了长安城。徐荣现在的处境很难,多半儿是被大司马包围了。”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大司马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他肯让长子吕安就去冒险,就必定有收拾徐荣的后招儿。难怪经过弘农郡之时,并没有西凉军出来拦截,往日里这一段江面上西凉军乘着小舟,肆无忌惮地抢劫,全然不顾路人的目光。
    “据船家说,昨夜里江面上遮天蔽日,全部都是并州水军的艨艟巨舰,风帆如云,桅竿如雨,西凉军自然不敢出来了。咱们几个太过疲累,在船舱中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却没有看到这一番景象,刚才船家送鱼来时,说起了这件事儿,我才知道。阴差阳错,让咱们几个是躲过了一大劫!”士孙瑞自斟自饮了一杯酒,满脸庆幸地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按理说大司马比董卓要好些,我们是继续东行还是返回长安城?”郑泰灌了一盏酒,意兴阑珊地说道。几个人遵从天子的诏旨,殚心竭虑,终于护着天子逃出了长安城,谁知道次日长安城便易手了,其中的祸福算计,谁又知道是对是错?
    “这个事儿嘛,一会儿等小和睡醒了,我们面奏吧。但是,依我之见,小和是断断不会再返回长安的。”黄琬喝了一盏酒儿,夹了一筷子鱼肉,云淡风轻地说道。“此言何解?”另外三个人都停箸不食了,睁着六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逃从他的脸上能看出花儿一般。
    “你们几个好好想一想,这三年来小和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岂能刚出虎口,便再入狼窝?依我之见,他此生是再也不会相信手握兵权的武将了!”黄琬压低声音,淡淡地说道。“原来如此!”郑泰三人立刻都恍然大悟了,这个贵为天子的孩子,今年才仅仅十一岁,便已经经历过父死、母亡、兄长被鸩杀等多重磨难了,他还会再轻易相信别人吗?
    “刘和呢?为什么一直没有见他?已经快到巳时了,难道还没有起吗?”士孙瑞不解地问道。“他呀,两个时辰前,他就下船了,骑着快马去寻找他的那一支骑兵了。有那一支骑兵护送,我们才能顺利地到达中牟县,与朱公伟会合。”黄琬摆摆手说道。
    正在这时,周周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如今的她早已脱掉了宫装,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看上去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一般。可是,再朴素的衣裳也难掩她那洁白如玉的皮肤,再加上永远挂在嘴边的微笑,一颦一笑之间,足以令人忘记一切苦难。
    “小和醒了,我已经帮他洗漱完了,有事儿你们赶紧回吧。”周周深施一礼,微笑着说道。“周周,你辛苦了,若是小和想出来透透气儿,那是最好的,窝在船舱中三天,实在是够他受的。”黄琬连忙答礼,微笑着说道。这三日来,周周对天子的影响力是有目共睹的,他绝对不敢有丝毫轻视,有周周在身边,十一岁的天子才是一个正常的天子。
    “空气真好呀!凉风习习,拂面而来,比起深宅大院儿里面的腐朽味道儿,这大河之上,流水的味道儿实在是太清新了!”天子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活动着两臂两手,悄悄儿地走了过来。酣睡了三天三夜之后,他的心情非常舒畅,颇有一种得脱牢笼,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可是,十一年来的经历告诉他,此次东还,荆棘还都在后头。
    “见过陛???公子!”黄琬等四个人练满起身行礼。“都坐下吧,莫要生分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心中是有数的。”天子整整衣衫,坐在了上首儿,周周乖巧地点燃了铜盆下面的炭火,鱼肉的香气立刻就弥漫了整个船舱。周周熟练地抓起一张冒着油光的胡饼,端起一碗羊汤,放在了天子面前,一双筷子灵巧地出现在她的手上。
    “小和,趁热吃吧,刚做好的胡饼,船家新打的鲤鱼。”“真香呀!”天子闭上眼睛,陶醉地吸了一口香气,端起饭碗,大口地吃了起来。“公子,这个??????有一些新的情况。”黄琬压低了声音,从吕安夜袭长安开始,一口气儿讲到了刘和下船。
    天子一边箸下如雨,一边认真地听着,终于吃完了,他用小手抚摸着饱胀的肚腹,满脸都是惬意。“这事儿,就暂且静观其变吧。董卓入京之初是什么样子,你们应该都清楚。看一个人,要多看上几天,虽然不见得能看清楚,至少能看出些端倪来。”
    “我最信任的还是刘虞,其中原因,你们也是清楚的,还有朱公伟,皇甫义真,这些都是老臣,都是靠得住的。还有卢子干,蔡伯喈,也都是老成谋国的老臣,都是能够指望的。我的意思,我们先想办法和朱公伟会合了再说,毕竟他手中还有一支兵。”
    天子这番话一说完,几个人心中立刻就竖起了大拇指,都说天子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凭他们几个,再加上几个随从,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如何能保护得天子周全?但是和朱公伟会合了之后就不一样了,有一万兵在手上,至少还能有个闪转腾挪的余地。
    “公子此言大善!”黄琬首先开口了。“前面就是五社津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快速通过。想必并州水师一定会拦截商船,仔细搜查。” “我这就去告知船家!”杨瓒起身离席了。“通过五社津之后,我们东行四百里,在阳武下船,阳武距离中牟不过五十里,到时候或者我们自行前去,或者派人诏令朱儁前来迎接,都是好的。”
    “便如此吧!”天子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三年多的遭遇早已让他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变得早熟了。他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习惯了利用每一个人,习惯了把愤怒和仇恨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了,对于一个早慧的孩子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同时,也是巨大的压力。
    “快看,并州水军开始设立哨卡了!”士孙瑞大声喊道。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宽阔的江面上,数百艘山一样大的艨艟巨舰正从五社津水寨中缓缓驶出来。望着这般景象,所有人的心立刻都沉到了海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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