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肉计卧底毒窝
    针锋相对时
    人在昏迷的时候是不会做梦的,即便做也是噩梦。不过那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在清醒之后,发现仍身处噩梦之中。
    “哗”一声,冰凉的脏水浇到蜷在地上的邢猛志身上,他一激灵动了下,又动了下,大冬天凉水浇在身上比除心颤的电击还猛,硬生生把他从昏迷中叫醒了。醒来的第一意识是闻到了恶臭,仿佛是屎尿中和着发霉、腐烂的味道,眼睛睁开能视物时,一圈血淋淋的东西让他紧张地呃了声,第一时间想起了凶案现场。
    这里有股子浓重的血腥味,不对,不是凶案现场,是屠宰场……猪肉,对,猪肉,他看清了挂着的几个猪头,再一细看,昏黄的灯光里,几个影子拉得好长,包扎着眼睛的、捂着嘴巴的,相貌比那猪头帅不了多少的男子,围了他一圈。
    落到人家手里了,邢猛志暗叫一声:“苦也!”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是这种阴森、恶臭的环境,别说被人整得不成人样,就算把你弄死也留不下生物证据啊。
    而且,这可能是那种证都没办的黑屠宰场。
    有人踢了他一脚骂道:“装死是吧?”说着又是一脚,这个额部中弹敲了护目镜的男子,差点就瞎了,所以对邢猛志一点也不客气。或者这群人里根本没客气的,磕了牙的、挨了棍棒的、嘴被弹弓打肿的,一人一脚发泄着,恶狠狠地骂着。有人没轻没重狠狠地往邢猛志肚子上跺了一脚,邢猛志疼得蜷起了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缚着。
    “起来。”有人在背后拉他,拉着他坐正,啪啪两巴掌打在脸上。眼睛被抹辣椒那货用手机对着邢猛志嚷着:“笑一笑,给你留张遗照。”
    说着“咔嚓”来了张,那小子龇着牙问:“有遗言吗,兄弟?”
    “呸……”邢猛志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么屌可没好下场,几个人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不过让这些人很心塞的是,被打的这小子骨头比嘴还硬,半天都没吭一声……
    嘀……信息提示的声音。
    连天平一看,递到了葛二屁的眼前,葛二屁仔细一瞄,傻眼了,难为道:“平哥,脸打得跟屁股样,变形了,我咋认啊?”
    连天平一看,哦,也是,今夜pk是两败俱伤,都没讨到好。这小子现在一脸血,和新宰的猪头一样,实在不好辨认,他收起手机问道:“你确定是邢天贵的弟弟?”
    “这弹弓是天贵哥的,还是酸枣木手工打磨出来的,我们当年弹弓队人手一把,上头就刻着这几个字,错不了。”葛二屁道,被连天平叫回饭店,认出这把弓来了。
    连天平笑着道:“不是吧,你还认识字?你那弓上没字啊?”
    “我们被警察抓着的时候,弹弓全没收了,出来后我自己又做的,可这做的就跟大哥的手艺差远了。”葛二屁掏出自己的弹弓,两把弹弓一比,优劣立现,邢猛志这把弓像文玩一样已经盘出来了,厚厚的包浆,而葛二屁这把,顶多算个树杈子。
    连天平看着,葛二屁又心虚了,小声道:“平哥,差不多就行了,好歹都是一路人。”
    “就是他妈一路人,下手才这么黑啊,哎,我说这小子干吗的,怎么着就闹得这么凶啊。”连天平现在都没整明白,对方只有一个人也能搞这么大场面。
    葛二屁的屁话开始了,缠杂不清地讲经过,连天平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越神武,就越显得自己的队伍太垃圾,十几个人才把一个人给摁住。他一摆头让葛二屁一起下车,黑咕隆咚的大院子里,借着手机的微光,连天平拉开了邢猛志开的那辆车,后座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器具,葛二屁赶紧解释着:“这是打兔子的机器。”
    “打兔子?”连天平又理解不了了。
    “对,打兔机,我们也叫电猫,两块电瓶带着,一通电,电压能逆变到几万伏,兔子土鸡一撞就倒,打山猪的比这个还大,我们以前玩过这个,您瞧……这血,是去饭店卖野味。”葛二屁道。
    要是没这个经验老到的解释,连天平得怀疑这是个杀人越货的主儿了,车上斑驳的几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倒是和这个环境挺配。连天平在车里翻了翻,这里头好玩意儿可不少:管制刀具、弹弓皮子,甚至还有一罐子伪装的药——那玩意儿葛二屁赶紧拦着不让动,据说是药土鸡的,有毒,也是违禁物。连翻数样东西连天平心里踏实了几分。
    葛二屁心虚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平哥,这……这……咋整啊?”担心的是处理结果,毕竟有香火情分,前夫前妻前女友都有点情分呢,何况前大哥的人。
    连天平没有回答,反而说了句:“这车是偷的吧?”
    “不一定,说不定是买别人偷的,这破车又不扎眼,郊区进城卖菜拉生意的,一小半来路都有问题。”葛二屁道。
    “那干这挺来钱的?”连天平也好奇地问道。
    “嗯,还行,要找到地方,好把式一晚上打十来只,打山猪难点,兔子太容易了。”葛二屁道。
    “这可真是什么道上都有人蹚啊,呵呵。”
    连天平笑笑,摔上车门,在大院里巡梭着,嘴里刚叼了根烟,葛二屁就赶紧点上火,借着火光连天平瞅见了葛二屁一脸期待的表情。他笑了笑,很显然,这夯货还是蛮重感情的,生怕对邢猛志下狠手。
    “你别进去,我会会这位去。”
    “哎……平哥……”
    连天平径直进去了,葛二屁没喊住,他进去时门一闪,露着灯光,又一闪,变成漆黑一片了。黑暗里葛二屁叹了声,有点黯然,估计是人微言轻,只能听天由命了……
    距离货厢车消失整整三小时了……
    天眼此时漆黑一片,不是丢失了目标,而是监控的地方本身就漆黑一片,奉命拉开距离的数位外勤最近的在两公里外,那个地方毗邻武宿高速出口,快出市界了,是一处废旧的粮加厂,属于村办,在工商税务信息里都是空白。
    贺炯看了看表,环视在座众人,幽幽道了句:“可能今天晚上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了,大家休息吧。大周,给王队长安排个地方。”
    “哎,好嘞。”周景万应道,不过没挪窝,这个情况未明的关键当口,估计没人睡得着。
    谭政委又刷新了一次屏幕,狐疑地出声道:“落到了对方的手里,会发生什么情况啊?老贺啊,到底怎么安排的?”
    “我没安排,我看他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地说能进去,谁知道是这么个苦肉计?要知道这么凶险我也不能让他去啊。”贺炯黯然道。他此时更多的是回忆着下午见面时邢猛志的一颦一笑,试图从那复杂的表情里找到某种端倪,可惜他做不到。没有谁能预见未发生的事,哪怕只是下一秒也不能预知。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没有准备,肯定就缺乏防备,现在就成赤裸裸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手机,手机……燕子回来了没有?”他突然想起了邢猛志留下的话,先前已经安排燕子去了。政委刚要打电话催问,已经听到了车声和脚步声,片刻后武燕敲门而入,把一部手机交给了贺炯,贺炯皱眉问道:“有东西吗?”
    武燕点点头。贺炯问:“是什么?”
    武燕奇怪地看了在座的一眼,看似失望地落座:“一段视频。”
    她不说,反而更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贺炯翻查着手机,很好查,收藏里只有一个视频,他点了,是邢猛志喝得醉醺醺的红脸,正摆着手机自拍,应该是昨晚,一开口醉态可掬地招手道:“嘿,我不知道谁会第一个看到这段视频,但一定会是奉支队长命令来取的。不是我非要用这种方式传话,实在是禁毒支队同志们一个个阴沉又木讷,怎么也找不到说这话的机会,借此机会,我……给支队长您说几句……
    “嗯,别指望听好话啊。有些事我就看不惯,不说出来我心里憋得慌,禁毒支队都什么玩意儿啊,警力不足就到我们辅警里挖墙脚。从周景万头回找到我,我就看出他不怀好意了,果不其然,私下里试探我,想让我混到那群毒贩里挖线索。这是人干的事吗?发的钱没民工高,干的活比特工难,搁谁都会反感啊。而且这些年我一直兢兢业业上学,老老实实打工,其实就想改掉以前的坏毛病坏习惯。嘿,还偏偏让我活回去,我心里能舒服吗?”
    周景万听着手抚额头,难堪了。
    “我后来又想了想,这事似乎不对劲,周景万没这个权力啊,一想不对,这肯定是有人默许的,而且这个人现在可能正听着我说这些话。从借调开始,让我们看《毒祸》、见受害人、参观戒毒所、融入禁毒队伍中,可他本人却有心无力,解决不了我们的编制问题……这个心思最深的幕后,应该是贺支队长吧。”
    贺炯脸上的横肉抽了抽,难堪了。
    在座的诸人都难堪了,王铁路忍不住鼻子哼哼有点愤意。
    “但是,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我想现在大家都在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这话我得说出来,否则以后可能没机会说。毕竟这事如果败了,我只能灰溜溜地走;如果成了,可能也很难是载誉归来……说不定我连尝试接触这一关也过不去。我只希望大家不要期待太高,万一不行,还得有人继续做下去……”
    众人注意力集中了,等着屏幕上的邢猛志又喝了一口酒,像是回味一般幽幽道:“有句老话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话应在我身上了,引起我反感的是你们,但让我做这个决定的也是你们。这些天我看到了很多事,我看到了没日没夜忙活的同事,看到了那些被毒品残害的无辜群众;我看到了支队长一天抽四五包烟,他办公室的垃圾桶里一堆药盒;我看到了队里顾不上家里老人、顾不上老婆孩子的,给家里打个电话也偷偷抹眼泪;我还看到了马哥的孩子,被收养的小马,一个吸毒母亲的遗孤,呵呵,却被一个缉毒警养大了,本该是悲剧,孩子却幸福地生活着,而收养他的警察,却依然挣扎在悲催的生活中……这些都成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马汉卫怔怔地听着,他唏嘘了一声,把叹气咽回去了。牺牲有很多种,邢猛志提到的这些都是,却没有想到,触动他的最终会是这些细枝末节。
    “其实我不想去,有一百个理由不去,我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我一个劳力;我父亲又是个老上访户,还被派出所的警察限制过人身自由。愤青、逆反甚至仇恨在我身上都发生过。当我穿上警服的时候,这套衣服像有魔力一样一点一点地改变了我。我也明白了我父亲不顾一切仗义执言的原因,都说为众人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其实那些拓路人,往往一辈子大多数时候都会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困顿中,可他们毕竟给后来者,蹚出了一条平安的路……我父亲是这样的人,支队长是,政委也是,周队、马哥、武姐,他们都是……我还不算是。我……我希望成为你们那样的人……我喝多了,就说这么多。别担心我,违法其实比执法要容易得多,虽然我还没学会融入团队,可要加入团伙,那太容易了。不信你们走着瞧,过不了几天就能混个小头目,相当于体制内副科干部级别,哈哈……”
    视频到这儿就被掐了。一室人静静地看着,没有被邢猛志的“豪情壮志”逗笑,反而有想哭的冲动,终于还是有人没有忍住,轻轻地啜泣了一声。
    是武燕,见有人看她,她揉揉眼睛想掩饰过去,却不想情绪来得更猛烈了。只见她起身离座奔出会议室向隅而泣。
    此时,前方的监控依然一片黑暗……
    黑暗的阴影中慢慢踱来了一个人,白炽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鬼魅一般慢慢走近邢猛志。经过毒打和冷水的刺激,躺在地上的邢猛志已经清醒,眼睛斜斜地看到了一双皮鞋正踩着节奏一步一步踏到了他的眼前。
    “叫什么名字?”连天平的声音冷峭,在此情此景中他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姓操,名尼玛,连起来叫操尼玛。”邢猛志幽幽道,说完这个冷笑话,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又闷哼了一声,却是脸上的伤口被皮鞋踏了上去。对方再加力,入骨的疼痛让邢猛志全身痉挛,可他还是咬着带血的牙槽放狠话:“有本事你弄死我,千万别给老子留口气啊,否则死的会是你。”
    那些动手的小喽啰愣怔着吓住了。到这份儿上见过求饶的、跪着叫爷的、满地打滚的,啥人都不稀罕,可像这样求死的就蛋疼了,吓不住,打不服,出去就是死仇,一想想这人的狠辣就让人后背发麻。
    蓦地,邢猛志脸上一轻,那只脚移开了。连天平招手叫着人道了句:“把他松开。”
    “啊?!”众喽啰一惊。
    连天平不屑道:“怎么?谁有本事拿杀猪刀捅他一刀,结果了拉倒。”
    总不能真闹出人命吧,高久富难堪地撇了撇嘴。连天平却是勃然大怒骂着:“你们能有点长进吗?说了让你们少惹事,出门就给我搞了个大动静。没种杀人还绑着干啥?松开。”
    听了这话高久富才提着屠宰刀上前,割开了邢猛志手上的绑绳,一割开又快速躲开,生怕被反击似的。连天平蹲着问了句:“能起来吗?”
    邢猛志挪动着,慢慢地坐起来了。连天平抽出一支烟,给邢猛志戳嘴上,点着了。邢猛志抽了口,叼着烟嘴角一呸,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样子极尽不屑,动作也很厉害,最起码不会是正常人能玩出来的嚣张动作。
    “你一个人受了点伤,我们可不止一个人受伤。本来没多大个事,怎么打这么狠啊?”连天平问。
    “他先动的手。”邢猛志示意高久富。
    “嗯?!”高久富一听愣了,怎么好像自己是肇事者?他愤然道:“你撞了我们的车,还耍横。”
    “那破车你让我一辆赔一万,把人往死里讹呢?”邢猛志怒道。
    “你干的?”连天平怒问,自己的队伍实在够呛。
    “不是我,波姐说的。”高久富解释道。
    “那肥娘儿们干的就没件像样的事……得了得了,不说了。咋弄?各退一步,扯平,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划个道吧,私了还是公了,你随便。”连天平道,处理得很是大气。
    公了?估计是不可能的,连天平眼中一闪而过那破车、那电猫、那刀具,这人应该和他们是一类人,离公门肯定是越远越好。
    “你确定公了?老子可是当警察的。”邢猛志狰狞爆了个霹雳。
    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激灵了一下。连天平被劈蒙了,愣了两秒,然后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被烟呛住了,还在笑,几乎笑出眼泪来了。
    “为什么说真话,就没人相信呢?我真当警察的,缉虎营特巡警大队,不信电话给我,我招一帮兄弟过来,咱们继续pk。”邢猛志淡定地道,抽着烟,睥睨着连天平。
    这样子真把连天平吓住了,他犹豫着问:“警官您姓……”
    “姓邢,名猛志。”邢猛志道。
    “哦,邢猛志,咝……那邢警官我不太明白啊,就不说打架的事,您开的是辆黑车,车上还放着非法捕猎工具,还有刀,有毒药。这么凶的警察到底什么警种啊?”连天平崇拜地问。
    邢猛志喷着烟吐了两个字:“辅警。”
    扑哧……有人喷了。扑哧哧……一堆人都喷了。
    连天平笑道:“哎哟,前半截武戏,后半截喜剧,真有意思……得了,咱们谁也别吓唬谁了,吓唬不住不是?你人够狠,我人够多,斗来斗去还得是两败俱伤,你看看,把我几个兄弟打的,那嘴打得跟屁眼儿似的,还有俩挨了棍的,现在都直不起腰来呢,就算不服气,也得都养好伤再来是不是?”
    “好啊,那我养好伤再找你,放我走了?”邢猛志呸掉了烟头,准备起身,看了连天平一眼,连天平明显不太放心。
    “看来只能这样了,不过我们这里好像有你个熟人。”连天平道。
    邢猛志一愕,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谁呀?扯淡是吧,老子是单干。”
    “呵呵,二屁,进来。”连天平吼了声,门外等待已久的葛二屁屁颠屁颠进来了。见二屁一进来邢猛志两眼圆睁骂着:“我说谁拿弹弓打我,是你狗日的。”
    “哎呀哎呀……我,我不是不知道吗,还真是猛子你啊,咱这都几年没见了?”葛二屁局促道,打到自己人了,颇是不好意思。
    “我今天刚从昔阳监狱回来,那晦气地方真是犯忌,回来就出事……这,这些都是什么人哪?”邢猛志怒道。
    “自己人,自己人……快,端盆干净的水来。”葛二屁蹲到了邢猛志边上,招呼着让人端来一盆水。邢猛志就着洗了把脸,脸上那明伤是弹弓打的,拉了一道血槽。他吃疼揉了揉,又狠狠瞪了葛二屁一眼,再一看众匪环伺,语带无奈地叹了声。
    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算是打不起来了,邢猛志愤然扔了毛巾,一副气结之态。
    “好吧,时间不早了,多少活儿呢,别耽搁了。兄弟我吃点亏,医药费算我的,就按你说的来,不服气的养好伤继续来……二屁,把这兄弟送医院,还有医院那俩伤不重的让他们滚回来……”连天平安置着,葛二屁赶紧地喏喏应声,搀着邢猛志起身。
    两人方走几步,连天平犹豫地说了句:“嘿,邢兄弟,我这儿也缺人手,要不过来一块儿发财吧?”
    “哼哈……你拉倒吧,老子一个人多自在,赚得也不少,至于低三下四没出息当他妈跟屁虫吗?一边儿去。”邢猛志回头瞥一眼,连拒绝捎带着把葛二屁也损了,葛二屁倒是不介意,赔着好话把邢猛志搀出去了。
    连天平一直愣着,直到听到了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才不知所谓地哈哈笑了几声。早走到他身旁的高久富小心翼翼地问:“平哥,就这么没事了?不会真是当过辅警吧?那帮临时工可黑着呢,万一回头找事……”
    “呵呵,不会,他不找事,我还想找点事呢……都歇了,该干吗干吗去。”连天平道了句,挥手作别,径直出了屠宰间,到了他自己的车上。他在车里等了很久,车窗外能看到微微的亮光,像是在玩手机,不多会儿后他在车里喃喃自语着:“卧槽,还真当过辅警……警察真是全瞎眼了,连这号烂人也收。”
    告警器嘀……嘀长音响着,信息中心一片忙乱。
    丁灿和邱小妹几乎同时发现了异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那是一组写满代码的屏幕,一条起伏的代码线形成了一条微不可见的波纹。两人相视间,会意笑了,然后邱小妹拿起了电话:“支队长,有反应了,我们捕捉到了信号。”
    “马上到会议室来。”
    邱小妹扔下电话,快步走了。
    前方的监控信息一条接一条,发现了目标车辆行踪,旋即外勤在就近的老年病医院急诊看到了被打得惨兮兮的邢猛志,这下队里算是放心了。而且葛洪在一旁殷勤的样子,又无疑给在座的打了一针强心剂。
    奔来的邱小妹忘了敲门,进去都没人注意到,都在围着回传的视频看。回头的谭政委出声问道:“什么情况?”
    “我们截获了访问数据流,还有试图从外网发现窥探的非法登录,不过被拦下了。”邱小妹道。
    “那意思是,有人在这段时间里,访问那些平常我们自己人都不看的官网。”贺炯道,心里窃喜,那是另一个诱饵。
    邱小妹点点头道:“是的,访问的是这个网页。”
    大屏点亮,显示着一行蓝底徽标内部新闻,标题是《关于公开清退各大队业务考核不达标辅警人员的通知》:九月份以来,晋阳市公安局以提质控重为目标,组织开展对各基层大队1798名辅警的素质优化提升工作,并通过政审考察、理论考试、体能测试、业绩考核等程序,共清理(辞退)不合格人员373名,并对留用的辅警重新进行定级定岗定薪……
    在这一段冗长的公文之后,附件是各大队清退人员名单,邢猛志的名字被标亮了赫然在列。
    此时,贺支队长面上见喜,他兴奋地问着:“能确定吗?”
    “我们官网的访问量本身就低,这种新闻的访问量更低,到目前为止浏览次数不到二十次。半小时内有三次,而且这三次中,还有一次尝试对我们的网站进行脚本攻击,停留在这个页面上的时间最长。”邱小妹道。
    谭政委愕然道:“好家伙,还真有黑客在给他们服务,可以追踪到吗?”
    “没有那么容易,是通过两层跳板访问的,我们虽然无法追踪到准确位置,但找到了一个ip,指向我市卫生系统的一台服务器,那个单位对黑客的防范意识几乎为零,服务器应该被对方锁定为肉鸡了……需要的时候,他随时可以指挥这台服务器为他服务。”邱小妹道。
    “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谭政委懊丧道。
    “也不尽然,今天对方是在我们警惕性非常低的情况下,查询了非关键信息。我们虽然只追到他的一个ip,但如果他下一次再使用,或者我们再多几个节点交叉追踪,事情就简单了。”邱小妹道。
    这话听得支队长、政委一干人信心倍增。踱步了几分钟后贺炯铿锵下令了:“好,非常好,虚拟、外勤、化装……这是一次多维一体的追踪和侦查,从现在开始,我们全部动起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一下,计划务必详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前方同志流血换来的机会,不能在我们手里错失,开始吧。”
    动起来了!夜连着昼,昼连着夜,连轴转的支队没有片刻歇息。一跬一步地向前,一点一滴地蓄势,在喷涌的那一刻,会汇成一股势不可当的铁流,去摧枯拉朽,去荡涤污浊……
    吾行道不孤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还是会一齐来。
    昨夜流氓当街打群架的事在网上掀起的波澜不小,这年头打架真不多,在现代监控遍地的街市,打完架还能溜走的就更少了。110指挥中心,放着二十几例报警没法处理,只因禁毒支队出面干涉了,这种干涉是不会讲明原因的,一句“案情复杂”就把热山芋捂住了,他们不查,也不会让别的队接手。
    但最终还是惊动徐局长了,徐局长提前一小时上班,急召两人来汇报解释。此时贺炯、谭嗣亮就站在徐中元的办公桌前。两人连夜作出报告交到了徐中元局长手里。
    这份报告让徐局长的表情捉摸不定,先怒、后愕、再讶,等看到末尾时,却是焦虑、欣慰、感动、狐疑等等情绪交织,他慢慢地合上了报告,摩挲着扉页,那上面是一行醒目的文字:
    晋阳市禁毒支队“烛光行动”情况汇报。密级:绝密。
    静默了良久,徐中元看着两位干将,把桌上的手机递了回去,那场恶战他看过了,严重挑战了他的道德底线,到现在都耿耿于怀,他有点愤怒道:“你们把我们的一位好同志送进流氓窝,而且是以寡敌众,我先不问别的,你摸摸良心痛过没?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可真敢啊。”未问事,先问人,徐局一向心慈。
    贺炯接茬儿道:“有什么责任我来扛,其实最初我仅仅是有过派他去的想法,但连怎么让他混进去都想不出来。毕竟在支队长的位置上久了,离鱼龙混杂的市井太远了。可他行啊,他就生长在那种环境里。”
    “他是位辅警。”徐中元强调道。
    “在我们纪律严明的队伍里,去哪儿拉一个熟悉地痞流氓生活方式的警员啊?在我看来,只是臂章上一字之别,我不在乎那个字,我在乎他身上有让我折服的血性和良知,我们的队伍需要这样的人。”贺炯道。
    徐局长有百般不忍,却已无法挽回,木已成舟。谭嗣亮提醒着:“徐局,只要能搭上线,就能为我们后台大数据和前沿侦查指明方向,想要拿下这件新型毒品大案就指日可待了。化装侦查的时间不会很久,现在我们把全部的线索都放下了,分一半力量出来力保他的安全。”
    “问题就在这儿,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了,万一走进死胡同,那可就全盘皆输了。老贺你这个家伙还是赌性太重啊,这是孤注一掷的办法。”徐中元局长道,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案情让人头疼,还是下属让他难堪。
    “一个月的破案限期,我必输无疑,据我所知,以往限期破案的有一多半达不到上级要求。这看似是一场大赌,可如果我们赢了呢?”贺炯道。
    “你……唉……”徐中元给气着了。
    “办案的直觉虽然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可它会和思维一样一直存在,诬警、灭口、贩毒都和连天平这伙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被灭口的还是九队的线人,而我们的大数据至今没有查到连天平身上哪怕一个污点。可他毕竟号令着一群社会渣滓,这样的嫌疑人,我觉得值得下重注。”贺炯道。
    “好吧,局里会配合你们。时间不多了,你们敢拿这东西来交差,我可不能拿着向省厅去交差。”徐局长拿着报告顺手往碎纸机里塞,他低头时随口问了句,“为什么计划用‘烛光’命名?不像你们的风格啊。”
    “因为,他会给我们点亮一束光,这束光会指引着我走出谜案,找到目标。”贺炯道。
    徐局长的手不自觉地一颤,他轻轻放手了,纸页哧哧响着,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碎片……
    坏人犯事的时候心狠,可犯完事和正常人一样,会心虚。
    武宿村附近的黑屠宰场连夜撤了,连家伙什都搬走了,就孤零零地扔着邢猛志那辆破车。外勤监控发现,昨晚的那位胖波姐一上午来了四回,看一眼就走,估计对方是借此判断警方是不是盯上了昨晚的事。
    医院那边也没闲着,葛二屁陪着邢猛志半夜从老年病医院转到了市华侨医院,跨了大半个城区。在这里来回瞄的是高久富,隔一会儿就心神不宁地来医院附近转悠。直到快中午,又一辆车来了,那位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哥出现了,还换了辆车。
    红绿灯前泊停的工夫,高久富一闪身上车了,驾车的连天平随口问了句:“瞄到什么了吗?”
    “没有啊。”高久富懊丧道,晚上没睡好,白天又不让睡,干坏事都没这么紧张过,他不悦道,“平哥这是咋了?打个架不正常吗,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
    “闭嘴!黑标、毒强的事还没了,咱们的人都在派出所挂上号了,一有事就得玩儿完。现在报警的闲人多呢,昨晚动静那么大,我就不信警察会不调监控查查长相,最起码也得按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关上几天。”平哥驾着车,慢条斯理道。
    “也是哈。那要被派出所逮着,说是喝大了干了一仗有啥大不了的?”孬九道,实践已经训练出了他对付警察的招数。
    “嗯,万一找上,也就这么着了。啧,这事出的,活儿都没法干了。”连天平郁闷道。确实没法干了,手下被打伤了好几个,不得给点医药费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捎带着还得放个假静养几天。眼瞅着他就被干回光杆司令了。
    高久富安慰道:“也就歇个几天。”
    “说得轻巧,就这么大市场,出货的多少呢?你敢歇一周,立马换人了。”连天平道。
    “紧俏货不愁卖,就是不敢卖啊。刚找几个替死鬼,还没用呢,都给干伤了。”高久富嗤笑,话里隐晦。
    “所以得对大家好点,上刑场还给碗断头酒呢,喏,让葛二屁给那小子送去。”连天平随手打开储物箱,扔了一摞钱,整一万。
    这么大方,高久富看着都心疼了,愕然道:“平哥,给他送什么钱呢?不干死他就已经很便宜他了。您也太把他当回事了,就算他回来报复能咋的?咱们还怕他?”
    “呵呵,要怕我也不干这行了,孬九啊,你脑子一向不错,怎么不会转弯呢?干死他你能得到什么呀?喘气的才有用啊。”连天平道。
    “哦,我明白了。”高久富一拍额头,两眼放光,这不是个比葛二屁还横的替死鬼吗,现成的。不过一想他又犯疑了,不确定地道:“您不说了吗?来路不清的不能用,这小子可当过辅警,咱们又打了他,保不齐背后捅咱们刀子啊。”
    “咱们干的就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事,还怕别人捅刀子啊?这小子的来路我正查着,真有问题那就更得哄好了。去吧。”连天平道,车恰停到了医院门口。
    高久富“哎”了声,麻利下车,车便片刻不停地汇进了车流里……
    观察镜里,高久富一摇三晃地到了医院大门,抽着烟,打电话把葛二屁叫下来后,两人商量了几句,相偕进了医院住院部。
    医院楼对面的宇蓝商厦顶层,周景万收回了目光,武燕凑上去看了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高久富和葛二屁,病房在另一面,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接触到邢猛志。
    “车里是连天平。”马汉卫递手机给周景万,显示着支队信息中心在交通监控上捕捉到的影像,马汉卫道,“似乎进展不错啊,把人吸引到这儿了,起码不用咱们满世界乱找了。我觉得这连天平不一般,三天两头换地方,他不露面,还真不好找。”
    “马哥,哪个毒贩简单啊?个个都是神出鬼没的。”武燕接了句。
    周景万皱着眉头思忖道:“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接触一下,把队里的计划传达给他……哎呀,这小子真是……”
    现在整个支队的侦查视线都聚焦到邢猛志身上了,不过不可否认这小子干得漂亮,看着这些从前若隐若现的嫌疑人露头,周景万都被撩得心痒痒了。
    这个心痒被他直接说出来了,他期待地问:“嘿,你们说,连天平会不会把他收到团伙里啊?”
    “应该会吧?打得这么横,不二人选啊。”马汉卫道。
    “可是,他的辅警身份会不会让对方起疑啊?哎呀,也不商量商量,做个身份又不费多大工夫。”周景万懊丧道。
    马汉卫笑着补充着:“我觉得越离谱越显得真啊。”
    “什么道理?”周景万道。
    “别说嫌疑人,就普通人……不,把这发生的事放咱们同行面前,谁能猜出来他这德行是个警察,我把脑袋赔给他。而且,辅警不可能去当卧底,这是个思维定式,谁能相信啊?谁又敢相信啊?”马汉卫道。
    “也对,但从认识到入伙还是一道坎儿啊。”周景万道。
    “哎哟,越往后肯定是越难了,咱们经历的顶多是扮买家诱捕,真和毒贩混到一起不露声色,那是电影里才有的啊。真能混进去,顶多在底层,接触不到高层。”马汉卫道,这也是打击涉毒犯罪的一个难点,警察能够打击的层面往往只是底层,真正找到毒源、抓到毒枭的案例少之又少,很多时候得凭运气。
    这时候武燕收回目光了,插话道了句:“他们进去了,别瞎猜了,要能未卜先知,都不用费这劲了……他要过入伙这道坎儿,用的方式绝对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哟,我和周队是‘你们’,你和猛子什么时候成‘我们’了?”马汉卫逗道。
    “呵呵,说出来怕你们会嫉妒,贺支队长委派我为猛子的直接联络人,所以咱们的位置互换了啊,你们俩一切得听我指挥。”武燕开着玩笑道。
    两人的资历可比武燕要老多了,但让武燕没料到的是,两人互视一眼,二话不说,点头了。马汉卫说:“只要让我蹲在前沿,我什么意见都没有。”周景万也说:“我们一点也不嫉妒,只要于案情有利,毫无二话。”
    这倒让武燕愣了下,她瞬间省悟到为了邢猛志,两人所有的身架都放下了。武燕不好意思道:“别价,我开个玩笑。”
    “我们可没开玩笑啊,你是个女同志,有时候还真比我们方便得多。”周景万道,他的视线瞄着医院的方向,那进进出出全身裹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医生护士,立刻给了他灵感。他示意武燕看,武燕笑了笑,立刻明白了……
    “这医院简直是黑社会啊,啥都没干呢,已经花了两千多了。”
    “小声点,看那儿……”
    高久富拽着发牢骚的葛二屁,示意电梯不远处坐着警务人员,旁边侧立一牌写着“打击医闹,维护秩序”的字样。葛二屁愣着瞧瞧,感慨来了:“这是保护伞。”
    “你闭嘴成不?办事不多屁话多,这给你。”高久富把一摞钱递给葛二屁。葛二屁瞬间笑逐颜开了,乐滋滋地蘸着唾沫数着:“哎哟,还是平哥够意思。”
    “给那小子一半,剩下一半治伤。”高久富道。
    “嗯。”葛二屁难得地没发感慨,数了一半,揣回去了。
    “伤重不重啊?”高久富问。
    “眼肿了,脸也肿了,背后也肿了,医生说肿了有瘀血,不过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脑子有问题不,得做什么踢……”
    “ct。”
    “嗯对,ct,还有什么逼来着?”
    “b超?”
    “嗯,对,好像就是这个。”
    “还有什么?”
    “还断了根肋骨,不是什么大伤,又没瘸腿折胳膊,歇两天该干吗干吗。”
    “哦……”
    两人扯着,出了电梯,五层,骨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伤病患者把这儿挤得人满为患,拄拐的、胳膊打绷带的、坐着轮椅的,狭窄的病房里病人就三位,家属倒有七八位。两人进去时,邢猛志脸上包着纱布,正站在窗前侍弄着花盆里的多肉,葛二屁没轻没重地吧唧一下拍在他肩膀上,嚷道:“兄弟,我说你没事吧,哈哈。”
    “你轻点。”高久富提醒着。
    邢猛志回头瞪了高久富一眼,那伤脸配着凶眼,比没伤还霸气。高久富见这情景尬笑着,开口却忘了要说什么,话全给咽回去了。
    “兄弟,不打不相识嘛。孬九兄弟人真不错,平哥更够意思,这不这不……”葛二屁掏出钱,塞到了邢猛志手里。邢猛志这倒没推拒,手一捏,鼻子一吸溜,不客气地往口袋一塞道:“成,够意思,我就当自己摔了一跤,各走各的,谁也不找后事。”
    “哎,这就对了。”葛二屁乐了。
    “啧啧,对什么对呀?”高久富扒拉开葛二屁,拉着凳子坐到了床边,对着躺在床上态度冷漠的邢猛志道,“医药费算我们的,这算营养费。”
    “哎,对了……”邢猛志像想起什么来了,根本没听高久富说话,一揪高久富问,“我那车呢?车上那电猫得两三千呢。”
    “哎哟我去,兄弟你咋满脑子想的是这个?您那车就算送,也没人要啊,没牌没照黑户不说,破得跟拖拉机一样。”高久富气不自胜地掰开了邢猛志的手。
    邢猛志却拍着床铺道:“不想这个想什么?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别嫌破,上山全靠这玩意儿。我这人一点都不贪钱,收你们点钱,算是误工赔偿。”
    说着不贪钱,邢猛志不放心地又把那摞钱拿出来,蘸着唾沫数了数,数得两眼放光,像见了亲人般,数完又掏出自己贴身的钱放到了一块儿。贴身放钱的地方可把高久富看傻眼了,居然在内裤里,第一次见识这传说中的防盗裤衩。
    做好了这一切,邢猛志安心地躺平了,摆摆手道:“行了,这事也怨我,就这么着吧,回头我给你们什么平哥送点野味尝尝。二屁,我明儿就出院啊。这什么鬼地方?输个液排了仨小时没排上。”
    “伤员多,你这算轻的,医生说你要做什么踢,什么逼……”葛二屁又忘了。
    “ct、b超。”高久富哭笑不得地纠正着。
    “看看,孬九兄弟多有文化,都知道超b……哎猛子,你不上大学了吗?念书念了好多年呢,咋还操这营生?”葛二屁好奇地问。
    “就不了业的多着呢,我这已经不错了。别问这个伤心事啊,没看我都穷得怕见熟人了?”邢猛志难堪地说道。葛二屁安慰着:“怕啥呀?见不见,咱兄弟还不都是穷命?”
    这话噎得邢猛志瞪眼了,翻了一下白眼骂道:“滚!孬九是吧,一会儿把他带走啊,他在这儿一直叫我兄弟,别人会当我也是脑残。”
    高久富被逗得直乐和,打断了两人的扯淡,插话道:“好好,说个正事,刚才平哥送钱时说了,猛子你干脆来和我们一起干吧,比你东奔西跑强。你瞧二屁,这不是也有个人样了吗?”
    “放屁,好像老子以前不是人样,那是啥样?”葛二屁怒道。
    “别插嘴,我跟猛子商量呢。猛子,你看呢?”高久富问着,还给葛二屁使了个眼色。葛二屁当然巴不得把兄弟拉进来,俯下身小声道:“猛子,平哥干大活的,有胆就有钱,看你敢不敢干。”
    邢猛志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哟,你不是个胆小的主儿啊,怎么我还没说呢,你就怕了?”葛二屁不明白了。
    邢猛志没有理他,直接对孬九说:“好意心领了,替我谢谢平哥,我干不了。”
    “是啊,我还没说,你咋知道干不了?”高久富纳闷了,本来想这财迷肯定一点就通,谁承想人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邢猛志一指葛二屁道:“原因在他身上,还需要我明说?”
    “我身上有什么原因?”葛二屁愣了。
    “是啊,二屁干什么了?”高久富问。葛二屁傻不楞登肯定没干啥。
    邢猛志揭底了:“屁哥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干过好事。坑蒙拐骗偷抢啥都干,最关键的问题是,别人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坏事,您说我敢让他带?”
    高久富蓦地笑得趴床上了,抬头看葛二屁还愣怔着没回过神来,直接向邢猛志竖了个大拇指道:“这个评价很中肯,恰恰也说明屁哥人实诚啊。”
    “这倒是,他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好打发,我不行啊,我还有个老娘呢,眼瞅着身子骨就不行了,我真不能出事啊。我现在伤成这样,都不好意思回家了。赶紧的,你们忙你们的吧,我明儿出院省点钱,回乡下待几天去。”邢猛志说了一堆推拒的理由。听得高久富肃然起敬,直竖大拇指,直赞猛子有天贵哥的风范。
    说着医生和护士就来了,喊着三床邢猛志的名字,让家属带着去做ct,邢猛志推拒不做,这两人可殷勤了,一人拽一只胳膊,非架着邢猛志去三楼做ct。
    被架着的邢猛志可心虚了,他已经认出了护士中的一位就是武燕,还是武燕把他们往放射科带。那一刹那的眼神交流让邢猛志的心安了,可立马又提起来了,葛二屁可被武燕揍过,露馅儿可就完蛋了,偏偏葛二屁这时正认真打量着武燕。
    “你看你看,屁哥眼睛又不对了。”邢猛志提醒着高久富。高久富一瞅,好奇地问着:“咋了,二屁?”
    “这妞胸大。”葛二屁小声道。
    邢猛志一下放心了,高久富扑哧一笑道:“好眼力。还看出什么来了?”
    “屁股也大。”葛二屁又道。
    三人吃吃笑着,前行的武燕听着三人的嘀咕,佯装不知,不料那仨货还变本加厉,对她来了个评头论足,结论是美中不足,脸被捂着。到了放射科门口,武燕带着邢猛志进去了,那两货居然也要进去,里面有个医生不耐烦地说道:“咋,要不你俩先上?”
    一看是躺金属床上,脑袋上要扣偌大的铁家伙,两人一吐舌头,退了回去,门掩上了,这两人像是不放心似的在窗外看着。
    “孬九,猛子不跟咱们玩咋办?看不上咱们。”葛二屁瞄着玻璃道。
    “不是看不上咱们,是看不上你。”孬九道。
    “那还不一样?反正是不跟咱一起。”葛二屁道。
    “未必,你刚开始不也吓得差点尿裤子吗?现在干得眼都红了吧?”孬九小声道。
    “我跟你说啊,我以前虽然坑蒙拐骗偷,但从来不碰毒品这断子绝孙的玩意儿,是你拉我下水的……嗯……”葛二屁的嘴被高久富伸手捂住了,这一对货就在隔窗之外扭打起来。两人刚还貌似兄弟,一眨眼就仇眼相对,你掐我下巴,我捏你脖子,就那么干上了。
    这么一对货,居然让禁毒支队束手无策,实在不好理解。玻璃隔窗之后戴着大口罩的一位男医生,从打闹的两人身上收回了视线,看着坐在床前准备接受检查的邢猛志,那医生慈眉善目,两只眼睛露着的笑意让人顿生好感。邢猛志方要躺下时,“医生”突然开口了:“认识一下,我是晋阳市禁毒局局长徐中元……不要露出紧张的表情,自然点,我爱人在这所医院,恰好行了个方便。现在躺下,你平视眼前的扫描屏会播放‘烛光计划’的细则,时间不多,开始吧。”
    这一次邢猛志是真的紧张了,不过还好很快淡定,平平地躺下了。
    扭打的两人停了下,看到活动床把邢猛志送进了机器里,便不关心了,两人溅着唾沫星子开始互怼………
    此去多歧路
    “时间不多,对于支队的这个安排我有否决的权力。我这次来见你,就是确定一下是否继续这个计划。”
    佯装操作仪器的徐中元坐下来,眼睛瞟了窗外一眼,低头时,恰能看到平静躺着的邢猛志,脸上几处伤痕累累,一身旧衣烂衫血迹斑斑,昨夜恶战一场,数处伤迹让他看上去有点狰狞可怖。
    “为什么要否决?您的理由呢?”邢猛志问。
    “此事未报批准,而且你昨晚行事也太过鲁莽。”徐中元道。
    “江湖规矩和法律法规不在一个范畴里,两个范畴的东西是无法彼此说服的。”邢猛志道,不准备解释其中的差别。
    徐中元又问:“那计划呢?‘烛光计划’发端于支队的一个猜想,仅仅是猜想对方可能存在一个黑客,值得去冒险吗?”
    “如果没有这个猜想就不值得,如果有,那就值得。如果能摸清对方是如何通过网络技术来控制下线的,我们的机会就无限增大了。只要我有机会送货,监视那支队的idc就派上用场了。如果他们用李代桃僵,我们就还之以声东击西,真正的任务属性是隐藏的,这算鲁莽吗?”邢猛志反问。
    “入伙的概率有多大?”徐中元问。
    “对方人手奇缺,已经向我伸出橄榄枝了。”邢猛志道。
    沉吟了片刻,徐中元打量着目不斜视的邢猛志,这孩子身上的凛然戾气实在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麾下的警员,他顿了下又道:“这虽然是一个尝试,可并不代表没有危险,你确定自愿执行这项任务?警察队伍里,英雄和逞英雄不是一个概念,甚至就算成了英雄,都不一定能够得到公开的荣誉。”
    “呵呵,我听说咱们省很多煤矿都是极危险的,可矿工仍然前仆后继。危险的矿井也不缺人下井,下井的结果无非是运气好一个月挣五千,运气不好一次挣几十万。每年有很多矿难,远比当警察危险,您认为为什么还有人去干?”邢猛志问。
    “生活不易,可总得拼命活着。”徐中元道。
    “我也是……我在拼命地争取一份工作、一个职业、一个梦想。所以,我很确定。”邢猛志道。
    床上躺着的邢猛志表情淡定,而听着的徐中元却悚然动容,此时在器械台前佯装整理的武燕愣了下,眼睛的余光看着邢猛志,这是她印象中邢猛志最狼狈的一次,却也是最让她折服的一次。
    “你的档案会由禁毒局保密处接管,不管线人还是化装侦查的警务人员,在法律上都没有免责条款。如果你在行动中触犯刑律,依然会受到法律制裁,我们警察队伍并不缺这样的先例。你确定接受吗?”徐中元局长正色问道。
    “我……确定!”邢猛志轻声肯定道。
    徐中元起身。活动床慢慢地移出了机位,他站到了床边,刚刚坐起的邢猛志恰在他眼前。他检查着邢猛志脸上的伤势,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忍,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着邢猛志黝黑的脸庞。
    “去吧,小伙子,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都等着你凯旋。”他搀着邢猛志下床,穿上了鞋子,亲自送出了门,摆手让人走。那两人又是一左一右殷勤地挟着,生怕邢猛志跌倒似的。
    葛二屁说:“没事吧?那机器咋这么吓人呢?跟把人往棺材里装似的。”
    “闭上你的臭嘴。”孬九说着,“哪能那么快有结果?应该没事吧,猛子,没见得你脑袋上挨家伙啊?就二屁打了一弹弓。”
    “我那动手不知道是猛子啊。哎猛子,别生哥的气啊,要不你也打我一弹弓?”葛二屁觍着脸求道。
    “医生说没事,都这么熟还怎么打?算了算了,开点消炎药赶紧走吧。”邢猛志出声道。
    “这就走?”孬九道。
    “昨晚闹得那么凶,老子心虚呀,万一被逮着说不清楚。要是给扣了车那可赔大发了。”邢猛志道,加快步幅,那两位屁颠屁颠跟上去了。
    后面,从门缝里偷瞄的徐中元轻轻掩上了门。内室门开了,一身便装的贺炯和谭嗣亮走出来了,两人看着摘下口罩的徐局长,良久无言。
    “燕子,准备车,我们从手术电梯走。”贺炯命令了句,武燕脱了白大褂,先行离开了。
    徐中元边脱白大褂边皱眉思考,谭政委小心翼翼问:“徐局长,我们可以启动下一步计划了吗?”
    徐中元点点头,像是还在回味和邢猛志的对话,他憋了良久才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这人根本不用化装,身上看不出一点痕迹,真不像咱们队伍里出来的啊。老贺,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他有危险,而是我们可能受到威胁,他还只是个辅警啊。”
    “那您为什么没有否决?”贺炯好奇道。
    “每一例罪案读到深处都是人性的拷问,我们每一次办案,原动力都是良知在驱使着我们,信仰在支撑着我们,这个他身上有。我相信他会是一束光。”徐中元局长回忆着支队提供的那段视频,若有所思道。
    徐中元拉开门,径直出去了。贺炯和谭嗣亮相视一眼,欣慰地笑了……
    一辆警车不紧不慢地开进了惠民冷库,正搬东西的工人停下来了,两位民警下车,径直走向其中一个迎上来的工人,像是带头的。民警亮着证件开问了,另一位惯常地举着执法记录仪。刚问几句,那男子大喊着:“波姐,波姐。”
    眼看避无可避的波姐从冷库库管办公室里出来了。民警迎了上来,好奇地瞅着这个有两人粗的女人,波姐佯问:“啥事啊?”
    “昨晚在小吃市场打架的事,您知道情况吗?”一位民警问。
    波姐一撇嘴,舌头在嘴唇上绕着,开始思考。
    另一位民警笑着道:“董小花你可有案底啊,昨晚监控上别人瞧不清,可您这体形,想瞧不清都难啊,后来还拍到了你们的一辆车,冷库的。”
    “哎呀,没法说,这丢人的,我们几个人都被那一个人打了,还跺了我两脚……也没因为啥,就是把我一个朋友的摩托车撞了,就嚷起来了,再然后就打起来了……”波姐说着经过,妥妥地成了受害者。
    经过只说了半截,光交代了挨打的部分,后面的波姐就不知道了。民警问:“那打人的是这人吗?”
    瞧着照片,波姐点点头,民警收回了照片,又问:“你认识吗?”
    波姐摇头,不认识。
    “昨晚你和谁一块儿吃饭的?”民警问。
    “葛二屁,葛洪,我男朋友。”波姐道。
    “其他人呢?”民警问。
    “其他人是他朋友,我不认识……这不是都受伤了,人都找不着去哪儿了。”波姐凄苦道。
    “如果知道其他情况,请打这个电话,这事有人报案,我们得处理啊,理解一下。”民警道。
    “好嘞,好嘞,没问题,抓住打人那小子,您得严肃处理啊。太黑了,一个人把我们好几个人打伤了。”波姐听着没自己的事,这倒放心了,和民警扯了半天,糊弄上车后才喘了口气,回头到僻静处电话一拨就说,“孬九,坏咧,警察找上门啦。说要找昨晚扰乱社会治安的,赶紧让大伙躲躲……”
    此事直接的后果是接到电话的孬九陡然色变,和葛二屁耳语几句,两人把病床上的邢猛志挟着就走。
    出了楼道,邢猛志拉着鬼鬼祟祟的两人问:“咋啦?刚才你们嫌我快,现在比我还急?我现在还真担心有脑震荡什么的,别留下后遗症啊,去哪儿呢?”
    “坏事了,警察找到我们头上了。”孬九郁闷地道。
    “就打个架,处理不成啥,罚款五百,顶多拘上几天,咱们警察里有熟人,就拘着也没事,只当放假歇几天啦。”邢猛志道。
    “哎哟……你倒没啥事,我们从派出所出来还没几天呢,好几个兄弟还在里头呢。”葛二屁怒道。
    “犯啥事了?”邢猛志好奇地问。
    “别问了……赶紧走,你可想好啊,昨晚你可不单是打架,开的还是黑车,车上还有非法捕猎工具,你这进去半年出不来。”孬九道。
    “啊?居然这么懂法?”邢猛志愕然道。
    葛二屁说了:“那可不,孬九兄弟有文化着呢,要不怎么让他安排伏击呢?”
    “啊?是你下套?”邢猛志怒道,一把揪住了孬九的领子,怒问,“敲我闷棍那人是谁?回头老子捏出他蛋黄来。”
    “哦哦,猛子兄弟,这不是咱们都说开了吗?钱都给了还找啥后事,我们伤的人还没处说理呢……赶紧走,一会儿警察找着你,咋?你还袭警跑路咋的?”孬九道。
    “对对对,快避避风头。”葛二屁道。
    三人出了医院,邢猛志才想起还穿着病房的拖鞋呢,这天冷得能把脚冻坏,不过没机会回去换了,他被两人拽上出租车,一溜烟跑了……
    缉虎营环卫处,一辆红色的现代慢慢驶过,连天平边驱车边看着手机,手机上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那是张两寸照片,贴在一个电子文档上,文档的名称是:低保人员登记表。
    李桂芝,年龄55岁,丧夫,患有慢性病,享受低保而且被街道办安排到了环卫处当临时工。
    一般人连天平没兴趣,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太太却勾起了他的兴趣,原因是:她的儿子叫邢猛志。
    “环卫工、辅警、里元巷……”
    他喃喃道,视线里看到表格登记的位置时,下意识地停了车。地址所在地是老城区典型的脏乱差巷口,仅有一车宽窄,路口堆着垃圾,甭指望车能开进去,沿路推着三轮叫卖吃食的、占个地摊售卖蔬菜水果的,把巷子挤了个严严实实。
    在这种飘荡着垃圾、臭豆腐、污水、饭店烟火味等等混合气味的地方,能感受到浓浓的生活气息。连天平感觉到那小子应该差不多和葛二屁、孬九的出身一样,就像城市犄角旮旯里钻着的“小强”,不管多恶劣的条件都会顽强地活着。
    丁零零……电话响了,他收回了视线,看到是孬九的号码,随手接听了。电话里有点慌乱的声音请示道:“平哥,坏事了,警察查波姐那儿了,昨晚的事。”
    本来不是什么事,己方说起来算受害方,可现在他的心思却起了变化,好奇地问道:“和猛子说得咋样?跟他说了?”
    “我说了,人家信不过咱,这不是想给他找个地方躲躲,他不去,还要把葛二屁拉走,说回乡下,那地方山高警察远的没人管,想干吗干吗。这葛二屁也经不起煽,都动心思想溜了。”电话那端的孬九郁闷地道。
    咝……连天平气得一龇牙,想挖人结果自己墙脚被挖了,那可郁闷了,不过他一怔又笑了,意外地安排了句:“那让他们去呗。”
    “啊?都走了怎么办?咱们不又成光杆了?”孬九惊愕道。
    “你也去,歇两天,跟人家多套套近乎,花多少钱算我的。好好玩两天,省得在市里闹事,就这样,回头我联系你。”
    “嘿,平哥……”
    电话扣了,连天平的风格是从不废话,他启动车,行驶了数公里,在路上仔细瞄着那些环卫工人。大冬天的这些穿着橘黄制服的环卫工人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别说人脸了,性别一下子都分辨不出来。不过这难不倒市井厮混的连天平,他看到一个环卫工人坐在街边小憩,大大方方停下了车,走了上去,掏出烟,递了一根,客气地问:“大叔,借个火?”
    “哟,这可是好烟。”
    “抽吧抽吧,客气啥?”
    一支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人点上,连天平瞅着一脸风霜枯如老树的大叔,关心地问:“叔啊,活儿挺累的啊?”
    “没事,习惯了就那样。”环卫大叔道。
    “跟您打听个人,也是你们环卫上的,姓李,李桂芝您认识不?”连天平问。
    “咦?”这大叔愣了,上上下下打量着连天平,连天平怔着不明所以,那大叔半天才憋了句,“呀嗬,你个小伙子怎么打听个老寡妇?”
    呃……咳……连天平猝不及防,被烟呛住了,他笑道:“大叔您想哪儿去了,他不是有个儿子吗?我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哦,猛子啊。”大叔道。
    “可不,出息了,我们朋友里就他一个当警察的。”连天平道。
    “出息个屁,都是低保户里吃救济的,和我们还不一样?临时工没编制,想打发就打发了。”大叔吸溜着鼻子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还当警察?”连天平问。
    “那就不知道了,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再往前走走,就是李桂芝的责任区,她家离这儿也不远。”大叔往前指着,连天平对这消息很满意似的,又给大叔发了支烟,那大叔小心翼翼地把烟夹到了耳朵上,千恩万谢送走他。
    再前行一公里便看到了正主。一个提着簸箕的女人,拿着竹棍正在垃圾桶边翻着什么,定睛再看,她是在捡垃圾桶里的饮料瓶子,捡出来小心翼翼揣进袋子,这才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了桶里,然后提起了装饮料瓶的袋子,似乎还不放心地数了数,脸上那喜滋滋的样子好像收获不小。
    人和手机上的照片对上号了,可连天平却失去了兴趣。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基本都如出一辙,生活早被贫困和麻木涂抹得看不到一点尊严,些许的蝇头小利都会让他们喜出望外。
    或者,还会有飞来横祸。
    看到一辆警车在李桂芝身边停下,两名民警下车,说了句什么,李桂芝听得呆若木鸡,而后像遭雷击一样慢慢地萎倒。两名警员紧张得赶紧搀人,扶上警车。连天平旁若无人地驶过,慢慢地摇下车窗,他听到一位警员在打电话呼叫120。
    他猜得出发生了什么,这个猜测让他心情大好,关上车窗时不自觉地笑了笑,加速离开了。
    一定是警察来找昨晚寻衅滋事的嫌疑人了。现在好了,邢猛志应该无家可归了……
    此时在现场有尾随的便衣监视着,回传的影像里,是这样一个无声而诡异的画面:那位并不知情的李桂芝闻讯昏厥,而被禁毒支队追踪的贩毒嫌疑人就在警车的一侧驶过。监控甚至拍下了连天平清晰的侧脸。
    “错不了,连天平动心了,来摸猛子的底了。”贺炯有点兴奋,如是道了句。谭政委不确定地问:“入伙没这么简单吧?”
    “他不是在找同伙,而是在找炮灰。越是命如草芥,就越适合当这个替死鬼,涉毒的多半都是穷疯了的。”贺炯道。
    这正是“烛光计划”的高明之处,不期待能深入犯罪团伙,只期待被团伙盯上、利用,再顺着线索借力直取要害。现在看来,离设想几乎是一步之遥。
    “老贺,你说他是想好了才这么干,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现在这个条件似乎非常有利啊。连天平的团伙被他打伤了几个,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既缺人又不敢轻举妄动,结合他们这几天四处招募的动作,似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啊。”谭政委分析道。
    “地下世界的运行规则,他比我们更懂。我们等着消息吧,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失联。”贺炯道,明知欲速则不达,可还是憋不住跃跃欲试。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你们想过没有?这事对于一位不知情的家属太残忍了。就这么上前突然告诉她,她当警察的儿子涉嫌寻衅滋事要被警察传讯问话,我真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受。”说话的人是徐局长,虽是出于保护目的,方式却让人难以释怀。
    贺炯和谭政委尴尬无语,停了半晌,徐局长起身道:“把老人家接来吧,安排保护起来……派人查一下人社局的联网信息,连天平这么快找到邢猛志的家里,肯定有信息来源。”
    “已经安排了。”贺炯起身出去送领导。
    “鸡蛋不要放到一个篮子里,万一计划失利不能没有补救方案。”徐局道。
    谭政委出声汇报:“这是核心计划,还有其他补充。制毒的配料来源、被捕嫌疑人、兄弟警方的信息都在跟进,哪儿露头我们就朝哪儿全力以赴,现在的局面比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强多了,就是怕时间不够。”
    “破案限期是给我们压力,而不是给我们限制,铲除毒祸,没有限期。”
    徐局长铿锵一句,背着手铁青着脸坐回了车里,招呼也没打就匆匆离开了。
    这可把两位领导怔在当地了,过了好久,谭政委才幽幽道:“老贺,领导对这计划可能不是很看好啊。”
    “那真没办法,我们虽然有大义之名,可有时候也免不了做些自己都厌恶的事,谁让我们是警察呢!”
    贺炯表情肃穆,看不出悲喜,都说警察是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其实不仅对嫌疑人是这样,有时候对自己人也是这样。
    是日,110指挥中心传唤了昨晚参与斗殴的数名惠民冷库工人,所有人的“口供”出奇一致,对于民警“关心”的“犯罪嫌疑人”邢猛志均摇头表示不认识、不知情。而支队联网的交通监控却拍到了邢猛志驾着那辆面包车上了高速,车副驾就坐着嫌疑人高久富。
    这辆车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晋阳市,而后躲开了交通监控,不知去向……
    难时多反复
    曹戈曹老板那辆8888的奔驰g泊停在绿的茶楼的停车场时,茶楼里相熟的小茶妹已经恭候在门口了,这是给大主顾的仪式,丝毫怠慢不得。
    “大哥……大哥……”
    曹戈的司机追上来了,一手拿着电话,似乎得到了什么不好的信息,附耳给曹戈说了几句。曹戈本来笑吟吟的脸一下子成苦瓜了,他郁闷地问:“哪儿传来的消息?”
    “老猫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都跑了,我回头问波姐才知道他们惹事了。”司机汇报道。
    “妈的,这几个倒霉蛋就没一天消停过,你等着。”
    曹戈悻然骂了句,像是有什么急事,扔下司机,匆匆进了茶楼,连平时总会调戏几句的茶妹都没注意到,径直上楼了。
    楼上,一位倚窗而立的美女慢慢地掩上了中式纱窗,安静地坐下了。不一会儿,曹戈出现在她面前,她优雅地一伸手做着请势。坐下的曹戈屏退泡茶的茶妹,顺手端起公道杯子,把一杯茶一饮而尽,那心事都写在脸上一望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曹老板一定得到了你那几个手下又寻衅滋事的消息了吧?”美女笑着问。
    是汪冰滢,哪怕有过肌肤之亲,哪怕进入过她的身体,曹戈都揣不准面前的窈窕身姿里还藏着多少秘密、多大能量。他郁闷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严重吗?”
    “都够治拘了,我说您也多少约束一下他们啊,别因小失大。”汪冰滢轻启朱唇道,说话时露着一圈好看的贝齿,脸上总是挂着可人的笑容,从笑容里实在辨不出她的喜怒。
    曹戈难堪地解释着:“队伍不好带啊,能收罗到的还不都是一群社会渣滓?哪还指望能有个什么像样的人?”
    “呵呵,不好带倒是能想办法,就怕没队伍可带啊。这回您折了不少点子吧?”汪冰滢笑着像调侃。
    点子是手下、送货人的意思,说起秦寿生这一条线来老曹就有点郁闷,那条线上上下下可被警察连根拔了,不过此时担心的不是这个,他谦恭支身小声道:“您跟上头多美言几句,请放心,刨根问底也刨不到我这儿,我和这事压根儿就没有关系。”
    “放心,怎么可能不放心呢?不放心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汪冰滢笑着道,给曹戈斟上了茶,笑吟吟眼波如水地看着他。
    话说曹戈要论样貌也算个美男子,再加上身家不菲,能吸引女人眼光倒也不意外,但曹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汪冰滢这种渴求眼神看他的时候绝对不是花痴,而是要办事了。他严肃地看着对方道:“有话直说,像你当初这么勾引我不是上床,是上道。”
    “哈哈……那你后悔吗?”汪冰滢粲然一笑,两手支腮,手掌和脸颊形成了优美的弧形,配着盈盈眼波简直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看上去她似乎真对面前的人心仪已久。
    “这世上什么路都有,就是没有回头路,后悔不是笑话吗?”曹戈霸气地说道。
    “那就好。”汪冰滢收敛起了勾引的姿势,掏出包,递了一张名片过去,名片不重要,她纤指点着名片背后手写的一组电话号码。
    这可把曹戈吓了一跳,弓着身小声道:“这风头上,还要出货?”
    “如果这些人以后有了新货源,你想出都没人要。你所谓的‘风头’指什么?即便没有什么风头,万一走漏了风声,那结果有什么差别?”汪冰滢笑着道。
    “不是,这段时间雷子盯得太紧,平子这条线几乎被摘干净了,其他线再出事,那我不得成光杆司令啊?虽说干这事都是不怕死的主儿,可也不能自己作死啊。”曹戈严肃道。
    “不管什么时候干这事都是作死,你不一直活得好好的吗?我给你的消息错过吗?”汪冰滢问。
    曹戈摇摇头:“那倒没有。”
    两人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肯定不敢互坑,这是利害使然的事。
    “那不就对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干,多找几个替死鬼闹点动静,给英明神武的人民警察交个差,剩下的事会很难吗?”汪冰滢提示着。
    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老计策,曹戈眼皮跳了跳,眼睛大了一圈,一字一顿吐着:“要多少?”
    “很多,差不多让你清仓了。”汪冰滢道。
    “这要出点事,可得要命了。”曹戈斟酌着利害。
    “呵呵,要的是别人的命,我们要的是钱。你说得对,扫黑除恶确实是个风头,可你反过来想,要说有人在这个风头上搞大事,你会相信吗?现在街面可连地痞流氓都快被警察扫干净了。不过这地儿也快一年了,该挪窝了。”汪冰滢笑着反问,给了一个逆向思维的曙光。
    “好,我合计下,做不做这一单,都该挪窝了。”曹戈点头道,这种生意永远不会稳稳当当。
    不过汪冰滢却很肯定,她笑着起身,拿起了包,优雅离座,俯身在曹戈腮边轻吻,耳语道:“怕什么?连我都不知道你的窝在哪儿。我帮你谈好了价格,高出两成,等你的好消息哦……”
    离开几步之外又回眸飞吻,像皮裘裹着的一个尤物,让曹戈心绪难平,或者说,让他心惊肉跳……
    “终于有结果了!”
    谭政委长舒着气,面前的监视回传视频上,一个裹着皮裘的女人脸部被分析、还原,赫然是晋昊娱乐老板晋昊然身边那位千娇百媚的女人:汪冰滢。
    案件板上,贺炯握着笔,把“曹戈”“汪冰滢”两个很难关联到一起的名字,用一条红线连到了一起,他皱着眉头道:“怎么看这两人都是风马牛不相及啊,一个是有律照、有文凭的高知女,一个是草莽混出来的流氓男,他们包得很严啊,一个电话记录都没有,监控了这么久才发现。”
    “但汪冰滢肯定不会是毒源控制人,这种女人,我看……像不像托家?”谭政委道。
    贺炯斟酌了片刻,点点头道:“像!”
    托家,一手托两家的意思,是买家和卖家之间的中间人。生打生是达不成这种交易的,除非双方都有共同信任的第三方。以前的毒品交易多数是钱货实物交易,随着科技和通信技术的进步,已经出现了很多人、钱、货三方分离的交易方式。
    这无疑会给侦破和取证带来极大的难度,最好的结果是抓到货。哪怕是最好的结果,也未必能截获毒资。抓到幕后主使的人就更难了,所有在操纵和指挥的毒枭,永远不会让自己和毒资、毒品直接扯上关系。
    支队长和政委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异口同声喃喃着:“不好办啊!”
    “我们再捋一下,老贺你说,我们这里是毒源地,还是销售地?”谭政委问答式分析开始了。
    贺炯思忖道:“我们省突发的类似案情在全国居多数。秦寿生一条线牵出来的嫌疑人足足有二十几人,毒品销售最难的是最后一公里,而我们这儿最后一公里都快成销售网了。我倾向于省厅的判断,在我们这儿,应该有个隐藏很深的毒源。”
    “这个毒源运作这么久不被发现,那它应该满足什么条件?放我们眼皮底下一点风不漏,似乎不可能啊。”谭政委道。
    “大周、燕子都去学习了,等他们做个疑点分析出来,这个问题很快就有答案了。再来一趟拉网式排查,现在的价格都翻番了,再等等,总有铤而走险的。”贺炯道。
    这是经验,禁毒打击越严,毒品价格越高,风险和利益是成正比的。
    “可惜啊,我们只盯得到连天平这一条线,而这条线,怕是短时间不会有动静。曹戈此人非常可疑,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他。”谭政委有点失望地道,守株待兔最需要的是耐心和时间。耐心有,时间却快没有了。
    “别气馁,我们离侦破永远只有一步之遥,其实毒源操纵人或者知情人就在这些涉毒嫌疑人中间,我们得耐心地等着他们露点马脚。你想过没有?其实掌握着毒源的人,相当于抱着一个定时炸弹,只要漏点风那就是要命的。”贺炯道。
    “也就是说,他藏着不动也有危险。”谭政委皱眉了,然后恍然大悟道,“所以您才让各队大张旗鼓查配料和制药机械线索?”
    “对,我不期待能查到线索,但肯定能打草惊蛇。”贺炯道。
    如果打草惊蛇,那会反映出这样一条信息:警方已经获知可能有制毒毒源的存在!而这个信息如果被藏在暗处的制毒者知晓……谭政委愕然道:“如果跑了呢?惊动倒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可要惊走,那就难办了。”
    “如果这个毒枭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扔下生意跑了,我表示佩服,我认输。”贺炯思忖道,表情恶狠狠地在“曹戈”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补充道,“但我觉得我输不了。我一辈子大大小小的毒贩抓了不计其数,总结出来的经验是:贩毒是条死路,除了蒙着头走到死,再无出路。”
    画完,思忖片刻,又重重地在“曹戈”的名字上打了个x。谭政委作为老搭档明白贺支队长的用意是,曹戈此人,还不是要找的终极目标……
    一堆灰黑色的结块状晶体,在透明的器皿里慢慢熔化,散发出一种类似烧焦毛发的味道。随着温度的提升,灰黑色慢慢成为透明色的液态膏状,温度、熔点、成分、比重等多个数据跳跃在显示屏幕上。安静的现场只能听到蒙着实验防菌口罩的医生介绍:“这就是西布曲明,我国明令禁止的制药化工原料,不过有很多黑作坊还在使用,它的优点是极易溶解,与其他制药成分相比西布曲明的制作工序更加简单。不过它的副作用很强,有麻痹神经、引起认知障碍等功能。但相对于毒品吸食人员,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好了,大家看,166c的时候,它和氟硝西泮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当然,我们这个工序相对简单,混合出来的颜色和蓝精灵有很大差异,不过,大致应该就是这样,我们在支队送检毒品,检测出来的主要配料成分就是西布曲明,还有少量氯胺类药物成分……”
    围着实验玻璃隔断观摩的周景万开口问了:“如果要制作蓝精灵的话,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你指……”全副武装的医生愣了下,好奇地问,“组建一个制毒窝点?”
    “对。”马汉卫直接道。
    “嗯,加热器具,视制作数量的不同,少量的家用液化气就可以,如果量大,那两个火眼也供不上需求;坩埚、密封桶、成形模具,如果加上后期的封装,还得有压塑设备。但看样子用的压塑设备是淘汰货,大部分口服类药片都会用到这种模具和压塑包装,而蓝精灵成形的做工显得很粗糙,所以应是是旧式压模机压出来的。”医生道。
    “旧式和新式的区别在哪儿?”武燕好奇地问。
    医生旁边的一位助手接话头道:“大厂和作坊的区别,旧式压模基本上所有车床都能做出来,市面上流行的假药差不多都是这种机械制作的。”
    马汉卫懊丧道:“那意思是,没有可查性喽?”
    “不好查,假药一直是卫生系统的一个痛点,以此牟利的不在少数。”助手道。
    “那满足这种制作条件,需要多大的空间?”周景万换着方向。
    “也得几十平方米吧,不过要分开就说不准了。”医生道。
    “那影响呢?噪声?或者气味、残渣,或者废料,都有可能被周边人无意撞见吧?还有用电,有没有蛛丝马迹?”马汉卫道。
    “嗯,散发的气味远比制作冰毒的影响要小,但也不是没有影响,最起码应该比下水道的味道要大。废料容易打包处理,可这废气打包处理不了啊。用电我还真搞不清楚,普通照明用电的功率应该就够,量不大,应该用不上工业三项电。我说各位警官,这可超出我的专业范畴了。”医生道。
    “呵呵,麻烦您了,林医生。我们这不是也没思路,来您这儿淘淘……这几位队长是头回见,多给他们解释解释。”周景万道。
    “没问题,禁绝毒品,人人有责嘛。这位是鉴证中心的同志,让他给你们讲讲药理。新型毒品不止蓝精灵一种啊,它的伪装性越来越强,我担心它如果出现变种,那就麻烦了……来,大家进来观察一下,以后见着这东西心里有个谱。”医生和几位学习观摩的大队长、中队长说道,助手接替了他的位置,和众队长介绍着。
    忧心忡忡的三位已经踱到了实验室外,周景万在走廊上和马汉卫对着火点上烟,武燕出来时不悦道:“以为你们看出什么来了,结果是烟瘾上来了。”
    “那咋?你觉得吃亏你也抽一支呗。”马汉卫笑道。
    “去,一边去。”武燕斥了句,追着周景万问,“周队,咋回事啊?上头不能一天三变啊,怎么一回头把咱们又扔回这儿了,咱们学这干什么?”
    “多管齐下啊,总不能押宝在一个人身上啊。再说咱们也不能跟得太紧,得尝试一下其他路子,如果前方失利,可能会用老办法。”周景万道。
    一听老办法,武燕就露出难受的表情。常用的方式是地毯式拉网排查,肯定会根据制毒的特点在全市范围内展开清查,那办法经过证明,经常是撒大网捞小鱼,甚至捞不到鱼。她懊丧道:“没用啊,周队,这帮贩蓝精灵的路数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我们逮不着罪犯,根本没法知道他们的犯罪方式啊。”
    “也不尽然吧,我就不信买这么多配料,能和拉地瓜一样拉走。”马汉卫道。
    “嘘。”周景万没来由地嘘了声,示意噤声。
    房间里,脱着口罩的医生出来了,是帅气的林拓医生。他出门给了个很不友好的表情,看着马汉卫和周景万。两人一下子省悟了,赶紧掐烟道歉。
    “周队、马队,我要严重警告你们,你们抽的一口烟里,就有近四千种化合成分进入肺部,有百害而无一利,早戒早健康啊。”林拓的职业病又来了,听得马汉卫赶紧回去。周景万讪笑,也躲开了,不过却不是因为被劝戒烟的缘故,他瞟了武燕一眼,做着鬼脸进去了。
    也许是彪悍的女人和秀气的男人恰好互补,林拓对武燕殷勤更甚。就连粗线条的马汉卫都拿这开玩笑,那表现估计得到赤裸裸的程度了。
    “哟,你是故意把我的搭档支开是吧?”武燕笑眯眯地问,保持着一贯的直白,不管案情还是感情。
    林拓笑了笑,耸了耸肩道:“您看到了,是他们主动走开的。”
    “那你……准备表白了?”武燕逗着道。
    “如果能打动你的话,我绝对就开始了,可惜你可能不在乎这个。”林拓道。
    “是啊,案情早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了,再来点感情问题,我会被打垮的。”武燕自嘲道。
    “那就让自己适度休息和放松下来。噢,对了,明天周六,我想约您吃个饭,您不会拒绝吧?”林拓期待地看着武燕。
    武燕客气地回绝道:“我们在封队期间,除了与案情有关的活动,支队大门都出不去。”
    “那简单,我给你们领导请假去……不过这和案情确实有关啊。我的部门隶属司法和卫生系统共同管辖,你们一趟一趟来,我可是牺牲了很多时间来帮你们啊,也该招待一顿饭啦。”林拓笑吟吟的,有点纠缠的意思。
    “好吧,那你替我请假吧。”武燕故意为难道。
    不料陷入单相思的男人那股劲还犟上了,他大方道:“说话算数啊,我真找你们领导去。”
    没有回音了,武燕躲也似的跑了……
    “这是干什么?”
    任明星好奇地看着邱小妹播放着视频,打标,提取关键数据,视频里放的似乎是制作工艺。
    邱小妹头也不抬地回了句:“还原蓝精灵的制作过程。”
    “这好像不难嘛。”任明星评价道。
    “只要有价格七百亿美元的配方,可口可乐也会简单地被你勾兑出来。”丁灿开口一说话总是凉凉的,让任明星怀疑是嗤笑他,但又无力反驳。
    又看了一会儿,任明星终于找着话题了,反问:“这不是丢了母鸡找狗窝里吗?抓贩毒的,还原制毒过程干吗?”
    “斩草除根嘛,只有了解详细的过程,才有可能推测出毒源存在的环境。如果能找到源头,那可是事半功倍啊。”邱小妹道。
    “可能吗?我好像看过统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破获的涉毒案件,都是贩卖环节的,能找到制毒毒源的少之又少。咱们知道成规模的,两个手数得过来。现代社会的压力剧增,人们价值观的变化从某种程度上催生了个人对毒品的需求。在很多国家,比如加拿大、荷兰等,大麻、咖啡因等毒品会被适度视为合法存在。从某种程度上讲,要禁绝毒品很难做到……”任明星道。
    正盯着信息的技侦们被这个大放厥词的给吓住了,都愕然瞧着。丁灿眼见任明星又满嘴跑火车了,赶紧拉着他往厅外走,拽出门到了走廊上,丁灿愤愤问:“你来大厅放什么屁?不是让你守着会议室吗?”
    “哎哟,政委和支队长讨论案情,嫌我碍眼,这不是把我打发出来了?”任明星郁闷道。
    “那自己找个地儿凉快去,去跟王大队长聊大天去吧。”丁灿摆手也嫌碍眼了。
    一看人要走,任明星急急拽着丁灿道:“别走啊,我问你个事。”
    “又是猛哥?都告诉你一百遍了,没消息,要有消息这儿早炸锅了,去吧去吧,别来添乱啊。”丁灿急急走了,没空搭理任明星了。
    任明星往会议室走了不远,踌躇间又返回来了,看着忙碌的信息指挥中心,他一个人落寂地出了办公楼大门。已经封队了,那感觉和坐监没有什么两样,不许打电话,不许玩手机,不许走出支队大门,保密性自不待言,只是处在其中的人要苦不堪言了。
    和他一样的王铁路王大队长可能是无聊极了,正提着桶水擦着辆外勤的警车,任明星径直朝他走过去,远远嚷着:“王叔,你咋干这活儿?”
    “呵呵,那我干啥?来,帮忙。”王铁路叫着,任明星上来了,接了块抹布,他仔细看着这位前上级,擦车似乎擦得并不是心里有怨,而是心甘情愿,这就使任明星不解了。他小声问:“王叔,支队这就有点太过分了。”
    “怎么过分了?”王铁路笑着问。
    “把您也圈起来,好歹也是个大队长啊。”任明星道。
    “呵呵,不但把我圈起来了,还把整个缉虎营特巡警大队全部打散了,有封闭学习的,有分流到其他大队的。你现在回队里啊,可能一个人都不认识了。”王铁路笑道。
    “至于吗?”任明星愕然了,没想到因为邢猛志一个人,私下里动静会这么大。
    “至于,而且必须至于,任何疏忽都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危险,这是为猛子考虑……我老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要真能抓到这群害人的毒贩,别说把我圈起来,就让我扫地、打水、掏厕所,我都心甘情愿。坑蒙拐骗一类的犯罪害人是害一回,毒品害人可是害一辈子啊。他们不容易,咱们别添乱,啊……”王铁路手不停地擦着车,抬头示意着办公楼的方向,那是理解,因为理解而无怨无悔。
    “好吧,咱们俩都是被捎带的,您歇会儿,我来擦。”任明星道。
    “没事,两人干,擦亮点,等出警抓捕的时候,要让它们闪亮登场。小胖子,你是担心猛子吧?”王铁路笑着问。
    “嗯,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本来等他打入犯罪团伙内部,可谁知道,他倒好,带了俩犯罪分子直接销声匿迹,一天一夜没消息了,现在支队长头都大了。”任明星道。
    “等着吧,除了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现在是过河的卒子,和贩毒分子一样,没有回头路可走喽。”王铁路幽幽长叹一声,又使劲地擦着已经光鲜锃亮的警车,似乎要把浑身无法使出来的力气全发泄到这上面,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所有的期待、等待、担心都是徒劳的,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邢猛志像断线的风筝,不管在侦查的视线还是在天网的电子监视中,都杳无音信……
    困顿计安出
    时间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一天……
    武燕低估了林医生的执着程度,她没想到隔了一天林拓真跑到支队了,还是政委亲自接待的。后来才知道是早有安排的,戒毒所和法医鉴证中心共同对蓝精灵的成分做了一个采样分析,他和几位实验室的技侦送详细报告来了,不知道谈的究竟是什么内容,但结果是,谭政委真给武燕安排了个任务:陪林医生吃饭。
    于是武燕只能领着林拓去了益友茶餐厅,距离支队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刚坐下,水果和点心已经备好,这明显也是有心人早准备好的。
    对于案情中掺杂了感情的局面武燕既难堪又尴尬。支队长和政委向来以长辈自居,没少给她牵红线。以往两位领导牵红线的准确度和他们找案情线索的准确度实在不好比,不过这一次似乎还行,儒雅沉稳、大方得体的林医生比以前那些相亲对象强得可不止一点。只可惜武燕实在没有这份心思。
    “对不起,我有点唐突了。”林拓谦虚地道了句,把上的菜往武燕面前挪了挪。
    武燕一抽筷子,桌上一顿,筷子一伸已经夹着吃上了,那动作堪比拔枪,她且吃且道:“现在封队期间,你脸可够大啊,居然能说动政委。哎,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约武警花吃饭啊,不能老是这么工作。政委表示理解,好像他挺关心你的。”林拓笑道。
    “当然关心,他给我介绍的对象不下十个。”武燕且吃且道。
    “这么多都没看上的?”林医生好奇地问。
    “也不是,大部分看不上我。”武燕道。
    林拓哧地一笑,不信了,武燕也不解释,两人相视傻笑,不过气氛倒是蛮轻松的。而且武燕发现林医生似乎和她挺对脾气,最起码不像以前介绍的那些,一听是缉毒警,说话都紧张,再听还是一线的,基本就没戏了。
    “我觉得你就是放太多心思在工作上了,忽略了自己的生活,其实你可以更美的。”林医生换着话题,又上一道菜,他殷勤地夹着。
    武燕摇摇头道:“缉毒警怎么可能有自己的生活?跟你讲个笑话啊,我们队里有警员,娃都三岁了见面也不会喊爸,常见不着,见了生分呢。”
    “哇,这也太反人性了吧。”林拓道。
    “不算太反人性吧,政委不是还给了我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吗?比如像我们现在封队期间,连支队长都没有行动自由。和你吃饭是例外,你给我们的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我代表支队谢谢你啊……来,没酒啊,以饮料代酒。”武燕举着杯,和林拓碰了下。
    “我没做什么,任何化学医药专业的都能办了这事。禁毒本身就是全社会关注和参与的事,应该的。”林拓放下杯子,谦虚道。
    “那不一样,你毕竟是戒毒所聘请的精神类药物专家。”武燕道。
    “我们戒毒所一半民警,我算半个自己人嘛。呵呵,如果有需要尽管说话,我义不容辞。”林拓道,武燕又连声道谢,却不料林拓懊丧地直拍额头道,“呀呀呀,这咋回事嘛,怎么和你吃个饭,三句都不离工作?”
    “哈哈……那我教你一招,千万别和警察谈恋爱。”武燕笑道。
    “为什么?”林拓好奇地问。
    “还没看明白?”武燕且吃且道,“感情谈着谈着就变成案情了,有情人谈着谈着就成陌生人了,离婚率最高的职业,警察排第几你知道吗?”
    “第一?”林拓不信地道。
    “不不不,排第一是艺人,我们警察能排前三,知道为什么吗?一个命令下来,老人孩子包括老婆,都得扔下,这过不成一家啊。”武燕道。
    貌似闲聊,更似发牢骚,或者是泼凉水。只是林拓反而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武燕不解地瞄瞄自己是不是穿错了,没有发现什么,愕然问:“怎么了?看什么?”
    “你是在故意刺激我?”林拓不悦道。
    “我是在善意提醒你,警花诱惑只是传说。我们警队,女人一般当男人使。”武燕道。
    “那男人呢?”林拓问。
    “男人当牲口使呗。”武燕道。
    林拓瞬间被逗笑,两肩直耸,端杯要为这句说碰一杯,碰完放下,林拓客气道:“你越这么说,我越对这个职业尊敬了。我知道你时间有限,能坐到一起我已经非常满足和荣幸了,还真不敢奢望能追到像你这样的警花,知道为什么吗?”
    “莫非有心结?非要找个女警察一偿夙愿?”武燕好奇了。
    “我爸原来是警察,从小我就对穿警服的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可惜他后来从政,调离公安部门了。一部分也是我的原因,当时我们当地有个土政策,凡公检法以及涉及国家安全部门的在职干部,本人和子女出国都有限制。他是为了我脱下警服的,对此他一直非常遗憾。说实话,我还真想给他带回去个当警察的儿媳妇呢。”林拓不好意思道。
    “哦,那你还是不了解警察,你找个内勤,好歹能跟你回个家;外勤越到节假日越忙。千万别找狱警,她看你比犯人还严;也别找刑警,你敢瞒她点事,她能审你三天三夜;也不能找搞经侦的,否则你的财政大权基本没戏了;内勤行政上的也不能找,她们天天给你做思想政治工作,你受得了那教育吗?”武燕教着。
    林拓苦脸了,郁闷地指指武燕,直道:“你成心噎我是吧?不想和我吃饭明说啊。”
    “你看你,心思就多……哟,电话,对不起。”武燕掏出手机,看了眼警务通上来的即时信息,她眼睛睁圆了,像是注射了提神药物一样,兴奋直接写在脸上了。
    “没事,你有事忙你的。”林拓关切道。
    武燕呵呵笑了,装起手机,反而不急了,幽幽道:“我一点也不忙,我发现咱们很谈得来,这顿饭怎么也得吃完。”
    “哟,心情一下子逆转了,我猜猜,不是感情有进展,而是案情有进展……不用回答,否则违反纪律。”林拓笑道。
    “早知道这么顺心,我天天陪你吃饭……来来,碰一个,我还得代表支队,不,代表我个人感谢你。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一定请你。咱们谈不成,我也一定再给你介绍几个警花,完成你这个夙愿。”武燕心情大好。
    “相聚就是缘,来,干一杯。”林拓举着杯,两人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本来以为很尴尬的一顿饭,意外地尽兴,当然个中原因武燕是不可能说的,肯定不是林拓的原因,但是和这位医生有关系。
    手机接到的案情即时信息是:通过追查蓝精灵制作所需配料西布曲明,田湘川在邻省新州市找到了重大线索……
    侦破中总是充斥着巧合、推测、运气等不确定的成分,有时候这些成分比重甚至大于那些专业技能。很多省督、部督的追逃人员都在基层落网,有的甚至被群众扭送,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次也是个巧合。西布曲明属于化工原料,医药禁止使用,但在化工上用途也相当广泛。本以为在海量的销售线索里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却不料田湘川队长下了个笨功夫,依据企业名录给全国的化工厂家打电话,一家一家询问、讨要对方的购销记录。这个笨功夫足足做了四天零一夜,一个大队的电话手机全用上了,愣是用这种笨办法证明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找到了重大可疑线索,而且线索出现的地方,离晋阳不足五百公里,就在邻省。
    武燕吃完饭送走林医生匆匆赶回,马汉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急急问着情况,马汉卫二话不说领着她往会议室跑。他们进去时差不多大家都已经就位了,丁灿在这里已经干得得心应手了,接驳线路、切换屏幕做会务工作比支队的技术员还利索,实时的投屏已经射到支队长身后的墙上。
    “湘川,介绍一下。”贺炯直接道,嗓子有点沙哑。
    “是这样……我们连续四天一直在追西布曲明的线索。全国有这种生产能力的厂家共四百零七家,我当时抱的希望也不大,不过实在缺线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且这种线索很不好找,东西是不会卖给私人的,基本都是公对公账户付款,如果有制毒人存在,即便是通过企业账户购买,那肯定也用了几层跳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们全队咬着这条线索跟进,直到今天快中午,才发现了这家四方工贸有限公司,注册地在我省的云城市。大家看这家的法人代表是不是很熟悉?”田湘川扶扶眼镜,屏幕上放出了他的发现,企业经营执照电子版,上面显示的法人代表是:刘蓓蓓。
    “啊?和秦寿生接头的女人,晋昊娱乐的那位已经离境的大堂经理?”武燕愕然失声道,“不对呀,她的关联信息大数据怎么没查到?”
    “以刘蓓蓓的身份证没查到的原因是,该公司已经在七月注销。”田湘川道,“这个公司成立了一年零两个月,出入的资金不完全统计有六百四十多万元,信息中心还在深挖……我们查到新州三化在今年二月也就是春节期间,运出了一批西布曲明配料。对方企业很严格地按照危化品的处理程序审核了买方资质,核对了信息,并留存了这些信息。我们队里警员一见是咱们省的,就多了个心眼,一查查不到,那更怀疑,继续往下追时,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看,这是通过一家银行的出入记录,仅在五六月就有二百九十余万元的出账记录,全部是转向个体工商户和私人账户,通过对资金的初步追踪发现,其中有二十四张卡,都是通过大额消费的pos刷卡的方式被取走了……再往下,我们资金追踪也无能为力了,现在银行的pos类型很多,一笔一笔追踪难度超乎想象,而且可能是短时间查不清的。”
    对于警务人员,这种化整为零的手法太眼熟了,谭政委脱口而出两个共识的字:“洗钱?!”
    “应该是,正常纳税,账面体现购销、工资、劳务,清税后可以合理地注销,税收对于小商户个体有优惠,我了解了一下,每季度九万元之内的发票是免税的,如果注册这么十几家甚至更多小商户,来往账目其实连税都不用缴,就把账面上的资金洗走了。手法虽然操作繁复,但成本低廉,一笔钱可能只需要损失3%~5%就洗走了,而专业洗钱的地下钱庄,可能损耗要到15%左右……大家看,在账户关联的目录,我还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董小花。”田湘川道。
    “好家伙,七月,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开始销毁证据了。”贺炯惊讶道。
    “注销的时间正好是齐双成被杀后的一段时间里。那段时间,追踪蓝精灵的九队正被检察巡视,正副队长都被停职了。”谭嗣亮道,这是件细思极恐的事,他喃喃道,“对方似乎很了解我们的组织程序,给九队下了个套。”
    “湘川,继续,这个运输量有多少?”贺炯问。
    田湘川又扶了扶眼镜,似乎怕眼镜掉下来,不过给出了个让人掉眼珠的答案:“四吨。”
    “我去!”马汉卫和周景万齐齐感慨。
    “那运输上能查到是谁吗?”贺炯道。
    “已经过去了近八个月,厂里的监控恐怕找不到了,我们只能期待有目击了。各地公安检查站的监控数据留存是三到六个月,也超期了。”田湘川道。
    “还是得去一趟。湘川,你和大周跑一趟,和地方警方协调一下,请求协助。”贺炯安排道。
    田湘川、周景万齐齐称是。
    “马上动身,队里配个司机,人歇车不歇。沿途找一下是否有拆修、换件的监控硬盘,如果数据没有被覆盖,那就捡着大漏了。”谭政委道。
    两人得令,奔着急急出门了,贺炯又安排道:“汉卫,你带人跑趟云城,把这几家涉案公司的注册情况摸排清楚,随时和家里保持联系。”
    “是,我马上动身,有直达高铁,我坐火车走吧。”马汉卫道。
    贺炯摆摆手,打发走了这位,再看余座,就只剩武燕和一旁旁听的丁灿了。丁灿解释道:“信息中心正在追踪涉案的资金去向,很快就会有消息。”
    “嗯,辛苦这些技术同志了。政委啊,这个刘蓓蓓现在躲到境外,很难办了啊。”贺炯征询道。
    “提前做好预防,万一回国,落地先行控制。”谭政委建议道。
    “不不不,不对,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玩不转这么大盘子,顶多和秦寿生一样,是个棋子或者替死鬼。而且别说我们根本控制不了,即便能控制,那等于是给对方提醒了,我们已经找到配料的线索了。”贺炯道,他起身背着手走着,在案件板跟前停了下来,拿起笔,写上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晋昊然。
    “这个人倒是像,小丁,信息拉出来。”政委道。
    丁灿上前操作着电脑,很快在案件文档里找到了晋昊然的关联线索,他念着:“晋昊然,男,49岁,早年有过钢铁厂工人、煤矿销售业务员、运输公司老板、煤场经营主等从业经历,从煤炭生意中抽身后,在我市注册成立晋昊娱乐公司,企业注册资金两百万元。而晋昊大厦是他的个人资产,早年购置一直用于办公出租,经过装修,转而经营娱乐行业至今……
    “案底……联网的没有查到。
    “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本人长年不在晋阳市,近期也不在本市,在南方。联网能查到他名下的房产在全国四个城市都有。”
    丁灿读着,不时地瞟着支队长和政委。政委脸上疑云重重,支队长一直沉吟未语,好半天贺支队长才犹犹豫豫擦掉晋昊然的名字向下连接的线,不过擦到一半,又不确定地停下了。
    “疑点很大啊,这就是个黄赌毒专业户。煤炭市场埋进去不少煤老板,像他这样全身而退的可不多,是个很精明的人啊。我们在‘9·29’扫黑行动中,重点排查的就是晋昊娱乐,结果被倒打一耙,他们找了一帮律师四处告我们的状。”政委道。
    “是啊,这么懂法,家里又有矿,制毒就不明智了。制毒犯罪的动机无非是钱,但这个动机对于这类已经发家的似乎不够,这些娱乐产业的收入不比贩毒少。”贺炯道,听上去倒像给晋昊然开脱了。
    “那这线索又如何解释?”谭政委愣了下,没想到支队长的态度会是这样。
    “这肯定是个洗钱的账户啊,大几百万的流水如果没有购销西布曲明这档事,那它的存在就是完全合法的,注销也是合法的。我问你,要是你是贩毒,购买配料的账户,会使用你自己的洗钱账户,生怕这些配料和你扯不上关系?”贺炯反问。
    谭政委倒吸一口凉气,仔细思忖,有条有理地反驳着:“可能有这么两种情况:第一,是新型毒品,哪怕是专业人士也未必知道用途,等警方掌握这线索恐怕会埋没很久,可以认为他们是百密一疏;第二,购买配料的法人刘蓓蓓就是个替死鬼,有可能抓到她也未必知道详情。不管哪一种情况,这条线索牵扯出来的人,都可能涉案。”
    “还有第三种情况,如果是刻意的呢?如果是刻意留下的坑,我们一头栽进去,可就正好被埋了。”贺炯道。
    “啊?不可能吧。”谭政委被贺炯的想法吓了一跳,真有智商这么高的毒贩,能在几个月前就留下假线索把警察带进坑里?
    “我给不出答案,但有真相摆在面前。蓝精灵刚现身,我们以为像其他的新式毒品,找个线人,端几个窝点,抓一批关一批难成气候,结果是线人被杀,我们的两位缉毒警摊上了民事官司,现在都没了结;之后我们转换思维,广撒网、深挖罪,对于类似嫌疑人露头就打,可惜我们只抓到一批糊里糊涂的送货人,想往上查一层都不可能;后来我们又改变方式,或者不是我们改变,是这几位辅警无意撞破秦寿生这条线,这是收获最大的一次,可惜还是没有找到秦寿生的上线,他交代了几个网名,樱桃丸子、白寡妇、老汤姆……你注意到没有?这是涉毒犯罪罕见的情况,人、钱、货三者分离……回过头来讲,干得这么缜密小心,露这么大一个破绽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即便是个破绽,我想恐怕他们已经补上漏洞,没准会像前几次的线索,都领着我们进了死胡同。”
    “那为什么还要去查?”谭政委不解。
    “呵呵,除了这个,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查的啊。凡正常思维和正常途径查到的线索,我现在都不敢太过相信了。”贺炯坐下来,又点燃了一支烟,他大口地抽着,明灭的烟头像灼痛了他的思维,让他紧皱着眉头,深邃的眼光显得空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政委起身了,招手示意着,让武燕和丁灿两人出来,两人蹑手蹑脚出了会议室,政委摆着手让他们自行离去,别再打扰支队长。
    丁灿返回信息指挥中心,武燕无所事事地跟着,期待地问:“有消息了吗?”
    回答她的是失望的摇头。
    武燕愤愤道:“邢猛志以前也像这么不靠谱吗?”
    “当警察的时候还真不靠谱。”丁灿道,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回去当地痞流氓,比谁都靠谱。”
    “你这好像是褒奖啊。”武燕道。
    “不然呢?他就这么点优点都被你们发现了。”丁灿道。
    这个笑话没逗笑武燕,反而让武燕感觉很不舒服了,她叹气道:“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是啊,也搞不懂毒贩是怎么想的,让他们两拨都搞不懂的pk吧。对我们来说那个世界是苍白的,我们缺乏认知而且没有任何学习和掌握的机会,除非你身在其中,就像他一样。”丁灿道,迈步进了信息指挥中心,几十个小时的连续作业毫无结果,这里的气氛显得颓废而压抑。
    作为网警借调过来当领队的邱小妹此时托着腮在电脑前发呆,连丁灿到她身边都没发觉。她面前的页面还在不死心地追踪着连天平的信息,可除了身份证登记,其他的仍是空白。
    空白,就是最大的嫌疑。只可惜无法从虚拟世界伸出侦破触角,去揭开蒙在这个人脸上的神秘面纱。
    这一天又将毫无进展地度过,唯一的收获是,奔赴新州三化厂的周景万、田湘川找到了西布曲明的出货单和司机的原始签名记录,签名三个字有两个字辨识不轻,剩下一个字只有两画,是个“十”字。幸好出入登记有车号,跟着这个车号几分钟就反查到了车主,是晋阳市跑长途大货车的。这订单是司机在中途接到配货公司的。
    在运输行业里,这种情况太过普遍,换句话说,犯罪分子是在网上随机找的配货车辆和司机,要让司机去回忆九个月前的详细情况,恐怕已经意义不大了……
    岂是寻常路
    司机姓名:朱十明,年龄:46岁,所驾车辆为东风牌前四后八。
    找到这位司机的时候是凌晨四时,是天网定位的。不过等武燕和一位缉毒警到达现场时,已经是天亮时分了。货车都聚集在郊区小店乡一家货运公司里。一进门成排的庞然大物显得空间很是压抑,货场老板领着两人找到车主时,那哥们儿正放倒着车座打呼噜。和所有的司机没有什么两样,胡子拉碴,从车上下来时带着一股混合着机油、半个月没洗澡的馊味及劣质烟的气味,能呛得人窒息。
    一看是警察,吓得司机直哆嗦,被问了两句赶紧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车贷没还完,我要进去可就全完了啊。警察同志您行行好,我对天发誓,我绝不抽那玩意儿,老婆孩子还养不起呢,哪抽得起那玩意儿?”
    大货司机也是个高危群体,夜以继日地驾车,很多靠冰毒提神,看样子辖区大队没少传唤这个群体里的人,朱十明敢情是理解错了。
    “甭废话,问个其他事,今年二月二十六日,记得干什么了吗?”民警问。
    “这都十月了,您问二月……啊?那那……那我问您那天干吗了?您记得吗?”司机愣怔着反驳了句,一下子把民警噎住了。
    这反应反而很正常,武燕一撇嘴,知道没有多大料可刨了。
    “我提示一下,配货上查到你接了个单。”民警道。
    “哪个月也得接单,不接单靠啥活呢?公司有登记啊。”司机道。
    “是啊,所以我们根据登记查到你这儿了,再想想。”民警道。
    不是民警不提示,而是这种问话技巧,可以仔细地观察被询问人的反应,朱师傅的反应很正常,是越糊涂了,想半天张大嘴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跑三百六十天车,真记不起来啊。”
    “自己看。”武燕不耐烦了,递着单子,朱师傅瞅了半天,点点头:“哦,是有,这是送精煤给新州,合同单啊,回程不是空车吗?一般都接个配货啊,多少也能赚个油钱嘛,我可是按公司规定,该交的一分没少啊。”
    “这是你签的字?”武燕问。
    “没错,接货得登记,发货的跟货主确认,我们签字才算。”朱十明道。
    “在哪儿卸的货记得吗?”武燕突然问。
    “记得啊。”朱十明点头了。
    民警愕然问着:“刚才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倒记得卸货地了?”
    “你一说这单我想起来了,我拉回来一直让他们接,他们不来,耽误了我大半天时间,一直到晚上才联系上……坏了,不会有事吧?”朱十明自己又把自己吓住了。
    “哟,”武燕笑了,问道,“看来你还有事没说?不然怎么觉得有事呢?”
    “他们多给了一千块钱,还有条烟,哎,把我当时高兴得……敢情不是有什么事吧?”司机心虚了,紧张地看着武燕,赶紧自证清白道,“我可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跟水泥袋子一样,一袋一袋臭烘烘的。”
    “在哪儿卸的?”武燕问。
    “武宿村那头,二级路边上,他们的车等在那儿呢。”司机道。
    武宿村离市区尚有十几公里,二级路边,估计不是菜地就是空地,选择那儿的唯一目的恐怕是要躲开监控。
    民警有点失望,随口问了句:“几个人接的货?谁给你的钱?”
    “三个人,那俩卸货装车,给我钱的那个拉着我在路边抽烟,两根烟的工夫他们就噌噌弄完了。”司机道。
    “四吨,一袋五十公斤,四吨得有八十袋呢,你确定?”武燕问。
    “真的,他们还开过来台小装载机,那扛货的长得跟狗熊样,搬袋子跟玩似的,噌噌往装载机上扔。”司机惊愕道,看来这也是他能记住的原因之一。
    “那人长什么样?”武燕问。
    “戴着防尘口罩呢,又是晚上,看不着啊。”司机又泼了瓢冷水。
    “那给你钱的人,你总记得吧?一趟甩一千小费,还加一条烟,这么大方的主儿,你不得多看两眼?”武燕诱导着。
    “嗯……挺文化一人,干干净净的,说话斯斯文文的,个子跟我差不多,噢,对,他不会抽烟,光给我发烟。”司机努力地给了几句都不是特征的特征。
    武燕看着司机,突然想到一个更直接的方向,她笑了,司机有点毛了,愣着看她。半晌武燕才道:“朱师傅,得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好好描述一下这个人。放心,我们队里给您安排休息的地方。现在不是我们找您事,是您帮我们抓坏人,真要管用,我们也给您发小费成不?”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这活儿,这这……”司机有点不大情愿。
    “走吧,我们请您吃早餐,回头到队里洗个澡,不耽误您跟嫂子团聚。”
    武燕和民警连说带拽,把这个难得的知情人给拽上警车拉走了……
    哎哟哟……睡得迷迷糊糊的高久富给吓醒了,是前头的葛二屁捅他,他张口要骂,却被驾驶位置的邢猛志顺手塞了块布子堵上嘴。
    高久富拽出布条刚要骂,邢猛志嘘一声,指着前方。此时霜冷寒重的山间小路上,探头探脑地出来个小动物,刚走几步,砰的一声一股微弱的电火花闪过,兔子一个翻滚倒地不动了。第二只惊了,刚跑,也触到了设在地上的金属线,一下子也被打翻了。
    “好玩儿不?”邢猛志笑着问。
    高久富使劲点点头,睡意皆去。回村里两天了,可算是开口福了,兔子、土鸡、獾尝了个遍,今天一大早又被拽起来去打兔子,他真没想到,接驳一条细金属线比枪还厉害,过往的兔子、土鸡触电即倒,可省事了。
    “真是各有各的道啊,这地儿都能捡钱,一只送市里饭店得多少钱啊?”高久富问。
    “七八十不等,大个的有时候能卖一百,便宜时四五十也卖。”邢猛志道。
    “哎哟,赶上公务员了啊。哈哈。”高久富道。
    “还是不行啊,受气候影响大,比如昨天大雾,基本就没动物出来,雨雪天气也不行,只能弹弓打。天气再差点,车都上不来。这活也就挣个零花。”邢猛志拿着破旧的望远镜看着,又道了句,“这玩意儿有点危险,森林警察又老抓,等有人上山就得赶紧走。差不多了,等会儿前头可能还可以打着几个。”
    很专业,也很专心,高久富悄悄拽拽葛二屁,对回头的葛二屁张嘴说话,只有口型没有声音。不过葛二屁看明白了,意思是:该回去了。
    葛二屁的“二”就在这儿了,挠着腮,吧唧着嘴,明显舍不得。气得高久富狠狠捅了他一拳,葛二屁又笑了,得意地告诉他:“早晨是兔子回洞、土鸡出窝的时候,我们收了线再打几只。”
    “哎呀,我去,你们俩祸害得这片可以了,咱有点同情心成不?非把人家这块的动物赶尽杀绝啊?”高久富找着说服理由。
    葛二屁立时反驳:“你吃的时候咋没提同情心?”
    “滚。哎,猛子啊……”高久富干脆直接劝了。
    “嘘——”邢猛志又把他的话打断了,葛二屁也看到了,是只羽毛鲜亮的土鸡扑棱棱飞到了路中间,恰好躲开了埋伏的电线,钻进了路另一侧的草丛里。邢猛志使着眼色,和葛二屁同时拉向了门把手,轻轻拉开,葛二屁嘬嘴“嘘嘘”两声口哨,土鸡一回头,葛二屁手离弦惊,“嗖”一弹弓射向目标,子弹被灌木挡住了,土鸡身上中弹未伤要害,扑棱棱低飞了起来。
    嗖一声,邢猛志的弹弓出手。刚伸头往前飞的土鸡嘭的一声中弹,像块石头一样直坠到地上,动也不动了。
    高久富在车里看得目眩神迷,都惊呆了。知道葛二屁就够厉害,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葛二屁只能给他当助手。
    “时间不早了,放电,抽线吧。小心点啊。”邢猛志道,小心翼翼地拔了电瓶线,把线接地。葛二屁拔着一根一根支杆,绕着金属线,喊道:“孬九,捡兔子。”
    “真有两下子啊。”高久富悻然道了句,捂着领子,从车里钻出来了。
    天寒地冻的山里,此时冉冉升起的太阳像是给大地洒了层金光,远处是云山雾罩,近处是翠柏枯草,云雾在渐渐散开,空气新鲜得几乎要炸裂肺腑。高久富沿路走着,不一会儿捡一只,不一会儿又捡一只,连他都喜欢这充满惊奇的生活和环境了。
    上午拉线不到两个小时,打了九只兔子。三人掉头回返,等日上三竿回到了住地,沿途又用弹弓敲下来三只土鸡,哎呀,这收获可是满满的。三人在车上商量着中午吃清炖还是红烧的土鸡,连高久富也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不过好日子终究不会长远。面包车驶近住地村落,那是一个在晋阳邻市大寨县龙汇乡已经接近废弃的自然村,除了捡山货和养蜂的已经少有人来往。邢猛志远远看到了一辆泊在村里的越野车,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笑容。看来有人的耐心不够了,亲自来了。
    “孬九,是你告诉平哥我们在这儿的吧?”葛二屁愤愤道,大哥来了,那好日子该结束了,又得回城市讨生活了。
    高久富笑道:“我就说了句咱们在乡下玩呢,谁知道平哥亲自来了。二屁,玩玩就成了,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呢?”
    “也是哈,兄弟们在一块儿好玩是好玩,咝,就是缺妞啊。”葛二屁道。
    高久富拊掌大乐道:“这不就对啦,回去整俩双飞浪去,无聊了再来。成不?”
    “猛子,哥给你找俩妞,一起回?”葛二屁勾引着邢猛志。
    邢猛志怒道:“滚蛋,老子拉个弹弓肋子都疼,别说干那事了。再说我对小姐本就不感冒,那些姐们儿一天赚多少人钱呢?你也不嫌硌硬。”
    “你别这样啊,哥就这么点爱好,有啥啊?眼不见为净,咱就泻泻火,总不能找个男的,那不更硌硬?”葛二屁道。
    后座的高久富狂笑着,前座的邢猛志也憋不住乐了,两人逗着葛二屁,说着话就到住处了。那是一处简陋的民房,像是专门为打猎准备的,旧被草席收拾得倒也整洁。连天平正在院子里发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根竖杆上挂的兔子、土鸡,足足二十多只,都冻得发硬了。
    “平哥,平哥,您来啦。”高久富兴冲冲上来了。
    看了眼往下扛货的葛二屁和邢猛志,连天平纳闷地问:“你们来了才多久啊?这都是打的?”
    “啊,还不包括吃了的。哎哟,您没瞧见,这俩真是一对啊,那弹弓几乎弹无虚发,打土鸡直接爆头,还有拉根线,晚上一趟早上一趟,都能放倒十来只兔子。”高久富解释着。
    “哎哟,这俩祸害,又整了这么多啊。”连天平好奇地瞅着邢猛志挂起了兔子,葛二屁递烟被他推到一边了,惊讶地问道,“二屁,玩得都不想回了?要不搁这儿给你盖座房子,就在这儿养老?”
    “嗯……不不。”葛二屁直摇头。
    “呵呵,猛子兄弟,伤养得咋样?”连天平示好似的笑着,邢猛志回头来,像是仍存芥蒂,脸上还贴着无菌贴,不过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了。
    这场面有点尴尬,高久富踢了葛二屁一脚,葛二屁赶紧插到了两人中间道:“平哥您等等,我跟猛子两人给你烧只野味吃,屋里还有点酒,吃完再走?”
    “好嘞,去吧……谢谢猛子兄弟啊。”连天平道。
    然后邢猛志被葛二屁拽着去煺毛杀鸡了。就在院外不远处有个泉眼,两人干得无比麻利,高久富又扔过去一只兔子,远远看着两人忙活,这才回头,恰看到了连天平正仔细地观察着邢猛志。
    “平哥,没啥问题吧?”高久富小声问。
    “人心隔肚皮,怎么可能看出问题来?”连天平玩味地道,“毕竟穿过那身老虎皮,还真拿不准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觉得没啥问题,一正常人哪能干这活儿?整这么多野味,也够治拘了,呵呵。”高久富道,不过根本没当回事,又赶紧补充着,“您说了算,要用,吃完就干;不用,这顿就是散伙饭。”
    “这么个狠人不用多可惜?但又不能放心地用,这就有点闹心了。孬九你说咋办?”连天平问。
    高久富犹豫着道:“咱们用的人就没放心的,还不都是啥时挂了啥时算?”
    “呵呵,那倒也是,要不给他俩黑吃黑的狠活儿试试?弄不成,咱们也没啥损失;弄成了,咱们也捞一笔?”连天平小声道,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芒。
    孬九的眼睛也跟着一亮,看着回来准备架柴烧火烤肉的两人,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又到半下午,司机朱十明算是领教了警察的磨人功夫,吃了两顿饭,洗了澡,把接货人的描述说了十几遍,又被带到了一间警察的宿舍。
    “我说警察姐姐,我得回啦。您把我带到这儿,我们货场都知道,我老婆肯定也知道了。”朱十明哀求着。
    “放心,这是协助办案,又不是犯案了,你紧张什么?你老婆知道会高兴的。”武燕道。
    “哎哟哟,高兴啥呀,她知道我进来,一准跟人跑了,老婆能靠得住?”朱十明道。
    武燕给逗得笑不自禁,推门进来道:“好好,最后一次,认认,我们派车送你。”
    “来,朱师傅,瞅瞅这个像不像?”王铁路大队长难得摊上事儿,干得老有劲了。执笔的任明星像虚脱一样拿着画板。
    “啪!”画板摆到桌上,朱十明吃疼似的一抽,下意识地咬着手指。画上两个卸车的人在暗影中,一旁的车画得惟妙惟肖,和回忆中某些场景一下重合了,让朱十明有触电似的惊觉。
    “像……太像了,就是看不着脸。”朱十明乐了。
    “那这张脸,你肯定能记起来。”任明星一抽,下面那一张露相了,一位三十岁许、浓眉长脸、中分发型、身材偏瘦的男子呈现在画面上,又翻了一张,是两人说话的还原场景,朱十明正抽着烟,那角度像相机拍下来的,朱十明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下子竟然看怔了。
    王铁路急切要问,被任明星用眼色阻止了,过了好半天,朱十明不自然地拿着两张画纸,频频点头道:“像,像,太像了……就是他,就是他,没错,肯定是他,这咋弄的?就跟照相机照出来一样啊。”
    “所以说以后别犯事,就算没监控也有办法还原出来……哈哈……别紧张,开个玩笑,来,朱师傅,我亲自送您回去。”王铁路揽着朱十明,终于大功告成了。
    画拿到了武燕手里,武燕看着画,又看看任明星,嘉许道:“谢谢你啊。”
    “不,是我要谢谢你。”任明星诚恳道。
    “谢我?”武燕不解。
    “对,我这个本事以前顶多画画裸女聊以自慰,从来没想过还会派上用场,而且是这么大的用场。我活这么大一无是处,当辅警也是猛哥拉上我去混日子……所以,谢谢你,武燕,给我这个机会,起码让我觉得在这里我不是多余的。”任明星有点羞赧地道。
    “我们是一伙的,少了谁也不行。走,给支队长个惊喜去。”
    “哎,好嘞。”
    两人兴冲冲下楼,直奔信息指挥中心,这幅被确认的画像在罪案信息库里比对的同时,远程侦讯了在押的秦寿生、孔龙等一干人。一个巨大的惊喜袭来,孔龙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晋昊娱乐城的保安经理,徐虎。
    甚至在反查“9·29”当天的执法记录仪视频里,直接找到了此人的肖像,根本不用通过体貌识别软件比对就可以确认,画得太像了,肉眼都可以识别!
    从中午开始走山路一直到天黑,连天平才看到了灯火构成的市区轮廓,终于从鸟不拉屎的山区活着回来了。足足五个多小时的路程,还有六十多公里的崎岖山路,一天这么一来回,他觉得整个人都散架了。
    还有更猛的,下高速时他回头看被吓了一跳,邢猛志开的那辆破面包隔了没多远就已经跟上来了。这可是几十万的越野和几万块的破面包啊,那破面包居然开得几乎和他同时下了高速。
    “这一对变态。”连天平收回了眼光,愕然道。
    “咱们跟干体力活儿的根本没法比,您没瞧两人一顿吃多少,一人一只肥兔子都不带打嗝儿的。”高久富笑道,侧头问了句,“去哪儿啊,平哥?”
    “停——就到这儿,把他俩叫上来。”连天平道。
    高久富下车,在路边招招手,那面包车嘎的一声刹停在路边,车身哐当哐当响得像要散架。邢猛志和葛二屁跳下车,问了句,高久富也不言语,直接叫着两人上了前车。
    葛二屁最没眼色,上车紧张兮兮地问道:“平哥,咋?这要出货?”
    “出个球啊,雷子把咱们的地盘掀了个底朝天,就剩咱们这几个难兄难弟了,想走货赚钱还得仰仗别人的路子。我看这碗饭我也快吃到头了,一共才几个人,被猛子撂翻了一多半,别说干活,还得赔医药费呢。”连天平发牢骚道。
    “平哥你别这么说啊,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最多把车赔给你顶医药费,连车上的货也能卖万把块。”邢猛志语气不悦地道。
    “呵呵,猛子兄弟啊,万把块也叫钱?你问二屁现在把这钱放眼里吗?”连天平不屑道。
    葛二屁嘿嘿一笑道:“那是,以前我是路边小摊的水平,搁这儿去高档会所找妞,都不用问价。”
    “可不,老膨胀了,还叫双飞呢。”高久富逗了句,一车人哈哈大笑。
    笑的时候连天平慢慢摸索着车内的储物箱,就着话头道:“那就这么着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猛子兄弟啊,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就一个当环卫工的老娘,多的忙我也帮不上……那,这个,拿着。”
    暗影中,连天平递过来了一摞钱,邢猛志机械地接住了,愕然问着:“这啥意思?”
    “不说你也明白,兄弟们捞的都是偏门,拉你下水呢,我也不忍心,只能交你这个朋友了,咱们后会有期。对了,你小心点啊,扰乱社会治安那事,警察肯定找到你家了。”连天平道。
    “没事,我一般不回去,平哥……那,这个还你。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你钱。”邢猛志把钱还回去了,放在两座间的储物箱上。葛二屁大为感动拊掌道:“瞧瞧,咱们兄弟是什么水平?平哥您给钱打发就有点看不起我兄弟了,不是您说的,带着大伙一起搏个大富贵?”
    “啧……今晚有个大活儿,我实在不确定,不敢拉上猛子啊。这么说吧,干成了能快活死,干不成得被人整个半死。”连天平道。
    “啥事啊?听着咋这么吓人?”邢猛志随口道。
    “就你那晚上挑我们的水平,去整个人……二屁,敢干吗?”连天平问。
    葛二屁怒道:“小看人吧?挨枪子的活儿我都干了,还有啥不敢干的?你说整人,那我更专业啊。”
    “猛子,说心里话我是不想让你掺和上这事,你虽然下没小,可上有老,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光棍儿一条。”连天平道,又把钱递了过去。邢猛志让了下,没接,直道:“多大个事啊,只要不弄死,我干了,童叟无欺,干完给钱。”
    “呵呵。”连天平乐了,收回钱道,“行。如果今天运气好,你俩能歇仨月不用干活儿了。别说哥没提醒啊,这是个黑吃黑的活儿,虽然难了点,但我保证对方不会报警。”
    江湖事历来都是弱肉强食,不用是怨家也能互捅刀子。邢猛志看看葛二屁,屁哥自不用说,两眼都开始放光了。前头那两位回头看着邢猛志。邢猛志咽咽口水道:“成,我先把车上东西卖了,干完要有麻烦就跑远点钻山里,谁也找不着。”
    原来还记挂着车上野味,连天平长笑一声,钱哗地甩到葛二屁怀里道:“去吧,吹两瓶壮壮胆,孬九给你们指路,把徐老虎的窝给我抄喽。抄完就跑,我在冷库接应你们。”
    “好,您等着瞧吧。”
    “走。”
    孬九带着邢猛志和葛二屁下车,上了面包车,上车的时候邢猛志又下车了,前车的连天平放慢速度注意了下,却发现邢猛志在扒车牌,换上了一个新车牌,看来当过警察就是不一样,瞧人家这小活儿干得多利索。
    又前行不远,面包车的速度放慢了,车里孬九问着:“咋了?猛子,犹犹豫豫的。”
    “前面有公安检查站,头顶那监控,司机和副驾位置,脸上一颗痣都能给你照清楚,这种摄像头你躲不开,万一有事,警察都是顺着这个找咱们。”邢猛志道。
    “那怎么办?”高久富愣了,没想到有这么个道道。他话音刚落,解决的方式就出来了,邢猛志车未停,人探出了半个身子,搭弓拉皮,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嗖一弹弓飞出去了。摄像头镜头啪地应声碎了,上面闪着一簇火花,然后车速加快,迅速通过。后面跟着的连天平通过时,镁光灯已经不会闪、不会拍照了,他惊愕地喊了句:“有两下啊,自带屏蔽功能了。”
    两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驶进市区。
    与此同时,禁毒支队信息指挥中心,丁灿看到告警,联网向前查找故障摄像头。他明白发生什么事时,一下子兴奋了,奔向会议室,几乎是撞进门里去的,把正商量什么的支队长和政委吓了一跳。
    “他回来了,刚刚通过高速路口。”丁灿兴奋道。
    支队长和政委惊喜交加,一下子站了起来,政委兴奋地问道:“确定吗?”
    “确定,这个传讯方式是我们独有的,没人模仿得来,哪个位置的摄像头出故障,他就在哪个位置。”丁灿道。
    破坏即是传讯,政委回头愕然地看着支队长,贺炯正笑眯眯地长舒一口气,政委愤愤道:“老贺,还有什么细节得让我知道。”
    “呵呵,细节就是那辆车,那是辆会发光的车。”贺炯笑道,命令接驳着跟踪信号,会议室的各屏陆续点亮,然后能看到,车海里一辆破面包像打了高亮记号一样,车顶一个亮圈爆得格外醒目,就那么在屏幕上招摇。这看得谭政委大眼瞪小眼,怎么可能晚上比白天还亮?
    “大部分摄像头都是红外线成像,这是肉眼看不到的。一种电子元件叫发光二极管,它的光肉眼也看不到,不过当红外线遇上发光二极管时,反射后成像就会被干扰,显像是白亮一片,如果以城市为背景,天网为眼睛,那它就是一个天然的追踪信号。”丁灿道。
    政委听得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这是作案的思路,谁想出来的?”
    丁灿揉揉鼻子,答案就写在尴尬的脸上,除了他恐怕没人会这么干。
    “化装成涉案人,不作案去做什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短时间,已经结伙?而且要作案?作的是什么案?叫武燕和路上的外勤建立联系,尝试接触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得尽快知情。”贺炯命令道,丁灿快步奔走了。
    此时终于看到贺炯办案以来第一次失态,他踱着步,搓着手,紧张地在会议室来回走着,无法确定的信息让他失去了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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