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怎么娘娘就想不明白呢?!
    “给我跪下!”刘昭妃厉声道,又收了气,向上首的郑梦境一拜,“奴家多年礼佛,不理事,并不曾想身边出了这等小人,将小皇女给教唆坏了。今日将这贱奴带来娘娘跟前,由娘娘发落,是杀是剐,奴家绝无二话。”
    郑梦境心里一叹,“先起来说话。”她朝刘带金使了个眼色,让她亲自去将刘昭妃给扶起来。等人在绣墩上坐好了,道:“此事乃宫人所为,与昭妃无关,你很不用自责。”
    目光一转,又对上了那个梁嬷嬷,“人,我且留下了,你回去吧。这事儿搅得你也不安生,我心里愧得很。”吩咐宫人去将库房的钥匙取了,给刘昭妃送一份礼。
    刘昭妃推辞不过,到底还是拿了。与跪在地上的梁嬷嬷擦肩而过时,幽幽一声叹息。
    她又何曾希望将这自己身边的经年老人给推出去。实是她已看透了这宫里的模样,今上除了皇后,眼里还能容得下谁?
    自万历六年刘昭妃入宫,再到而今的万历三十三年,二十七年的光阴,她把自己最好的时光都留在了这里。正因为不得宠,所以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宫中宠妃的来来去去,也因为无子,毋须在国本上去争夺。
    有的时候却是难过,深夜枯对佛龛,除了念经外,再无旁的事可做。她甚至连一个念想都不曾有——朱翊钧不愿给她。
    可有的时候,却也庆幸,正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能做到豁达无谓。御膳房的膳食不好又如何?礼佛之人合该吃斋。底下宫人不愿伺候又何妨?她有手有脚,自己也可以做。
    可惜这般想的,并非自己一人。
    舍了梁嬷嬷在这翊坤宫里,刘昭妃心里也是极不好受。她知道等待梁嬷嬷的会是什么结局,可自己也没法子。嬷嬷她过了头,忘了下人的本分。
    梁嬷嬷的死在宫里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就连石子投入湖中泛起的涟漪都比她大些。过不了半日,就再没人提起这个人了。
    唯有刘昭妃默默跪在佛龛前,为梁嬷嬷念着往生经。被主子赐死的人是得不到什么安葬的,怕是眼下正在乱葬岗里头。她做不到叫人去收了尸骨妥善处置,也唯有面对这不言不语的佛祖多念几遍经文罢了。
    朱轩姝在外头玩够了,才舍得回来。“母后母后,你看,我今儿在御花园给你摘……了……”一进门就看见郑梦境面色不善,她“嘿嘿”笑着,“母后这是生谁的气啦?”
    “还生谁的气,你们一个两个巴不得我早点儿气死得了。”郑梦境狠狠戳着女儿的额头,“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个双身子,就这么呆不住啊?整日介往外头跑,这要是有个万一,等驸马回来你拿什么给他瞧?”
    郑梦境冷哼,“还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哼。”
    朱轩姝抱着笨重的肚子,走到另一边,对着母亲的脸,“我自己大啦,知道分寸的。”说着,就好像变戏法一般,从背后取出一支芍药,还轻轻摇了摇,“母后你看,好不好看?”
    “还摇呢,看看,我这新裁的衣服呢,你这一摇倒是好,沾了一袖子的花粉。”郑梦境把手挪到外头去,不停掸着,“上头的花蕊都变成金的了。”
    朱轩姝挨过去,“金色好呀,大吉大利,大富大贵。民间还不许用这色呢。”
    “去去去。”郑梦境被女儿给哄笑了,“给我安生地躺榻上去。我今儿事多,还不曾去慈庆宫呢。你给我乖乖儿地在翊坤宫躺着,我上慈庆宫去看看太子妃。”临走又不放心地说一句,“乖乖的啊,否则仔细熊廷弼回来,我在他面前告你小状。”
    朱轩姝吓得赶紧拦住,“可别呀,这要是飞白知道,不得生我的气?哎哟,我的好母后,这可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啊。”
    郑梦境“噗嗤”一声笑开了,“知道了,那你乖乖躺着去啊。”见女儿苦着脸被扶上床,才安心地坐上外头等着的凤辇。
    到慈庆宫门口,郑梦境还没下来就听见里头胡冬芸和朱常溆的笑声。她微微一笑,对搀着自己的刘带金道:“这是皇太子又说了哪里听来的笑话给太子妃说,走,我们也去听听,乐一乐。”
    单保并未在里头伺候,他在门口立着,一眼就看见了郑梦境,赶忙上前来。“奴才给娘娘见礼了,娘娘万福。”
    郑梦境笑着点点头,让单保起身说话,“皇太子在里头说什么呢?怎得太子妃笑得这般开心?”她探头往里头看了看,“大伴可听见了不曾?”
    “奴才未听得清,仿佛是在说密州造船坊的事。”单保搀了郑梦境另一手,“娘娘仔细脚下头的台阶。”
    郑梦境含笑点头,“知道你素来是个仔细的。”她立在外头,并不马上进去,“同皇太子、太子妃说一声儿吧,免得我贸贸然进去,搅了他们的兴致。”
    单保颔首,松了搀着郑梦境的手,走到门前报了一声,“小爷、太子妃,娘娘过来了。”
    里头的笑声停了,郑梦境听见朱常溆似乎小声说了些什么话,没多久就见他从里头出来了。“母后怎么想着今日过来了?可是念着芸儿了。”
    “就是叫你给说中了。”郑梦境由着儿子过来搀自己,“这宝贝孙儿呐,我是一日看三回还不够。”
    胡冬芸在里头听了这话,心里一个“咯噔”,手摸上了肚子,身子也不舒服地挪动了下。昨日她娘家来人了,母亲看着她这肚子只皱眉,说是怀相瞧着是个女胎。
    又听朱常溆道:“难道孙女儿就不好了?我倒是觉着好呢,一子一女,刚好凑个好字。”
    “自然好,我呀,只盼着能母子均安,旁的全都不在意。”郑梦境跨过门槛,“要是皇孙呢,你父皇更高兴些。这要是皇孙女,我心里乐意,多了个贴心的小棉袄不是。”说罢看着躺在里头的胡冬芸,“太子妃说是不是?”
    胡冬芸讷讷地点头,抿了下嘴,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把身子再往里头挪了挪。
    郑梦境笑着摇头,“瞧这孩子,慌的什么?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一样疼宠着。你自己瞧瞧,我可有对姝儿、溆儿他们两般对待?”
    这倒的确不曾。胡冬芸这才高兴起来,“给母后见礼了。”她在榻上不能下来,只点了点头。
    “歇着吧,别忙乱这些。”郑梦境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方才溆儿在同你说什么?怎么笑得这般高兴?”
    胡冬芸张嘴想要说,一下子又缩了回来,看了看一旁笑着的朱常溆。她有些担心自己这是不是干政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少说少错来得好。
    郑梦境是过来人,只看一眼,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不戳破,而是转向儿子,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意思。
    朱常溆轻咳一声,“是这样,先前我相了个人去密州置办造船坊,是湖广一个已经除了籍的宗亲,还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朱华彬牵的线。”
    郑梦境点头,这事儿她是知情的。为了怕胡冬芸尴尬,她特地笑着朝对方看去,冲她点点头,又把目光放回到了儿子身上。
    “因先前担心在密州当地会出什么事儿——毕竟离京师也有些路,所以是看中了那人的玲珑性子,才叫去的。”说好听些,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说不好听,朱华温就是个滑头,精得很。
    郑梦境权当是听故事,有滋有味的。“后来呢?他到密州了?”
    “嗯,他先去了趟江浙,寻些造船的熟手。后来觉着不满意,又上福建去了趟。上旬才刚到密州。”朱常溆想起信上写的,就忍俊不已,“果不其然,到了密州,才刚搭起造船坊的铺子呢,就被人给寻上了门。”
    郑梦境挑眉,“这又是为何?莫非好端端的,还不叫人做营生了不成?”
    事情呢,是这样的。
    密州当地自然也是有机灵人的。也不知当地的乡绅哪里听来的风声,说是密州迟早也要同江浙那般开起市舶司来,所以就一个个地开始打起了主意来。
    既是要开市舶司,那首要的便是造船。无船,又如何出得了海?
    密州是个小地方,虽也是沿海之地,却并不比江浙那一带繁荣。当地乡绅在此盘踞已久,彼此之间也都是姻亲关系。想要做些什么事,彼此之间打声招呼就行,那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钱,自然也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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