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朱常治高兴地拉过他的手,“就是来找你的,正好。跟我来。”
    朱常溆由着弟弟牵了自己走,嘴上忍不住揶揄,“你能有什么事?整日见不着人。”
    “嘿嘿,对皇兄而言,这可是件大好事。”朱常治神秘地冲他一笑,进入偏殿后,就将吕氏的状纸拿出来,“有人要告沈一贯,纵容家人肆意伤人。”
    朱常溆挑眉,“哦?”这可真是刚困了,就有人递枕头。能有这么巧的事儿?他记得前世沈一贯可是稳稳当当做了好些年的元辅。将状纸打开,细细看了,不由大怒。“人在何处?我要去见!”
    “在义学馆呆着呢,都挺好的。”朱常治安抚道,“只是来的是一对老夫妻,还有他们的小孙子,这般越级上告,怕是必要受一百棍,哪里撑得住。皇兄你看,能不能叫人网开一面?”
    朱常溆沉吟一番,“杖责肯定免不了,一百是多了,但再少,也不能低于五十了。”他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现在沈一贯正四处串联,就为了元辅的位置。恐怕归附于他的朝臣并不会让步。”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朱常治不甘心地问,“这要是五十棍下去,将人给打死了,可怎么办?”
    朱常溆无奈地道:“堂上请个大夫候着吧,打完了立刻给瞧瞧。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草草结案。”心思一转,“不过有了这事儿,沈一贯确是要和元辅无缘了。宁波的案子,必得差人去宁波当地查询一番。一来一回,得费上不少时日。”
    “你且等等,我将这事儿去同父皇说。”朱常溆想了想,“也罢,你同我一道去吧。”
    这不会是件小案子。牵连的不仅是沈一贯,还有鄞县、宁波两地的官员,全都要陷进去。恐怕就连浙江巡抚都吃不了兜着走。治下出了这等事,他必会受到牵连。
    朱常溆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很好。
    福建已有了月港,浙江合该也有一处港口才是。
    届时料理了沈一贯,再动一动浙江。开关之事,虽难,却未必不能行。
    郑梦境和朱翊钧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困了,倚着朱翊钧的手臂,沉沉睡了过去。两个儿子轻手轻脚的进来,向父亲行礼。
    朱翊钧小心翼翼地抽出被郑梦境压住的手臂,向两个儿子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去外殿等着。自己在殿里叮嘱了宫人仔细看着郑梦境,这才出去。
    “怎么了?”朱翊钧接过朱常溆手中的状纸,定睛看后,立刻招来王义,“速速让东厂的人将义学馆中的吕姓夫妻护好了。”又即刻差人招来大学士们。
    见大学士,这是个天子不再称病的信号。也意味着廷推可以顺利推进了。
    沈一贯心里不由高兴,走向乾清宫的步子都分外轻快。原本身为次辅的他,应该和同僚走在一处,不过现在却忘乎所以地快了他们一步。
    俨然是实际上的元辅模样。
    沈鲤并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由着沈一贯去。他现在正专心于尽力阻止沈一贯升任元辅。
    不仅沈一贯曾任主考官,沈鲤也是。当年考中的所有学子,都是他们的学生。两沈各有各的势力,只沈鲤现在看来,还落于下风。
    沈一贯一进殿内,就见天子怒目而视。他看看左右,并不知这股子怒气究竟是对着谁的。在殿中站定,还未行礼,他就被砸了个正着。
    “你自己好好看看!”朱翊钧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们也都看看。”他指着沈一贯,“别跟朕说,你家人在鄞县的一举一动,你全然不知!”
    沈一贯将状纸看完后,大惊。这件事他的确是不知道的。大概远在宁波的沈家人也知道,事情做得有些过头。只是当地的官府碍于沈一贯的面子,自然会将事情给压下来,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陛下,臣督导家人不严,有罪。”沈一贯将状纸递给身侧的朱赓,当即跪下,“不知这家人现于何处,臣亲自上门请罪。”
    朱翊钧恨不得走下去,一巴掌打在沈一贯的脸上。“还上门请罪?人家因为你沈一贯,断子绝孙。你身上的罪过大了!你还打算怎么赔罪?还指望人家能原谅你?”他怒不可遏地指着自己面前的所有阁臣,将胸中的怒火全都撒到他们头上,“国蠹,统统都是国蠹!”
    受了牵连的阁老们陪着沈一贯一起跪下。
    “帮着朕一同治理大明朝的,就是你们这起子人!你们自己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谁?嗯?眼中只有权势,只有富贵,根本看不见百姓身上所受之苦。”朱翊钧背着手,快速地走了几步,停下来,“还利用手中权势,迫害百姓。朕要你们何用!”
    “寒窗苦读数十载,还什么圣人言,朕看你们早就把圣人抛到脑后去了!当年到底读的什么书?嗯?”
    “未能体察民情,臣等有罪。”
    朱翊钧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有罪有罪!你们……”
    刘带金从里殿出来,向怒气冲冲的朱翊钧福了身子。她丝毫不对天子的这股怒火感到害怕,一脸淡然地道:“陛下,娘娘叫陛下别生那么大火气,仔细伤了身子。”
    朱翊钧深呼了一口气,将心口的怒意压下去一点,“皇后叫朕吵醒了?”又怒瞪着跪着的几个大学士,“你们干的好事!”
    刘带金将话带到,就重新转进去了。后宫不得干政,不独是妃嫔,都人也一样。
    郑梦境在里殿懒散地歪在贵妃踏上,涂了丹蔻的指甲从裹着褥子的锦缎上划过,继续听着外头的动静。
    “马上审,给朕仔仔细细地审!”朱翊钧面色狰狞,“若是属实,绝不轻饶!”
    沈一贯哽着嗓子,早前的高兴劲儿全没了。他支撑着身体的手颤抖着,几乎要垮下去。没有谁能比沈一贯更明白,他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首辅之位。
    不独首辅之位,还有浙党领袖之首。
    一直以来,群臣愿意聚集在他的身边,不过就是看在未来自己就会升任元辅。可现在沾上了污点,别说元辅,就连次辅的位置都要保不住了。
    沈一贯重重地磕了个头,“臣……现在就卸职归家,等待审讯结果。”出了这种事,他已经不能继续呆在内阁了,必须要避嫌。
    “马上就给朕滚回去!”朱翊钧觉得怒意稍稍平了些,趁着起身的沈一贯还没走,犹嫌不够地又给补了一刀。“即刻召集群臣,朕要廷推新任首辅。”
    沈一贯僵硬着步子,慢慢挪向殿外。在跨出门槛后,他的身子软倒在殿前。身后的朱赓想去扶,冷不防身后的天子一声怒喝:“不许扶!叫他自己起来!”
    朱赓只得收回了手,立在一旁看着沈一贯。他心下有些不忍,沈一贯纵有再多的错,可宁波的事,又岂会全然知晓。毕竟路途迢迢,即便有书信往来,这等事,家里人也只有瞒着的份。
    沈一贯在地上爬了几步,才重新找回了力气,一点点将身子撑起来。
    沈鲤束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自阁中受召见,再到现在出殿,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沈一贯就看起来老了十岁。
    天子要求即刻开始廷推的消息由司礼监的太监们四处传送消息,各处衙门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快了些,今日午前,天子还称病说不视朝呢,怎么到了午后就立刻召见了众人,要求廷推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朱常溆撑腰,单保和陈矩、王义的关系都还算不错。三人私下一合计,揣摩着上意,悄悄儿地将沈一贯的事儿给透出去了。
    有些惯于见风使舵的人,立刻撸袖子磨墨,预备着回家前先写一封弹劾沈一贯的奏疏,上呈天子面前。
    这时候不等着落井下石,拔高自己,在履历上添一笔功绩,还等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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