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公的家乡,是不是就在江陵?”吴氏笑了笑,“文忠公是圣上的先生,我们呐,先去拜访他们家。”
    朱华彬越发奇怪,“可……我们和张家素来没有来往,他们会见我们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试一试,也不费什么劲。”吴氏捶着自己发酸的两条腿,耐心地对儿子道,“我们娘俩在武昌府认识的人并不多,也无甚达官贵人。我以前还在娘家的时候,听我祖父提过,科场里头的关窍可多了去了。张家出过那么多做官的,对这个必定是熟悉的。”
    歇够了,吴氏就让儿子搀着自己,继续上路。“再有,义学馆是不是真就那么好进?若是可以,能拿到张家人给你的举荐信,应该会更容易进去些。”吴氏有些担心,“你想想,义学馆的名气这般大,从京师都传到湖广来了。河南除籍的宗亲又在我们前头,名额一定早就给占了。我们呐,得另辟蹊径,多想想法子。”
    朱华彬却有些别扭起来,“这样,这样会不会太过于好弄小巧了些?”
    “蠢物!”吴氏敲了敲儿子的头,“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是弄小巧了又如何?少走些弯路难道就不对了?退一步讲,即便张家不愿意见我们,或是不愿意帮忙,也无妨。我们耽搁的无非是几天功夫罢了。”
    朱华彬嘟囔道:“还有银钱,这一路的吃食,还得钱呢。”
    “这个,你暂时不必担心。”吴氏顿了顿,“我已将宅子给卖了。”
    朱华彬愣住了,“卖……了?!”他一下跳了起来,“那是爹唯一留给我们娘俩遮风避雨的地方!是爹,是爹熬死了才能买下的。”眼泪潸然而下,“娘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给卖了呢。”
    怪道让自己把屋子收拾得干净些,还当母亲怕家里无人时会遭了贼。原来竟是卖了。
    把宅子给卖了,吴氏自己也心疼,可为了这个儿子,不得不这么做。“我若是不卖,你心里必定会想着,若是考不了科举,或是进不了义学馆。我们还能再回武昌来。我就是要把你这退路给绝了,告诉你,若是考不上,我们一辈子都要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自己的心思被母亲说中,朱华彬耳根子一下就红了。可心里到底还是埋怨着母亲,不该卖之前不同自己通个气。后头路上,就一直没和母亲说过话。
    吴氏也知道自己这么先斩后奏,的确让儿子伤心,也就不计较了。这个儿子的脾性叫自己养的有些怯弱,不过还是明理的人,等想通了,也就好了。
    母子二人前往江陵张家的事,且按下不提。
    京中,朱常溆正听陈矩关于马堂之死的汇报。
    虽然寻不到确实的证据,可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了沈一贯。
    陈矩将卷宗交给朱常溆过目后,就退与一旁,并不再说话,让主子自己做决定。
    朱常溆面无表情地将卷宗看完,冷笑一声,“沈一贯的性子,若非与马堂私下做过什么交易,怕马堂被抓后审出来,对己身不利,他必不会铤而走险地杀人。”
    将卷宗合上,递回给陈矩,“拿去给父皇过目。”
    陈矩弓腰点了点头,又道:“这几日陛下正在挑新任的秉笔。”换言之,等新秉笔上任后,陈矩手里的东厂就要交给别人了。
    按惯例,东厂都是由秉笔掌管的。
    “我知道了。”朱常溆转了转有些酸疼的手腕,现在他担心的还不是新任秉笔的事。太监,总归还是太监,生杀大权,一身荣辱都是在天家手里控着。
    随着万历三十一年越来越接近,王家屏的过世才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毕竟还有几年功夫。
    努|尔哈赤终于定下了日子,要来京城纳贡了。
    抄了楚藩后,私帑一下子就丰厚了许多。被烧毁的乾清、坤宁两宫也正在加紧时间重建。
    朱常溆一直在想着,为什么这回努|尔哈赤入京朝贡会一拖再拖,这很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莫非……女真内部出了事?
    这倒是有可能的。朱常溆记得,努|尔哈赤带着十三副遗甲起事的时候,帮衬的都是他的兄弟。不过后来统一了女真,他们兄弟之间也爆发出了各种矛盾。努|尔哈赤固然有南下中原之心,最终并且成功了,可现在,这样的心思却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一旦被人所知晓,并且宣扬开来,传入大明朝的耳中。大明朝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现在的努|尔哈赤还远不能抵御大明朝的军队。
    朱常溆走到书桌前,将舆图打开,细细看着上面,心里回忆着前世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之后,南下的路线。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朱常溆有些记不清了。他本就不擅长记忆这些东西。为今之计,也只有努力提高武备。可要提高武备,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
    私帑刚有了些银子,且不知能用多少年。外朝大都是文臣,对战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且看看多少年了,武举都被废止,从不曾被人提起就知道了。他们一心抱着天|朝上国的大国梦,丝毫没有什么对北边蛮夷的警惕心。偶尔几个不同的声音,也掀不起水花来。
    还有一点,最为重要的。大明朝并无良将。现在贵州的石砫却是有一个秦良玉,朱常溆很是看好。可人家到底是女子,况且也不能轻易就将人从南边儿调去北方边境一直镇守着。
    要和女真抗衡,看来看去,也只有辽东李家。
    朱常溆想起上个月弟弟送来的信。里头并未写什么重要的事,只道是自己在辽东研制火器,有一些进展,不过也碰上了不能攻克的麻烦事。他还抱怨着,这时候,若是大姐夫在身边就好了。
    想起弟弟,朱常溆笑了笑,温暖而又担心。与女真作战,自来死伤无数。他生怕哪一日,就再也等不到弟弟的信。
    有心想将人给叫回来。可又不想叫弟弟失望,况且有洵儿在北地,透过信上的只言片语,也足以对辽东的形势做出一个判断。
    李成梁向来和努|尔哈赤走的近,野心依旧不死。
    朱常溆现在唯一觉得庆幸的是,李如松好歹是活了下来,也没成一个废人。身为辽东总兵官的他,在李家隐隐有越过父亲,成为新一任真正掌权的李家当家人的迹象。
    只要李如松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朱常溆就觉得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胡冬芸端着汤盅过来,她见朱常溆紧皱了眉头,显然是在想事儿,也不多做打搅。她挽了袖子,自己将盅盖打开,盛了一碗放在朱常溆的面前。
    甜蜜的香气和瓷器碰撞的声音唤回了朱常溆的思绪。“是芸儿啊。”他向太子妃笑了笑,“母后都同你说过了,往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你仔细将养了身子便好。”
    胡冬芸笑道:“奴家便是个劳碌命,一刻都歇不下来。多坐一会儿啊,这浑身上下都觉得难受。”她顺势在朱常溆身边坐下来,“殿下是有烦心事?”
    “嗯。”朱常溆也不瞒她,“北边儿的女真,多年来都不安分,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起来。”他记得前世努|尔哈赤向大明朝宣战,建立起后金,那是万历四十几年的事了。说说是还有十几年的功夫,可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胡冬芸并不懂这些,只带了笑,听着朱常溆说话。
    “大明朝现在无甚将领,李家又不是一条心。真怕什么时候会引狼入室。”朱常溆越说越心烦,索性就舆图收起来,再不看它。
    胡冬芸侧头想了想,“不是说,洵儿在辽东吗?”这个四皇弟出宫早,她一面也没见过,“听说先前还将辽东的总兵官李如松从战场上给救了下来?”
    “可不是。”朱常溆点头,面上带着几分骄傲,“那一次鞑靼犯境,是李如松带着精锐出城迎战。死伤甚多,几乎全军覆没。也是祖宗保佑,洵儿命大,不仅活下来了,还把李如松从死人堆里给带了回来。”
    胡冬芸也颇是赞赏,“真想早些见见四弟弟,有这般的能耐,可真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好奇地问,“可成亲了?”
    朱常溆摇头,“没在信上看他说起来,应该还不曾。”说起这事儿,也是他和母亲心头的一块病,“他被除籍后,是无父无母,无手足之人,寻常人家哪里敢将女儿嫁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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