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查一查?”朱翊钧还有几分犹豫。
    朱常溆点头,“必须查。也好给楚府宗人一个交代。毕竟那么多人对其怀疑,空穴可不来风。”按着他的想法,无论朱华奎的身世究竟如何,他都必须非天家血脉。
    唯有如此,才能逐步瓦解楚藩。
    当年朱常洵看出朱常洛对朱常汐的嫉恨和不满,利用人心而导致了兄弟相残。那么现在朱常溆同样准备利用人心,让楚宗内部开始生乱。只有他们自己乱了,才能伸进手去搅合。
    再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了。现在已经是万历二十七年,距离努|尔哈赤朝贡的日子越来越近。再过没几年,他就会建立起后金,开始南下攻打大明朝。
    现在再不除藩,届时就可就来不及了。朱常溆一直拉着朱常治不断在算军需费用,火器的研制、招募兵士的饷银,还有各种铠甲刀枪弓箭。光一个楚藩,且填不满。
    以后要做的事还多着,眼下必须得将削藩给办成了。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步,连这个都做不到,更遑论是去面对更大的敌人。
    大明朝的武力从来不弱。起码朱常溆是这么看的。他自正式册封皇太子后,就一直想着,大明朝真正的症结究竟在于何处。不是武备,而是在朝堂,在乡绅。
    朱翊钧想了又想,招来马堂,“立刻点了东厂的人,让他们跑一趟武昌府,连同当地地方官,彻查楚王朱华奎的身世。”
    见父亲终于下了决定,朱常溆心下一松。
    现在最让朱常溆感到可惜的是,东厂不得为他所用。皇太子和帝王到底差了很大一步,自己绝不能跨过去。况且他还需要内廷来巩固皇权,与外朝相争。
    武昌府的楚王府早在东厂第一次过去私下打探的时候,就得到了来自宫里的消息。因为远离直隶,出于对天家的不信任,楚王一直不断向宫中太监施以贿赂。过去所做的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朱华奎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差了心腹带上银钱北上,逐个儿地去拜访朝臣。有些人倒是谢绝了,比如沈鲤。不过另外一些,收了银子后,一口应下。
    比如沈一贯。
    报信的田义在听到天子正式授意马堂手中的东厂奔赴武昌府时,又打算故技重施,将消息传出京城去。
    不过这次他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恰恰让单保抓了个正着。
    “田掌印,”单保皮笑肉不笑地朝被人绑住的田义行了一礼,“您这回是想送消息给谁啊?”
    田义赤红着眼,咬牙切齿地瞪着单保,“你小子,竟然出卖咱家!”
    “非也非也。”单保笑道,“奴才是为陛下效命,忠于小爷。哪里称得上是出卖掌印呢?你我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又何来出卖一说。”
    田义磨着后槽牙,“单保,你可是忘了,当初是谁给咱家送了一千两银子,让咱家将你安排去慈庆宫服侍小爷的?现今你倒是忘了当年咱家对你的这份恩情,对咱家拔刀相向起来。”
    他见单保神色有些松动,趁着朱常溆还没到场,赶紧劝说道:“如你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小爷还会愿意用你?你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小爷心性谨慎,这次之后,可还会向先前那般待你。”
    田义说的,单保未必不曾想过。只是当时朱常溆给他许下的承诺实在太过诱人。今日除了田义,他朝自己就会在皇太子登基后成为新任的掌印。
    宫中第一大太监的名声实在是太诱人了。太监是绝后之人,他们爱银子,爱权柄,再没有旁的什么东西可让他们惦念的了。
    朱常溆领着人,站在屋外。他示意身后的宫人们不要说话。屏气凝神,想听听单保是怎么回答的。
    “掌印这是对小爷心怀怨怼了?”单保冷笑,“似你这般不忠之人,岂能留于宫中!今日你敢私通藩王,勾结宗亲。保不准他朝就起了祸心,对陛下动手!”
    田义见他将自己的罪名向着最无法辩解的地方歪曲,气得不断挣扎,“单保!你小子这般污蔑,就不怕被雷劈了吗?!”
    “单保有什么好怕的?”朱常溆施施然地走进来,对俯身行礼的单保温柔道,“这次你做的很好。”他冷冷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田义,“真正该怕的,难道不是田掌印吗?”
    田义在朱常溆的目光中,不断发抖。即便心中知道此番在劫难逃,却还想着最后在搏一把,就是将单保拉下水来也好。“小爷,单保所说的全都不是真的。明明就是他欺瞒小爷和陛下,收受贿赂,勾结宗亲。而今将所有的罪状悉数归于奴才头上。小爷明鉴!”
    “我自然明鉴。”朱常溆走近田义,死死地捏住他的下巴,“我早就让人去你在宫外的私宅里搜过了,可是有不少楚藩之物。啧啧啧,田掌印啊田掌印,该说你是不小心呢,还是胆子太大了?这样的东西不留着销毁,还堂而皇之地摆在家中,这不就是等着人去搜吗?”
    田义有些糊涂,不知道这是朱常溆在诈自己,还是的确从自己宅中搜出楚宗之物。他分明记得很清楚,一切有关楚藩的东西,自己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正当他迷糊的时候,就听朱常溆贴着他的耳朵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宫外搜罗扬州瘦马,安排那些烟花女子入宫服侍父皇,妄图取代母后的地位。”
    这回田义是真的认栽了。归根结底,原来早在几年前自己就被皇太子给盯上了。自打他发现朱翊钧对瘦马不感兴趣后,就再也没有安排人入宫了。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却没想到皇太子先前不发落自己,是为了寻一个更重的罪名置他于死地。
    田义的瞳孔微微放大。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究竟隐忍了多少年?不过一个年轻人,他的城府竟然有这般深?自己……究竟是惹到了那尊大佛。
    朱常溆挺直了腰板,“我已将田义的所有罪名上报于父皇,父皇将处置权交予我手中。田掌印,不,父皇已经将你卸了职。田义,是时候该上路了吧?”他向单保挥挥手,“动手吧。”
    单保弯着腰,略带着些谄媚,“这儿脏得很,小爷且回宫去。奴才自会办妥了差事。”
    朱常溆点点头,“唔”了一声,袖手离开。
    田义惊恐地望着两侧侍卫抽出明晃晃的刀子来,那柄刀子薄如蝉翼,很是眼熟。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有这么一幕。那是个晚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刀子插入田义的皮肤,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等皮肉混着血落在地上,他才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单保背着,冷眼看侍卫行刑。田义的嘴早就被堵住了,只有瞪得如铜铃般大的眼睛才叫人知道他现在究竟有多痛苦。
    朱常溆出了屋子,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上头飘着极薄,极淡的云彩。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吩咐道:“回启祥宫去,向父皇复命。”
    停在屋外的皇太子肩舆重新被人抬起,缓缓朝启祥宫的方向而去。
    朱翊钧在殿内批阅奏疏,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奏疏上。“人都处置好了。”
    朱常溆拱了拱手,“父皇放心,都已经处置妥当了。”
    “嗯。”朱翊钧手中的笔一顿,在奏疏上留下一个无比突兀的点。原本他对楚藩还留有一丝怜意,现今却是只想让整个楚宗全都给削了。
    这手可伸得真长啊,直从武昌府到了直隶。也罢,既然这么想知道京里的消息,那就让他们自己亲自到京里头来看一看。
    远在武昌府的楚恭王妃不小心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汝窑花瓶给碰倒了。瓷瓶摔在地上,里头的水和花混着碎瓷散落一地。她摸了摸自己跳个不停的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第140章
    郑梦境在宫里几乎是度日如年, 三日来算着时辰, 看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女儿。
    三朝回门那日, 吴赞女早早地就请人去昨夜特地留宿在厢房的高玉海过来, 同朱轩姝一起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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