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假装拈了酸,斜睨着他,“也不见陛下对我这么上心的。”笑够了,她就给朱翊钧出主意,“要不就穿那件四团龙常服,蓝色云肩通袖的。奴家觉着吧,都是自家人,穿着太过正式,反倒让皇叔拘束了。”
    “对对,还是常服好,显得亲近。”朱翊钧当下就让陈矩趁着还没落锁回去准备。“到底是小梦有主意。”
    郑梦境笑眯眯地牵着他往回走,“哪里是奴家有主意,分明就是陛下做了局中人,瞧不见罢了。奴家呀,这是讨了个巧。”
    回到殿中后,两人各自洗漱,换了干净衣衫躺在床上。郑梦境还不想睡,翻个身,用手撑起脑袋,“陛下就不打算重新修缮了乾清宫同坤宁宫?老这么在启祥宫住着,也不是个法子啊。奴家见娘娘都搬去咸福宫了。”
    “哪里有钱。”朱翊钧叹道,将手枕在脑后,“播州最近一段时候不安稳,朕瞧着啊,迟早是要打的,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都是哱拜那贼子惹的祸,他一乱,旁的土吏也都蠢蠢欲动了起来。”
    郑梦境放下手,将头靠在朱翊钧的胸口,心跳声清晰无比,沉稳而有力。
    都人将帐子放下,在里殿留了一盏烛灯,退到里殿门口去。
    朱翊钧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重。“北境的女真人又起了新乱子。你还不知道,努|尔哈赤已经扫平了女真族,将其统一了。朕看他其心不小,日后恐还会与蒙古人联手。不过在那之前,他定会派人入京一趟,用纳贡来安大明朝的心。”
    郑梦境没说话,只觉得朱翊钧的心跳陡然加快。
    “其实不过是面上的安抚罢了,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有什么法子呢,虽知其日后必会危及边境,大明朝也不能因这猜测而出战。只能等。”朱翊钧有些苦涩,“可这一等,就将先手给丢了。”
    大明朝乃□□上国,以仁孝治国,岂能轻易便动武。
    旋即他苦笑一声,“不过现在便是打,大明朝与女真鹿死谁手还说不好。满蒙从来彪悍,中原男子有所不及啊。偏能派上大用的火器不叫人看重。”
    “陛下,莫再想了。”郑梦境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这事儿以后就会迎刃而解呢?”她想起自己的奇遇来,天马行空地道,“指不定努|尔哈赤突然暴毙呢?陛下也说了满蒙彪悍,他们兄弟间说不好就各怀心思,并不是一条心的。”
    早前需同心协力一起剑指外人,等平定了一切后,大家就会想着如何分权。
    朱翊钧揉了揉她的头发,“瞎想什么呢,睡吧。”他说着合上了眼,心里却给辽东李氏记了一笔。
    努|尔哈赤能一平女真,李成梁可谓是功不可没啊。
    朱翊钧已经不像当年那样青涩稚嫩,一味听取阁臣和舆论的意见。有了十几年的磨砺之后,他的眼界已然比过去开阔了许多。李成梁在朝中所依附的对象,不过是几个有交情的老阁臣,等申时行、王锡爵一退,当年杀良民冒功的事就被人给顶了出来。
    要不是朝中无良将,朱翊钧早就办了李家。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播州还没打,他还得将李家给稳住了。
    这时候朱翊钧有些意识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不过还好,靠着文忠公十年的辛劳,还是积了一点底子下来。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改历不过是朱翊钧想走的第一步而已。有人支持自己,甚至连血亲都愿意伸出援手,这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前方的路没那么难走。朱翊钧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第二日没有朝会,朱翊钧早早地就换好了衣裳回启祥宫等着了。众人不知道天子与郑藩世子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郑藩世子离开后,天子下了旨,让他襄助刑云路一同改历。
    王家屏看着由司礼监加了印后送来的奏疏,浅笑着摇摇头。异人,果真是个异人。票拟批红之后,内阁将这封奏疏通过了,让文吏们誊抄送报各处衙门。
    朱载堉倒不曾想过朱翊钧会让自己留在宫里住着,而且还就是天子所居的启祥宫。他将随身不多的行李收拾了一下,换了件衣裳上文渊阁去了。
    听说今日皇子们并未因自己的到来而免读,此刻都在文渊阁里听学。
    朱载堉悄没声地走进文渊阁中,朝侍奉的太监们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就在皇侄孙们的最后头背着手立着,猜着到底哪一个给自己写信的。
    今日授课的方翰林在朱载堉进来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抬,天子在授课前就差了人过去同他说过郑藩世子可能会去听课。只要不打搅自己授学,方翰林对朱载堉在不在一点所谓也没有。
    反倒觉得很新奇。方翰林早就听说这位郑藩世子饱读诗书,只因进不得科考,所以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旁门左道之上,颇是闯出了些名声。方翰林自己也喜欢音律,还想着课后同这位郑藩世子探讨一番。
    朱载堉立在后头,饶有兴致地将皇子们一个个进行对比。偶尔同自己家中同龄的幼子相较,偶尔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朱常汐穿着皇太子的常服,坐在正中间。他的服色是五个皇子之中最为显眼的,位置也最显眼,也是朱载堉第一个留心到的。但也不过片刻,他就对这位太子没了兴致。
    天子皇侄倒是有几分聪明劲,但这个太子却没挑好,或者说是中宫没给生好了。
    朱载堉觉得人可以不聪明,但不能不勤勉。他只看朱常汐那虚胖的模样,就知道被人保护地太好,先生提问的时候也从不主动回答,可见于学问上并不用心。
    其余四个皇侄孙,两个小的倒是各有所长,朱载堉对朱常治最感兴趣,有心想问他愿不愿意同自己学学“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过今日他来,并不是为此,此事大可押后再论。
    剩下的两个皇子,因全是坐着,也看不出哪个是有腿疾的二皇子,勤勉的程度瞧着倒是一样,不过各自稍高些的那个有股子戾气,朱载堉并不喜欢,也不认为他会是提出让除籍皇亲参加科举的人。
    用了排除法后,朱载堉信心满满地认定了自己要找的人。
    的确是个聪慧之人,也够勤勉,看得出平日里在学问上下了很多苦功夫。方翰林是个好问偏门的人,若课前没有预习,怕是很难答得上来。而且还得将学问融会贯通了,这难度便大的很。
    朱载堉在心里将朱常溆与朱常汐比较了一番,摇摇头。
    可惜了,投错了娘胎,没能托生在中宫的肚子里。
    皇子们等方翰林讲够了宣布下课后,纷纷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已经离平时午膳的时间挺久了,今日方翰林讲的兴起,所以拖了很久的堂。
    朱常洵嚷嚷着让服侍自己的太监将午膳端来,余光却瞥见自己前头的兄长站了起来,向后行了一礼。他赶紧回头,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正立在最后,捋着胡须不断点头。
    朱常治凑过去,捅了捅他,悄声道:“这位该不会就是我们的皇叔父吧?”他不断拿眼睛往后头瞟,“瞧着一点都不想仁祖,哪里胖了?明明道骨仙风的要命,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朱常溆行了礼后走过去,“溆儿见过皇叔父。”顿了顿,又道,“我行二。”指着走过来跟着要行礼的朱常洵和朱常治,“这两个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洵儿行四,治儿行五。”
    “见过皇叔父。”被朱常溆点名的两个弟弟齐齐见礼。
    朱载堉摸着灰白的胡子点头,“不错,知礼便是头一等的要事。你们兄弟素日里都做的不错。”
    虽然饿的头晕眼花,但还不忘在先生走的时候起身相送。
    “午后可还有课?”朱载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朱常溆的腿脚有些不便,同自己的皇祖父是一样的。
    不知可是皇祖父托生到了这肉胎之中。朱载堉望着朱常溆的目光越发温和。
    朱常溆答道:“午后是武艺课,不过我是不上的。”他拍了拍自己残废的那条腿,“若是教的骑射,我倒能学上几分,可惜今日武学先生要授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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