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迅速地动作起来,将如木头人一般的朱常汐带去洗漱。
    王喜姐揉着泛疼的额际,只觉得对这个儿子头痛不已。该教的,该打的,该骂的,她都试过了,可没有一样儿是成功的。孩子还小的时候,尚且能用以后长大了就能明白懂事的借口来放过自己的焦虑。可现在呢?
    王喜姐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不该生下这个儿子的。兴许,当初生个女儿,虽然会有遗憾,但还能同媖儿做个伴,也不会有现在这样操不完的心。
    中宫不在场,所有的事儿就全压在了郑梦境的身上。好不容易等王喜姐料理完了皇太子的事儿回来,她就忙不迭地告了假回宫去歇一会儿。
    “溆儿呢?”郑梦境刚坐下,喝了一口水,看看殿中坐着的几个孩子里头唯独少了朱常溆,不免奇怪,“他上哪儿去了?可是累着了在屋子里歇着?”
    朱常溆一身灰地从外头走进来,“没,我上父皇那儿去了。”
    郑梦境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你先前同我提过。你父皇可好些了?如今宿在何处?”
    “在启祥宫里住着。”朱常溆从姐姐手里接过了杯子,一饮而尽,“还有吗?渴死我了,启祥宫里乱的很,都忙着审案子,我进去只转了一圈,连口水都没讨不着。”
    朱轩姝赶紧又倒了一杯递过去。朱常溆连着牛饮了三杯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喉咙舒服了些。他一屁股坐下,从都人的手里抢过扇子使劲地扇着,“今儿天真是热的没边儿了。”
    “这会儿还好些呢,都夜里了,总比白日的大太阳晒着好。”郑梦境歇了一会儿,觉着自己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替他打扇。她便用丝帕擦着儿子的汗,便道,“是跑着回来的?怎么汗出得这般多。”
    朱常溆把折扇往母亲怀里一塞,从都人手里接过用冰水浸湿的手巾擦了一把脸。“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上慈庆宫要伤太子。”他将擦过的手巾往都人手里一丢,“今日去问,倒是知道了那人的名字。”
    郑梦境的心开始躁动起来,打扇的手也停了下来,“叫什么?”
    “张差。”
    哄地一声,郑梦境只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炸开了。
    张差,张差。竟是梃击案吗?!
    朱常溆看似不经意地望着母亲的表情,接着道:“这事儿同二皇姐还有点干系。”他笑着指了指朱轩姝,“二皇姐还记着当年母妃病着的时候,叫你管宫里头的庶务,那个叫你给赶出宫去的景氏吗?”
    “景氏?”朱轩姝皱着眉,想了半晌,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朱常溆的身子微微前倾,“这个张差,就是景氏在宫外的姘头。”
    “竟还和我有那么点子关系。”朱轩姝哑然失笑,旋即道,“父皇该不会要叫我过去问话吧?”
    “怎么可能。”朱常溆笑道,“二皇姐都同景氏多少年不来往了,哪里还有什么关系?莫不是还要攀咬说是咱们翊坤宫想法子从内阁偷了牌子去给人家的吗?”
    朱轩姝点头,“倒也是,我瞧着呀,这事儿就是大学士们的不对。自家的东西不看好了,叫人取了去,险些酿成大祸。若是他们想要攀扯咱们,我可同他们没完。什么好的事都不往我们头上来,脏的臭的偏想着我们。”
    郑梦境听着儿女们的笑谈,心里却极不安宁。她想着,会不会又和前世一样,自己宫里的庞保和刘成作了替罪羊,而自己要平白无故地背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一直到死都洗刷不掉。
    越想越心惊、越后怕。郑梦境不由自主地腾地一下站起来。
    “母妃?”几个孩子纷纷出声。
    郑梦境勉强扯了扯嘴角,“无事。”又缓缓坐下。
    “母妃,你出了好多汗。怎么了?”朱常溆替她一点点地擦了额际密密的汗。
    郑梦境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朱轩姝默不作声地斜了一眼弟弟,“母妃大约是累着了。刘都人,扶母妃去里殿歪着吧。等会儿要是仁寿宫来叫人,再让她起来。”
    刘带金福了福身,上前将郑梦境搀扶进去。
    朱常溆望着母亲的身影,心下有些犹疑。在重生之后,关于当年本就有诸多疑点的梃击案,他就心存疑虑。无他,不管怎么看,朱常溆都觉得自己母亲的性子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退一步讲,按照当时的情况而言,朱常洛已经成了皇太子,甚至连未经册封的皇太孙朱由校都出生了。即便朱常洛死了,很有可能这皇太子的位置也落不到皇贵妃所出的朱常洵身上。当初拥立朱常洛为国本的朝臣们,会依循前例,如太|祖一般,要求正式册立皇太孙。
    无论当年的郑梦境怎么努力,都不大可能达成自己想要让朱常洵继承大统的目标。
    何况现在,皇太子是中宫所出的嫡子,连皇长子朱常洛都没分。弄死了朱常汐,最能得利的人只有朱常洛,而非翊坤宫中的任何一个皇子。
    郑梦境不蠢,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近段时候来,宫里的事一出接一出,她也不会有那份闲心去做。
    可方才母亲的表现却让原本很坚定的朱常溆起了疑心。如果不是母亲做的,那为什么她要这样惊慌失措呢?莫非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朱常溆失笑。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朱轩姝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溆儿。”朱常溆反应过来,“二皇姐,有事儿?”他眼睛瞄了瞄朱常洵,后者朝他摇摇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朱轩姝上下打量着弟弟,面色有些不虞,“你知不知道母妃这般模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朱常溆自己也奇怪着呢,一问三不知,“我知道的全都说了,至于母妃,”他往里探了探头,见刘带金正给躺在榻上的郑梦境盖上薄被,“我也不知道母妃是怎么了。”
    朱轩姝一挑眉,拎着弟弟就往外头走。他俩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小尾巴。
    “说。”朱轩姝把人丢进自己屋子,吩咐宫人们,“你们全都出去。”她在方坐好的朱常溆身边坐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潜入慈庆宫?是不是你同洵儿一同捣的鬼?”
    朱常治一开始还没意会过来。他两眼怔怔地望着自己最信赖、崇敬和喜欢的姐姐,不曾想到这样谋逆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旋即醒过神来,看看朱常溆,又往朱常洵身上扫了几眼。
    朱常洵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耐烦,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有什么好看,敢情我们一同在翊坤宫住了那么些年,你连两个哥哥心里头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啧啧”了两声,“就你这样还想着出宫去做生意?小心别叫人把骨头都给嚼碎了吞下去。商贾奸诈,可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朱轩姝颇有些不耐地朝弟弟摆摆手,“这事儿我一会儿再同你细说。”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朱常溆,还嫌不够地拉过来朱常洵,一同给他们施加压力。
    长姐如母,朱轩姝是翊坤宫几个孩子里头最大的。朱常溆纵是平日里觉得再有能耐,于姐姐跟前,心里还是觉着软了一头。
    “不是我们干的。”朱常洵比哥哥更不能忍,叫姐姐盯了几眼就怂了,缩着脖子巴巴地望着不知为何威严十足的朱轩媖。“便是我们有这胆子,也进不去内阁啊。大学士们哪里会将出入牌那种东西给我们?别说给,怕是连看都不会叫看上一眼。”
    朱常溆微微笑道:“可不是。上回赵大学士来讲学,不小心掉地上了。我想着他年事已高,腰不大好,欲帮着捡起来。谁知道他老人家的动作比我这小子还快,嗖地一下就给藏回去了。”
    “没骗我?”朱轩姝眯着眼。见二人点头,又问,“那……你们觉着会是谁?”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一齐摇头。“这等事,怕是只有主谋才知道吧。”
    朱轩姝挑眉,“难道连张差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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