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不说话了,凝视他片刻后,便要转身回屋。
    却就在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向后一拽,拽进了他冰冷的怀抱中。
    “你说的对。”他忽地笑了,与之相反的是将她抱紧的动作,“你说的都对。如果我是宇文泓,甚至是宇文沨,都有和他们一较高下的权力,只可惜我谁都不是……”
    她没有挣扎,而是轻抓着他在她腰间收拢的手臂,道:“反之,现在陛下和太子对你都必定心怀愧疚,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一定会补偿你。我知道你的能力,你一定能把握住机会,让人不敢再小看你。将来,你会得到比现在更多的东西……”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倏地,发觉脖颈边有水一样的东西滑落。
    “阿洛?”她惊怔住,“你……”哭了?
    “是落雪化开了。”他急促地打断了她,低声道,“其实我最初接近你的目的不单纯,我不说,但你必定猜到了。如果不是看见你和大哥在一起,我不会临时起意想要帮你,不会耗费时间和你相处,不会觉得和你投契,不会慢慢……或许正是有这样一个开头,所以我一直不敢说想要娶你为妻,我总有预感,你迟早会回到他身边。”少年的声音嘶哑,“从一开始,你就是我觊觎的,大哥手里的珍宝。你不属于我。”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眼睑低垂道:“你别想太多,我现在这么伤心,只是觉得,以后恐怕找不到另一个你了。如果还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我一定痛快地把你忘个干净。”
    “我知道。”她说。
    “你知道就好。”他轻促地一笑,仿若平日那般狡黠。可他抵在她肩窝的下巴却微微一动,小心翼翼地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然后慢慢地、放开了手。
    气氛在这冰天雪地里凝结,无声的沉默着。
    片刻之后,她回过身去,视线描摹他的脸颊,却是“扑哧”笑出声来。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她指尖点在他的眉梢,那上面盖了一层浮白的雪,“老公公……”那手一转,又去捻他的发梢,“白发白眉,阿洛老了,大约就是这样了。”
    “嗯……”他应和。
    她从他发间沾了雪,拿他专注看她的眼睛当镜子,一点一点往自己的眉毛上涂,而后灿烂地冲他笑:“阿洛记得,这是我老了的样子。”
    宇文洛的心脏如同被人狠狠地一攥,疼痛而又快速地跳动起来。他眯了一下眼睛,在她的笑容里,猝不及防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不似假山上落在她唇边的轻吻,这一次,他撬开了她的唇齿,深深地吻住了她。他在她唇间辗转,激烈而放肆地纠缠,可她仿佛感受到他无望的挣扎,酸涩之意从她的鼻尖漫上眼眶,她回以轻轻地一吻。他顿住,没有放开她,动作却慢了下来,开始一点一点,温柔而缠绵的吮吻,透出他无限的眷念。
    漫天的雪花飘洒,落在两人的身上,融化在这令人绝望的热情里。
    许久,他退开了身,两人彼此相望。
    “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了。”她啜吸着问,“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了,是不是?”
    他慢慢地亲在她白雪轻覆的眉间,将深深地悸动暗藏在深处,轻点了点头。
    闻樱回到闻家后,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她父母的满意不必提,便宜娘时不时拉着她流泪,称她有出息,给她挣脸。便宜爹收敛一些,只是摸着一把胡须频频朝她点头而已,倒把她看笑了。她看他们也挺新鲜的。
    家中姊妹关系原也一般,现在更不敢再在她跟前造次,说不上几句话。至于其他人,好歹来往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倒没有一窝蜂涌上来看个新鲜,但那好奇的态度却都一样,携礼拜访者有之,送请柬邀请者有之。不过闻府中的日子还不比宫中自由,她在花园里逛一圈,就有人怕风吹病了“太子妃”,一步步跟着,捧炉子、打伞、拾裙摆,阵仗大到她不想再来一回,自觉待嫁新娘还是得老实一点,便不曾出门。
    她就像宝库里藏的瓷器似的,被人供在桌案上,日日擦拭,过了一阵没趣的日子。
    太子立正妃乃是大事,还须钦天监择一良日。恰好今年双春,是极好的兆头,吉日倒有许多,很快便定了下来。
    这期间,皇宫里常有礼流水一般送进闻府,按的是皇后娘娘的名义,外人见了只当皇后娘娘对未来太子妃颇为满意。可闻樱看着,竟有点像是太子的手笔,再加上殿选那一幕,皇后娘娘没有微词就罢了,给她面上贴金的事,当真不敢想。
    原来的计划虽出了变化,但当闻樱难得一次打开光源图的时候,忽然有趣的发现,两边都有了不小的进展。不过这么长一段日子没见面,进度自然也停滞了。
    终于到了成婚之日,立太子妃的礼仪却比上辈子原主当侧妃时要多许多,毕竟是未来的国母,还要接受百官的朝拜。好在宇文泓毕竟是第二次了,熟知其中环节,都替她都安排好了,一节一节按部就班的走下来,都不曾出错。到了晚间,方是常规的筵席,和洞房花烛夜。
    闻樱坐在铺满了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的喜床上,听婚房里涌入许多吵嚷的声音,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她在红彤彤的盖头底下瞧,几位小皇子将一个人拱到她跟前,笑嘻嘻称:“新郎官来揭红盖头了!”
    那双靴子立在她跟前不动,没有其它动作,她知道不是宇文泓。
    猝不及防间,那人被谁往前推了一把,手在盖头下一晃,竟当真不留心撩起了红盖头,房间里传出一片“哇”的惊讶,她听了一抖,那人已经飞快地替她将盖头挡下了。
    “别怕,他们闹着玩的。”熟悉的气息涌入鼻端,他安慰她。
    她低“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宇文泓走进了房间。
    万般热闹的婚房,无论是口中心中,无数道声音涌入他耳中,但他清晰的听见了一道女声,来自于他的新娘,他的太子妃。
    【阿洛……】
    他气息一滞,看向喜床的方向。这时,宇文洛已经收回了目光往回走,与他对视时,轻点了点头喊:“大哥。”
    宇文泓看了看闻樱,“你刚刚……”
    不等他答,小皇子们已经在旁边嘻嘻哈哈的笑开了:“大哥!我们是想提前替大哥看看皇嫂美不美呀,所以就让六哥去揭新娘子的盖头了,大哥要打就打六哥!盖头是他揭的,和我们没关系!”
    宇文洛道:“只是被推了过去而已,大哥别多心。”他在他的注视下,垂了眼,“对了,我祝大哥与……皇嫂永结同心,鸾凤和鸣。”
    “多谢。”
    他终于移开了视线,而后在喜娘的提醒下,去揭闻樱的盖头。
    红彤的盖头一去,她的面容便露了出来,傅粉施朱,比平日要隆重。他听见她说【都不知道能搓下几斤粉来,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再看她故作含羞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方才沉淀在心里的情绪,不觉变轻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方从宇文洛牢不可破的内心,听到一点松动,却不知在说什么。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万籁俱寂,只剩下婚房里哔剥的火烛。
    闻樱端坐的连脖子都发了僵,正要强行扭开,却听宇文泓忽而道:“别动。”随后有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在她颈间轻捏。霎时间,她颈上汗毛直竖,酥麻之意传来,咬唇忍下了笑声,却忍不住直往后缩。
    “怕痒?”他停下手问。
    “嗯,只有我自己动才可以,其他人都不行。”她像是怕他误会,解释了一番。
    “我知道。”他叫人进来将她的凤冠霞帔去了,待宫女将要离开时,他道:“去让厨房煮一碗馄饨……”他扫她一眼,“虾仁猪肉馅,别放姜,”
    宫女何曾听过太子提出这么琐碎的要求,很是愣了一下,才忙忙应是,退了下去。
    闻樱的表情里写满了渴望之色,似是想张口说要“两碗”,却又忍住了。他见状轻笑出声:“我席间吃得多,馄饨是替你叫的。”他吃了酒,往日沉沉的眼角都有一抹醉红,神情温柔许多。
    她不觉惊讶,悄悄地偷看他。
    不对呀,这个太子也被穿越了吗,没有拿错剧本吧?
    宇文泓却只听见她说【这个太子也被[哔——]了吗,没有拿错[哔——]吧?】,不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第81章 重生太子の读心术(十二)
    闻樱收到宇文泓的视线,反问他:“怎么了?”
    宇文泓摇了摇头,“没什么。”
    读心术并非万能,常常会出现因为距离等各方面的原因没能听仔细,他倒是习惯了。只不过想她刚刚那一段儿,想必说的不是好话,反倒让他苦思冥想欲得知她说了什么。
    对此,闻樱歪了歪脑袋,得意洋洋回以一笑。
    早在计划变更后,她就考虑过和太子在一起时,会遭遇读心术24小时窥探的危机。
    于是她将所有的信息梳理了一遍,整理得出的结论时——随心就好。除了在有关于宇文洛的问题上需要谨慎处理,其它时间,她需要扮演的是一个内心欢快坦诚的女孩子,那么看见喜欢的东西就笑,看见不喜欢的就丢开手,随心所欲,就是最好的演出了。
    横竖所有关于世界外的信息都会被屏蔽,她无须战战兢兢地克制自己的想法。
    没过一会儿,馄饨就被端了上来,她实在被折腾累了,连吃了几个,方想起来什么,咬着调羹问他:“你真的不吃吗?”
    宇文泓第一次看她吃东西,或者说,第一次看这辈子的她吃东西。先前对于她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印象里似乎与其她女子没有太多区别,小吃几口就仿佛饱了,随后就盯着他看,一直被人看着,他便也不太想吃了。但今夜她却吃得非常香,一个接一个往口中喂,动作仍然很秀气,吹汤时红嘟嘟的嘴唇一呼,当真是秀色可餐。
    他不知不觉就看饿了。
    见他犹豫,闻樱便舀了一个喂他,另一只手放在下面虚兜着,见他当真吃了,还对他笑了一下。
    他吃到口中的一瞬间才想起来,这是她用过的勺子,但奇怪的是并不排斥,再看她难得的笑容,也就沉默着吃了下去。
    待宫人将东西都收走了,两人洗漱一番,紧跟着便是要就寝。
    天色已晚,她吃了东西又用热水擦洗过身子,这会儿自是昏昏欲睡,坐在床沿揪着被褥一角,险些没一点头磕到床柱子上去。太子饮了酒亦是困顿,见她这样,却忍不住一笑,又去捏了一捏她的脖颈。
    这一捏害得她猛然一抖,霎时半醒过来,瞪他时眼波娇艳。
    他心弦颤了颤,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去吻她。她卸了妆,没胭脂等物什,面颊却仿如粉荷一般,比平日更幼嫩些。他将她压进软被里的时候,忽然问:“你小名叫什么?”
    “……芝芝。”她迷糊着答。
    她本是没有小名的,有也是原主的。
    “灵芝的芝?”
    “芝麻汤圆的芝。”
    他又是一笑,便噙着这笑意,从她的面颊一路往下亲去。
    房里的灯已经熄了,龙凤烛的光洒了一室昏黄,凭添暧昧的朦胧。但等到她衣襟半开,人已经晕得不知今夕何夕时,宇文泓忽地听见她的声音。
    【不要……】
    他恍惚了刹那,解她衣襟的手一顿,那声音也一次比一次更清晰。他醉意朦胧地支起身,扶着额头看她,她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是闭着的,显然是累得狠了,昏昏欲睡,只能偶尔迷糊地半睁眼看他。
    但她心里的排斥如此明显,以至于他听之酒醒了大半。
    宇文泓回想自己刚刚的举动,忽地自嘲一笑。
    其实打从将玉如意放到她面前,而她又选了他那日起,他就决定要好好待她。
    刚重生的时候他戾气极重,以为自己多活一世,已经将所有的人心都看透了,因此一心只想复仇。
    却就在这时,他有了读心术。
    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想的也就越明白,重生的时候他以为吴玉贞很好,无论如何她是一心向他的,但经历过几件事后,他才发现他自以为了解到的真相并不那么透彻。而他上辈子不喜欢与她相处,并非没有道理。他自小在权谋中长大,所学唯一字“斗”,与兄弟斗,与臣子斗,甚至与君斗,万事加诸阴谋,便希望身边的人能简单一些。吴玉贞所求非他想给,而她所给的,亦不是他所求,所以哪怕重来一次,他们依旧不适合。甚至,他在读取她的内心后,难以忍受与她朝夕相处。
    而因为被闻樱背叛,他以为她该是坏的了,偏偏她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再一次使他倾心。后来他想明白了,若非他刻意放手,任由她比上辈子更早的认识了宇文洛,这一世或许她能更加纯粹的待在他身边。
    但显然,他明白的又太晚了一些。
    一旦想到她如今心里还有宇文洛,事情仿佛沿着上一世的轨道在延续,他亦突然变得畏惧。或许,哪怕她没有不情愿,他同样迈不过自己的那一道坎。
    他始终无法忘记,他死后,她欢喜地扑入宇文洛怀里的情景。
    这么一小会儿时间,闻樱已经彻底睡了过去,且舒服地翻了个身。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手却不自觉地伸过去,替她将被子盖好,在她不安欲动时,又在被子上轻拍了拍,任她彻底陷入甜美的梦乡。
    第二日,闻樱从床上醒来,旁边已经没了人影。
    她穿戴好走出房门时,便看见宇文泓在廊下逗鸟,玄凤鹦鹉,脸颊一团可爱的胭脂橙红,她看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他冲她招招手,她便兴致勃勃地提溜着襦裙裙摆,小步跑过去,还险些踩到软缎的披帛,后面壁月急忙跟上来替她围披风。宇文泓竟让她退到一边去,亲自接手帮她系好了披风的系带,惹得她又看了他几眼。
    她给鹦鹉的碗里加吃的,逗弄它来吃,小玄凤却顶着它的胭脂团,高傲地撇过了脑袋。
    她逗了半天也不见它来吃,忽听得宇文泓,“它想喝水,给它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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