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源悔恨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城里藏有刺客,竟然还是选择刘直入城之时行刺——余心源惶然间派随扈循刘直所指去追刺客,爬上刘直的牛车,抱身嚎哭:“刘大人,你可不能死啊!”
    余心源往淮西之前,铁心想着淮东会对西逃官员进行清洗,在垂死之时有挣扎之心,从淮西回来之后,心境又是不同,心想着只要促成皇上还朝,在淮东那里虽说讨不了好,但保亲族、安养晚年不成问题,谁能想到刘直会在居巢街头遇刺?
    刘直要是遇刺死了,淮东还会、还敢派哪个大臣来谈判?
    淮东不谈了,那就只会在江宁直接废帝另立鲁王,这边不降,那就只能等淮东大军开拔来大打出手……
    余心源几乎能想象到即将而来的血腥,心绪起落,如此的动荡,叫他如何能控制住不放声大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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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晏在居巢城里所起居的民宅不大,但他没有什么家眷、仆役追随,故而要宽敞一些,楚王元翰成到居巢后,就与张晏共住一院——这时候也没有那么多考究了。
    来人报告刘直进城遇刺一事时,元翰成正与张晏边下棋边说两淮盐利的事,当下也是惊得盘落子洒。元翰成二话不说,只叫来人在那里带去,去找遇刺的刘直。
    余心源虽慌乱,但还没有失分寸,通报程余谦即调兵卒封锁街巷,也不敢移动中短弩的刘直,只能派人去请殿中省医局的国手到街头来急救。
    元翰成与张晏赶到,刘直已经给移到临街的民宅里,街前只有程余谦、左承幕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张晏忙问道:“抓住刺客没有?”刘直倘若遇刺身亡,唯有抓住刺客才能跟淮东与太后一个交代,不然接下来他们就将直接面临废帝别立的后果。刘直在居巢遇刺身亡,淮东奉太后直接废帝另立,董原、刘庭州、岳冷秋等人也都无话可说啊!
    怎么都不能叫淮东找到直接废帝另立的借口。
    “这满街都是人,怎么抓得到?”程余谦捶胸顿足,他是看着林缚与淮东一步步崛起的,没有了大义名份,他可没有多少胆量跟淮东对抗。
    左承幕还算镇定,蹙着眉头说道:“刘直今日进入居巢,是绝密之事,除我等数人外,便没有几个知晓,谁会出手行刺?”
    左承幕一言点醒梦中人,元翰成、张晏、程余谦等人站在大街上面面相觑,看彼此的眼神都藏有一丝狐疑——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永兴帝返回江宁,毕竟还是有人想垂死挣折,不向淮东屈服的!这满城官员、兵卒,想下手刺杀刘直的不会在少数,但知道刘直今日进居巢的没有几个人——行刺的幕后指使者也就呼之欲出。
    “王学善!”张晏向惊雷似的点出王学善的名字,知道刘直今日会进城而此时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只有王学善。或许有其他缘故,但王学善最为可疑。
    左承幕看向程余谦、程余谦看向元翰成,元翰成又看向张晏,张晏下狠心道:“派兵搜王学善住处,倘若有误,我给王学善磕头谢罪!”
    “请楚王爷去陪余大人,我们三人去搜王学善住处!”左承幕说道。
    最没有疑点的是代表淮东劝皇上还朝的楚王元翰成,其他几人都有疑点,人心叵测,故而左承幕让元翰成去盯着余心源,而他与张晏、程于谦不分开、互相监视,一定要用狠辣的手段将刺客搜出来……
    第145章 恶奴
    王学善推门而入时,韩宾正将臂弩拿漆布裹起来要往床底下塞……
    “果真是你,”王学善手指着韩宾,怒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恨道,“你好大的胆子。”
    “王大人,这形势还由得你去选择吗?”韩宾倒是不惧,将包漆布的臂弩顺手放在旁边的桌上,站起来看向王学善,倒不惊慌,不慌不急的说道,“这边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逃出居巢,莫非王大人还真想回江宁不成?”
    逃出江宁后,王添就一直卧病在床;王学善倒因告密之功而得永兴帝信任,逃离江宁之后遂得以与张晏、程余谦、余心源、左承幕等人共掌机枢,遂得以知悉刘直今日会进居巢密议迎帝东归之事。
    余心源与楚王归,带回来淮西明确的态度,张晏、程余谦、左承幕等人也迫于形势,同意让刘直来居巢协商。王学善虽然满心思的反对,但也晓得势单力微,难改张晏、左承幕、程余谦等人决定下来的大局,只能保持沉默——王学善虽然不希望刘直进居巢,但也没有想过要派人行刺。
    虽说在谢朝忠领兵与帝弃江宁西逃两事上,王学善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返回江宁,难逃清算,但实际上张晏、程余谦、王添、余心源等人,跟淮东的恩怨都深,也只有左承幕是从荆湖调上来的,跟淮东没有太深的瓜葛。
    王学善心想着:淮东要想顺利的将皇上迎回江宁、控制为傀儡,不可能对张晏、程余谦、王添、余心源都进行彻底的清算,那也就不可能单独对他下狠手,只要他回江宁之后保持低调,未必不能蒙混过关,倒没有想过要将刘直刺死,将水搅浑。
    王学善倒是想过逃出居巢,但是他王家逃来居巢,除随扈、仆役外,亲族及妻妾就有五十余口人,妇孺老弱一大群人,又如何从居巢逃往江州投奔奢家?
    王学善想着先回江宁,给清算贬谪异地为官也罢、削职为民也罢,举族逃往江州的机会总要比此时大得多,但他绝然没有刺死刘直、将水搅浑的心思。
    搅浑水,对奢家有利,但对他王家绝对无利;王学善可没有心思拿自家性命冒险。
    王学善在宅子得余心源派人禀知刘直进城遇刺,下意识的就想到是韩宾下的手,赶过一看,果真如此;千算万算,万没有算到韩宾不受控制、擅自主张去刺杀刘直。
    任王学善一生也经历不少大风大浪,这时却又怕又气到极点,身子气得颤抖,不知道要如何处置眼下的危机。
    王超看到父亲径直来找刘直,也意识出了大问题,他与陈如意推门进来,看着父亲与韩宾瞪睁僵立,漆布包的臂弩露出一角,搁在角桌上,对事情也就一清二楚。
    王超也是气极,拔出佩刀就要去砍韩宾:“你这个狗奴才,当真要害死我们王家才甘心啊!”
    没等王超将佩刀完全拔出,韩宾跨步就抓住王超的手腕,狰狞一笑,说道:“我这个狗奴才还不劳王公子亲自动手来杀,”侧头看向王学善,笑道,“王大人一直留在这里,就不怕别人起疑心吗?”
    王超不过一个纨绔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佩刀是装装样子,在乱世为自己壮壮胆。王超的手腕给韩宾抓住,就跟给火钳钳住一般,纹丝挣扎不得——倒是给韩宾提醒,王学善惊回神来,韩宾行刺刘直逃归,还没有别人的注意,如今居巢城里乱糟糟的塞了不下十万人,只要他自己不乱了阵脚,即使别人疑心到他头上,又岂怕他们能寻到什么真凭实据?
    刘直若真给刺死,淮东迁怒之下,在江宁另立鲁王为帝,居巢这边必然大乱,到时候也更有机会逃出去,投往江州——想到这里,王学善吸着气,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声音对韩宾说道:“你忠于奢家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你若想真将这潭水搅浑有利奢家,你就要趁着天将黑,立即逃出城去,这臂弩也要立时毁掉,不要叫人认出你来……”
    知道刘直今日进城的人,就那么几个,跟淮东间隙颇深的人,谁都逃不了嫌疑——刘直若遇刺而死,左承幕他们要避免跟淮东交恶,必然要给淮东及太后一个像样的交待,才能平息那边的怒气,才能叫谈判继续进行下去。
    到时候为了自证清白,说不定到时候真要敞开大门叫别人进来搜,韩宾跟行刺的凶器绝不能暴露。
    “事已至此,还是先想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陈如意搀着王超的胳臂,柔声劝慰。
    “啪!”王超恶从胆边生,一巴掌抽陈如意的脸上,将对韩宾的怒火都发泄到陈如意的身上,一巴掌将她抽得摔倒一边。
    王学善看了陈如意一眼,心知这个女人不能留,但要投江州去,这个女人又不能杀,眼下还是要赶紧将韩宾诓出城去,沉着声音喝止住王超,不让他追打小妾陈如意,说道:“为父去看刘直有没有事,你留在宅子,千万不到慌了阵脚——刘直真要是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王学善稍略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门去看刘直是活是死再做应对,刚到垂花厅,就听见院门外鸡飞狗跳,打开院门就看见左承幕、张晏、程余谦三人在一大队甲卒的簇拥下往这边扑来。
    王学善心头一跳,脸色瞬时苍白无色,身子僵硬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待到左承幕他们走到近前,才强作镇定的问道:“左相、程相、张大人,可曾抓到刺客?”
    王学善的发现落在左承幕他们的眼里,愈发加重他们对王学善的猜疑。
    张宴手抓住腰间的佩刀,对王学善的手臂,说道:“王大人,对不住了,有人看到刺客逃入你的宅子里!”
    王学善不知道张晏诈他,只当韩宾逃回来时没能摆脱追兵,身子瞬时就瘫软下来,当屁股坐到冰凉的地上,又清醒过来:不可能啊,韩宾没有摆脱追兵,追兵应该早一刻就要闯进来抓人,怎么会等到张宴、左承幕、程余谦三人一起带兵来?但他惊醒已晚。
    王学善如此表现,无疑是坐实怀疑,张晏与程余谦、左承幕对望一眼,也没有太多的废话,直接命令甲卒包围王学善的住所,撞门进去搜捕刺客。
    左承幕、张晏、程余谦着左右将王学善拿下,就站在宅门前等候搜院的结果。
    王院虽有近百护院一起逃来居巢,但见御马监的禁卫跟御营军甲卒联合闯门进来,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反抗、纷纷缴械受擒……
    左承幕他们带人来得太快,先围住院子再撞门搜宅,韩宾来不及逃走,听着外面动静不对,仓促间躲进柴房,临到最后也躲不过去。
    韩宾知道他在行刺时给人看到面目,无法蒙混过关,躲不过去,也不甘心束手就擒,给御马监的禁卫围住柴房,持刀暴起,闯将出来,连杀数人。弓手骑上院墙,以步弓射杀,韩宾身中数箭,终是给十数禁卫一拥而上,掀倒在地、无法挣扎。
    行刺的凶手、臂弩很快就给搜了出来。
    左承幕、张晏、程余谦行事也果断,一边派人知会余心源、楚王元韩成,一边将王学善父子及亲族就地监押,分隔开始,单独讯问。
    韩宾是以陈如意表兄的身份进入王院任事,又随王家西逃到居巢——此事,王家宅子里普通仆役都晓得,一问便知。
    陈如意在江宁声名之响,直追早年的苏湄、陈青青,给王学善之子王超收入房中,程余学都还觉得遗憾——王府行刺刘直的人不是王学善的心腹,而是王学善之子新娶小妾的亲戚,这其中的蹊跷,自然就瞒不过左承幕、张晏、程余谦三头老狐狸。
    当即又将陈如意抓起来讯问,欲撬开口挖出实情来,没想到最后是王学善之子王超最是没用,一挨刑就张嘴全交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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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心源得信后,便与楚王元翰成急忙赶来这边。
    这时天色刚黑,御马监的禁卫执火将王学善的住处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余心源万万料不到会是王学善派人行刺,左思右想也想不透:王学善担心回江宁给清算,难道将刘直刺死就能解决问题?
    余心源忧心忡忡,心里极度不安。
    当时有确切传闻说陈西言执意要清查户部钱庄一案,才将王添、王学善跟余心源绑到一起,也正是如此,才导致吴党的分裂,最终促成谢朝忠领兵一事——此时王学善行刺刘直给捉了现行,余心源担心户部钱庄一案就遮掩不住。
    弃江宁西逃后,王添就卧病不起,不再出来参与政事,王学善必然要为行刺一事付出代价——要是张晏、左承幕、程余谦等人挖出户部钱庄案,再将徽州战败、皇上西逃的责任完全栽到他跟王学善、王添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余心源心里直发寒,但是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居巢的兵权又给张晏、程余谦二人掌握在手里,轮不得他再挣扎,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王学善在居巢临时起居的宅子。
    第146章 贼船
    王家亲族及仆役都给关押在厢院,张晏、左承幕、程余谦占着王宅的前院堂室讯问跟议事。
    王超太没有骨气,一用刑就什么吐露出来。
    在余心源跟程余谦赶来之前,王超就将他与陈如意相交,以户部钱庄案说服王添与余心源一起促成谢朝忠领兵一事,迎娶陈如意,又因徽州兵败事给奢飞虎、韩宾胁迫从贼,既而配合奢家暗桩在江宁城内掀风作浪,诈永兴帝弃江宁西逃的事情统统都吐露出来,一点隐瞒的胆量都没有,生怕说慢,会遭恶刑。
    守住外面的禁卫通报余心源跟楚王元翰成过来了,张晏、左承幕、程余谦对看了一眼,王添卧病在床,已是没牙的老虎,余心源孤木难支,也影响不到什么大局,确实他们可以将徽州战败、皇上弃都西逃的责任都推到余心源、王学善、王添三人头上,但这么做,对他们三人又有什么好处?
    “是不是叫余大人先回去休息,叫楚王爷进来商议一二?”张晏说道。
    左承幕不动声色的跟程余谦点点头。
    张晏、左承幕、程余谦避而不见,只是叫余心源回避此事——余心源心里的寒意,瞬时从头顶冷到脚底——说是派人护送他回住处,实际是监禁起来,他这时在居巢,偏偏又没有能力跟张晏、程余谦、左承幕三人联合起来对抗,一点点对抗的本钱都没有。
    余心源只是对楚王元翰成说道:“把我牺牲掉,对你们绝没有半点好处!”
    楚王元翰成不知详情,但刺客是王学善所派,而此时张晏、左承幕、程余谦又要余心源回避,当即也不能给余心源什么承诺,只是说道:“余大人也是受惊不小,还是先回住处歇息……”便将余心源丢在那里,登堂入室去见张晏、左承幕、程余谦三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刺客若是王学善所派,余大人又有什么不可信任的?”一天内发生这么多事情,楚王元翰成也失去耐性,走进大堂,看着这边没有外人,张口就直接问道。
    “王学善早给奢家收买……”张晏将细情一一说给楚王听。
    楚王元翰成愣怔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讶然说道:“王学善堂堂一个户部尚书,竟为简单的诡计所胁迫从贼?”
    “惧!”张晏轻轻的吐出一个词。
    这个词也仿佛惊雷落在楚王元翰成的心间——王学善不是惧奢家,是惧淮东!永兴帝错棋连出,初期坚持叫谢朝忠领兵出征一直到最终失去理智弃江宁而走,说到底也是惧淮东!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最终一切还是都落入淮东的彀中。
    楚王元翰成一屁股坐在冰冻的高背椅上,半晌无言。
    “楚王爷,刘直那边如何?”左承幕说道。
    “脉搏尚存,但昏迷未醒,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天意如何?”楚王元翰成说道。
    “刘直即便死了,王学善父子从贼而谋刺证据确凿,对淮东倒也有个交待,”张晏说道,“不过事情究竟要揪到哪一步,楚王爷可给我们拿个主意?”
    楚王元翰成看向张晏、程余谦、左承幕三人,脑子在飞快的转动,即使不把户部钱庄案捅出来,保全王添、余心源,将徽州战败以及永兴帝西逃的责任都栽到王学善身上,也足够了。即使将王添、余心源交给淮东处置,张晏、程余谦、左承幕三人都不会得到实质性的好处,相反还削弱他们回江宁之后可以拧结起来对抗淮东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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