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党要在海虞乡营的基础上,从各县乡营抽调骨干组建海虞军,包括步军、水营在内,编制扩大到两万,但兵甲装备大多维持在乡军水平,需要提高。
    持续的大规模战事,使得江宁城里的军械兵甲储备严重不足,而军械工坊的生产量又有限,如今各地都在扩增兵员。宁王府及岳冷秋限制海虞军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从本来就紧缺的兵甲物资挤出多少给海虞军?
    宁王府及岳冷秋宁可多拨些银两让海虞军去自筹。
    海虞军能从哪里去筹?董原那边还缺得很。平江府也炼铁,打铁匠也不少,打造普通的枪矛箭簇不成问题,要想打造精良的刀具、铠甲,却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胜任的。
    唯有跟淮东求助。
    淮东近年来获得的大胜不少,多为大创近歼性质的大捷,这种大捷最能缴获兵甲。
    淮东最初的兵甲军械,几乎都是靠缴获补充。
    不过认真细算起来,淮东最初暴发的一笔横财,是在济南时,从溃军手里廉价收购大量的兵甲,以致在燕南诸战之前,江东左军的兵甲装备就达到弓弩手弃长弓不用、人手一支强弩、陌刀手皆穿重甲的水平。便是江宁工坊一年仅能生产一百多套的鱼鳞甲,江东左军也有七八十套!
    随着淮东军规模越来越大,兵甲装备已经不能再完全依赖于缴获,林缚很早就推动兵甲军械制作之事,如今淮东军司军械监所辖诸工坊的匠户规模已经达到四千余人。
    除了铁料外,淮东还大量向海东地区收购皮料,用来制作皮甲及合甲等轻甲。
    林缚本来就有计划向海东地区出售兵甲来弥补支用不足,能预料到海虞军在较长时间里会是淮东的盟军,向海虞军有节制的出售兵甲,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陈华文他们这次过来,列了一个清单:钢刀、钢枪、钢矛各五千把,箭支五千捆;海虞军主要保证武官装甲,仅需再补充一千套。
    海虞军需要弓弩,不过弓弩制作的周期更长,淮东也缺弓弩的储备,仅提供给他们长弓及臂张弩各四百张。
    淮东都以成本价再加两倍利结算,相比较市价,还要便宜许多。
    海虞军要在白淖军的基础上,编一支战力可观的水营出来。战船的生产,淮东所辖的观音滩船场,以靠挖墙角的方式,已经超过江宁工部所属的龙江船场,海虞军也想从淮东购买一批战船。
    林缚还要担心海虞军的水营战力加强之后,会来跟淮东争取对海东商路的控制权,自然不会帮他们发展远海战力。
    林缚以鹤城需要大量出海渔船捕捞海鱼为由,只给海虞军提供三艘集云级战船,中小型战船倒是不加限制。
    鹤城渔场自古以来就与明州府的外海渔场齐名。只是东海寇势力大盛以来,鹤城的捕捞业就几乎毁掉。淮东军司需要大量的肉食,养猪羊要占用大量的土地资源,还要消耗相当多的米粮,利用鹤城渔场以及两淮盐区的资源,发展捕捞业,是必然的选择。
    相比较提供这么多的帮助,淮东对海虞军的要求,就是确保太湖西南地区的煤、铁、木料、石灰等资源能不受阻碍的通过太湖运到崇州去。
    第76章 密约(三)
    谈到拂晓时才罢,林缚与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李书义等人离开驿馆,出西城门往紫琅山东麓的东衙走去。
    “罗献成率兵南进,很可能会直接掐到蕲春,就算两湖不乱,从两湖的粮食也过不来。粮食严重匮乏也许会到明年才会体现出来,但粮商的反应不会慢。一旦所有粮商都收口子,江东的粮价就会应声而涨,”林缚说道,“罗献成率兵南进之时,就是江东粮价飞涨之日。”
    “依大人所见,粮价会涨几成?”孙敬轩问道。
    “至少要涨到跟山东看齐,才能暂歇,”林缚说道,“从海东运粮补济淮东的事情,要立即做起来。我是脱不开身,谁能脱身往济州走一趟?有些事情在信里怕是说不清楚!”
    “我走一趟吧!”林梦得说道,“也没有谁比我更合适了。”
    林缚点点头,这时候谁都辛苦,谁都歇不下来,说道:“暂时先拿海东的米粮补济两边,再往后,还是要看形势能不能好转了!”
    秦承祖摇头轻叹,说道:“我看难。河南已经打残了,陈芝虎率部南下,即使短期内能平定河南的局势,同时也迫使流民军大规模的往南转移。罗献成率兵南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而江宁对此又缺乏清醒的认识,不出大问题才怪!”
    林缚默然无声,他在北线视察时,意识到罗献成可能会率兵经蕲春南下,宁王府、总督府、江宁兵部都去了函,也给顾悟尘写了私函,提醒此事,建议从江宁水营抽调部分兵力溯江西进,到鄱阳湖口戒防流民军渡江。
    江宁包括顾悟尘的反应,都只是向两湖、江西郡司发函勒令地方加强防范,没有分兵协防之意,而荆湖方面更担心长乐军会攻打江夏、荆州等城,江西对此则根本没有反应。
    如今江浙、江西等两地,兵力都被迫集中到南线,封堵浙闽叛军北上的口子,罗献成一旦率兵南进,到时候再手忙脚乱的调整部署,还不晓得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对奢家来说,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罗献成能率兵渡江进入江西,只要长乐军南进打乱江浙及江西的部署,他们就有机可趁!”林缚说道。
    “长乐军南进,奢家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其注意力放在西线,兵力也必然部署在西线,”孙敬轩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岱山、昌国拿下来?”
    “怕很难,”秦承祖说道,“河南、淮泗的局势稳定不下来,我们部署在山阳、泗阳、沭阳一线的兵力就抽不出来,能用来打岱山、昌国的兵力实在有限得很。虽说能预料到奢家的重心会放在西线,但其部署东线的精锐再少,我们想到啃下来,难度太大!”
    虽说江宁军议时定下淮东联合海虞军攻打岱山、昌国,牵制浙闽叛军的基调,但淮东这边并没有一举将岱山、昌国拿下的决心。
    淮东如今在嵊泗防线部署的兵力以靖海第一水营、崇州步营为主,就算将崇州这边的兵力都抽出来,在嵊泗方向最多也只能集结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
    奢家在东线的防御,以明州府为核心,水师主力集中在明州府,又在岱山、昌国诸岛建造坚固岛寨、岛城,形成完整的岛链防线。即使奢家主要是想从西线突破,其部署在东线的兵力,步军加水军,兵力也不会低于三万,淮东拿什么去啃下岱山、昌国?
    秦承祖是用兵谨慎之人,自然不会支持孤注一掷的战法。
    淮东拟定的作战计划,是秋后,利用水营战船的优势,将浙闽水军遏制在内线,这边逐步的蚕食奢家的外围岛礁,压缩奢家在明州府外海的岛链防线。要等时机真正成熟之后,才会花大力气去攻打岱山、昌国的主岛。
    在军事上,秦承祖的意见自然要比孙敬轩重要。虽说东线有机会,但能不能抓住机会,也是要看实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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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一宵未眠,林缚、林梦得、秦承祖甚至赶回来,连家都没有回;临到东衙,天色渐明,林梦得想起一事,跟林缚说道:“我与陈氏叔侄说过,希望海虞县能将部分桑园改种米粮,不过看陈氏叔侄的意思,兴趣似乎不大,犹寄望形势能在三五年之间好转,是不是再跟他们就这事沟通一二?”
    “我看不用,”秦承祖说道,“已经有过提醒,我们也算仁义已至。真要让海虞县米粮能自产自足,那我们每年往海虞县输入二十万石米粮,意义就不大了!再者,仅陈家听从我们的意见,改桑种粮,于整个江东郡的大局势并无明显益处——我看没有必要专程再就这事提醒陈家。”
    林缚将手背在身后,想了片刻,说道:“既然都提醒过了,话说二遍,未必能讨喜,随他们去吧!”
    林缚这么说,林梦得便也不坚持什么。
    二十万石米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能让陈家绑到淮东的战车上挣扎不得,那才能体现这二十万石米粮的最大用处。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林缚说道,捏了捏发酸发胀的眉间,说道,“昨天从延清赶回来,到这会儿都没有合过眼,乏得很。粮价飞涨是大势所趋,虽非诸人所望,却也不得不说这样的形势对淮东有利。江浙等地,包括董原等人在内,他们虽然一方面坚决的堵住了流民南下的口子,但米价飞涨、城坊户难以维持生计的矛盾,他们如何解决?燕京就是前车之鉴,这次又赶上江东郡大规模增兵,江宁乱不得,不过谁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东虏南侵以来,毁了山东到燕南之间的漕运河道,燕南的农耕生产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通过津海粮道北上的米粮主要是供官用,还无法兼顾到民生,一时间燕京粮价飞涨数倍,到今日都没能降下来。
    燕京城坊户共有十三万户之多,在如此高企的粮价之下,大多数人都难以维持生计。为了缓解矛盾,避免动荡,朝廷只能命令京营禁军与蓟北军从城坊户里大量招募兵员。
    来自城坊户的兵员素质相对较差,想要练成悍不畏死的精兵很难,但为了保证大局稳定,蓟北军这两年新增的四万余兵员,大多数都是从燕京及京畿地区的城坊户里征募。
    江东米价飞涨之后,江宁、维扬、平江、杭州等城坊户集中的城池,势力会出现很大的动荡。为了消减动荡跟矛盾,江东郡的这次兵马增编,也将被迫大量的招募城坊户进军营。
    对淮东有好处的是,浙北、徽南、江宁等军大肆扩充兵马,虽兵力都将大增,但实际给淮东造成不了多大的压力。然而林缚也有些担心,江宁诸路大军的兵员来源复杂,素质不高,能不能封堵住奢家南下的口子,还真是让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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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没有进东衙,他念着家眷都在山上等候,昨夜赶回崇州没有先上山,就已经要给抱怨了,哪敢留在东衙内宅休息?走到半山腰,听见寂寞的清晨山林突然给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打破……
    林缚微微一怔,算着薰娘的产期就这几天,莫非是薰娘生了?
    林缚三步并了两步,登上山顶,旁人给他行礼,也顾不得回应。听着婴儿的啼笑越发的清晰,林缚刚走进后院,给君薰的贴身丫鬟卷儿端了一盆血水撞了满怀。
    林缚才来得及闪过半边身子,袍裳给淋了半边,铜盆落在台阶上丁铛响。卷儿慌忙跪下来叩头谢罪,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对当世人来说,这是一桩最犯忌讳的事。
    顾盈袖、单柔、柳月儿等人听着外面的动静,走进来看到林缚,问道:“怎么这时候冒冒失失的回来?”
    “薰娘怎样了,可平安?”林缚也顾不上袍裳给淋湿,就要走进去看薰娘。
    “男人不兴进产房的,”顾盈袖将他挡住,说道,“人昏睡过去了,倒没有什么大碍,昨天夜里动了胎气,生产还算顺利!”
    “薰娘生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昨夜就回来了,你们不晓得?”林缚埋怨道。
    “那倔丫头不让,说你的事情要紧,生孩子又不是天大的事情,你回来也帮不上忙!”顾盈袖说道。
    “真是傻!”林缚又怜又爱的责怨了一声,见卷儿还叩在地上,说道,“起来吧,我还能罚你赔我一件衣裳不成?”这会儿才有工夫问生下的是男是女。
    “是个小姐,你先换衣裳去,过会儿抱给你看!”顾盈袖说道,要柳月儿将林缚先领走。
    林缚没看到小蛮的身影,问柳月儿:“小蛮人呢?”
    “给七夫人赶回去了,”柳月儿说道,“生小孩对女人来说是道难关,小蛮还没有生养呢,怎么让她在边上帮忙?”
    林缚想想也是。
    卷九 逐鹿
    第1章林政君号
    九月十八日,这本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崇州民众却颇为喜庆。一来今天是淮东制置使长女满月的日子,二来是观音滩船场首艘超大型海船下水试航的日子。
    当世重男轻女,生男如宝,生女为草,不管制置使的长女是不是正室顾氏所生,对崇州民众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一桩事。
    倒有一些街巷闲民,聚在茶肆里,帮制置使操心起家事来:“顾家的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也不大像是个能生养的女子,成婚这么久,好不容易怀上头胎,却生了个女儿。偏巧柳氏生的又是长男,我看啊,这以后制置使家里的事有的是麻烦!”
    “可不是哦,听说小夫人也是个厉害的主。”
    “那是,小夫人是娼家出身,怎么可能是个省油的灯?”
    “我看你们也真是操闲碎心,大人春秋鼎盛,这争家业的事,不晓得是多少年后。再说顾家小姐这才是头胎生养,赶紧生个公子出来不就得了!要说家世,顾家可是宰相家传,顾大人说不定哪天就接了相位,成为当朝相公爷,柳氏跟小夫人哪有资格跟顾家小姐争宠?”
    这间茶肆名为听风楼,在崇州城里平淡无奇,临街的两层砖楼,雕花门脸,开业才小半个月。楼上有茶阁子,有好茶;楼下杂桌,茶沫子冲泡的大嘴壶,两枚铜子就能喝个半饱。再来两个大葱饼或包菜肉馅饭团,也用不到十枚铜子。贩夫走卒甚至进城的乡民都喜欢进来歇脚。
    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便是楼下散桌大堂里,西北角给单独隔出去一块,形成一间独立的小茶阁子。只是从大堂里看不到门庭,想来要进这间小茶阁子,要从后院才能绕进去。
    后院的厢楼是主人家住处,寻常客人哪里可能给进后院去,即便茶楼主人有贵客接待,又何需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隔着这么一小间雅室来?
    当真是奇怪得很!
    当然了,茶楼主人有什么嗜好,茶客也不好议论。有好事者询问店里的伙计,只说是杂物间,过去几天,也就没有人再关注这事。
    大堂里贩夫走卒高谈阔论,这特殊的雅室里,有人却是咬牙切齿,低声骂道:“真是吃饱了撑着,日子真是过了太舒坦,有闲心思到茶楼里来嚼舌头根!叫人撕烂他们的破嘴去!”
    小蛮很忌讳别人提及她的出身,听着贩夫走卒在茶楼里公开议论,哪受得了这个气,恨不得跳出去将那两个嚼舌根的人揪出来打三十军棍才解恨。
    林缚慢悠悠的品着香茶,不理会小蛮的气急败坏,笑着说:“这贩夫走卒劳碌一天,便就这闲言细语、市井八卦最是解乏。我说不用你陪着来喝茶,你偏要过来,过来了又生闷气,何苦来哉?”
    “偏就是你好脾气,”听风茶楼主人苏湄嫣然而笑,替林缚斟茶,“换作其他地方,哪里可能会纵容贩夫走卒如此闲言碎语的议论?”
    “元氏立国朝中设都察院、郡司设按察使司,倒是想着体察民情、纠邪扶歪。然而啊,都察院的大小御史是官,按察使司里的都监、佥事是官,官官相卫,是千古逃脱的顽症。开始也许会有效,时日一久,利益纠结深了,还不是要联合起来糊弄上头?”林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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