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也想起葛福这个人来,细想梁文展刚才话,明明是要说葛福比陈钟年更能胜任工部侍郎,他心里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太放肆。
    林缚也不管胡大海心里怎么想,刘庭州自然能积极配合修堤,那是再好不过,跟葛福说道:“还要麻烦老工官跟刘大人简略的说一说修堤事……争取在年底之前,就将事情做下去。”
    “好咧,我便说一说,”葛福说道,“淮东沿海虽然没有完整的捍海堤,但有条件的地方,也零零碎碎的自行组织修了一些海塘,对海浪与风暴积累了一些认识。能师巧匠藏于民间,崇州这边张榜后,就陆陆续续有好几十人跑到鹤城、崇城献策。虽说堤还没有开始修,赏银已经花出去许多,不过也确实有些真知灼见在,有些能师巧匠在。对之前的方案有很大的补充,有些不足的地方也得到纠正,再有这些新募的能师巧匠帮助,老朽倒更有把握了……”
    刘庭州还不清楚崇州张榜悬赏问修堤策的事情,想来是在辟举孙打炉做官之后。
    刘庭州有腹中也有一套在盐渎县东修捍海堤的方案,所以才急巴巴的不请而至。这套方案也是他在盐渎任官期时,走访乡里,总结前人经验得来,花了两三年时间,自以为颇为成熟。
    倒没想到林缚利用铁匠做官一事大造影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淮东沿海又新招揽了一批有益修堤的匠师……
    如此看来,这事在淮东地区迅速传开,多半也有崇州纵容的因素在内。
    捍海大堤分段修筑,先修鹤城到江门之间的南段,做的工作也最充分,方案自然也最完整。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的中段与北段方案,还较为粗糙。不管方案粗不粗糙,葛福都给刘庭州做了介绍。
    捍海堤北段即是盐渎县段,葛福所提出的北段方案,倒与刘庭州腹里盘垣了好几年的方案相仿。
    林缚说道:“这个北段方案是盐渎新津人朱艾所献,崇州才派人往盐渎走了两趟,只是粗略认为这个方案堪用,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这个朱艾倒有些见识,说认得刘大人,刘大人也跟他请教过修堤的事情,倒不知道真假。若是他托大夸口,我便将他赶走,要是真的,制置使司倒不少一个令吏的位子给他……”
    刘庭州心里一叹,说道:“本官确是跟他请教过修堤事。此人是个牛倌,少时放牛时好指点形势说战事,村人都说他疯癫。长大后,性子倒还沉稳。我路过新津时,他跑来献策,说的确有道理。用来修堤,是个人才,就是少时争强斗狠,给人毁了半张脸,太损仪容,不然本官在盐渎就辟举他做吏员了……”
    “我是猪倌儿,用个牛倌也是合适。”林缚哈哈一笑,见胡大海眼睛迷茫,想来是不知道他治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淮东制置使司佐官、属官有人数限制,吏员倒无限制,只要能养得起就行。
    第9章 修堤之谋
    夜深灯昏,北风鼓吹,崇城驿馆里庭树呼呼而响。
    张晏在灯下蹙眉而坐,淮东捍海堤修筑案草本就摊在他的面前。
    旁边伺候的青衣小厮强睁着眼睛,不敢打瞌睡。倒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了,拿了这一叠三五十页纸,午后回来,坐在窗前就没有挪过脚。反反复复的翻阅着,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抠下来吃进去,眉头越收越紧,半天都没有吱个声。
    “你去前面看一下刘庭州睡了没有?”张晏吩咐侧身的青衣小厮。
    青衣小厮心里暗想:都快破晓了,哪可能没有睡下?不敢回嘴,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为修捍海堤事,林缚将盐铁使所属的射阳、大丰两处盐场的巡院官也召来崇州议事,张晏放心不少,怕射阳、大丰两地的盐官看不穿林缚可能暗藏的猫腻,遂不惜屈了身份,亲自到崇州参与议事。
    这是张晏来崇州的第三天,也是今日午后才拿到较为完整的捍海堤修筑案草本,也的确让他从里面看出不少的猫腻来。
    淮东修捍海堤,涉及淮南盐区、海陵府、淮安府。
    张晏来了,刘庭州来了;刘师度之前就在崇州,到建陵、皋城两县实地走了一圈,也赶来崇州。
    张晏信不过刘师度,倒想在明天决议之前,与刘庭州私下里沟通一下,以免明日议事时给孤立起来,没有援应。
    青衣小厮转头又走了回来,禀告道:“前头院子里亮着灯呢,问过才知道,刘大人刚刚让人送夜宵过去,应是没有睡下……”
    听小厮这么一说,张晏也有饿感。
    张晏虽是正四品的盐铁使,但与刘庭州互不统属,也不便召刘庭州来见自己,
    怕刘庭州会睡下,也顾不上腹饥,张晏拿起草本往前院走去,去见刘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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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人,捍海塘的草本,你如何看?”张晏未待下人沏茶端上来,就迫不及待的问刘庭州的意见。
    “倒也完善,制置使想必是早就有所准备。”刘庭州说道。
    刘庭州当年上书朝廷欲用盐银在盐渎修捍海堤,张晏倒是知道这事的。当然了,这种事不需要张晏出面,刘庭州的折子根本就没有可能进入宫城、呈到皇上面前。
    刘庭州对修捍海堤是什么态度,张晏自然不难猜测。但淮泗战事后期,刘庭州与林缚闹得相当僵,在这件事上,他也只能先争取刘庭州的支持。
    “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南,两百里地,仅修四座河闸。三县仅有四条河道能穿堤通海,一旦淮东大涝,四座河闸哪来得及排涝?”张晏说道。
    “涝淹潮侵,皆淮东之害,然潮侵占了九分,涝淹只占一分,便是一座河闸不修,筑成捍海堤,也是利大于弊的。”刘庭州本是宝应县籍人,又长期在淮安为官,对淮东情况了若指掌。
    当世修河闸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一座十数丈宽的双串或三串河闸,打桩埋砖、垒石熔铁,要建得异常的坚固,才能挡住海潮掩来时的冲击。
    河闸设活动闸门,上面还要架梁铺桥,与堤道相接,糜费甚至超过一座坚城。
    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南,为捍海堤的中段、北段,两百里干堤预算是七十万两银,单为四座出海河闸倒要单列三十万两的预算。
    每增一座出海河闸,就要多掏七八万两银子,这个压力放在谁的肩上都扛不住。
    刘庭州之前给盐渎县东筑海塘所拟的方案里,甚至一座河闸都没有打算建,便是在巨额成本面前,被迫在涝害与海侵之间做出的权衡。
    “江门、鹤城实际已落入林缚囊中,捍海堤从江门、鹤城往北修,横贯淮东东境,”张晏说道,“刘大人就不怕林缚另有所谋?”
    刘庭州微叹一声,说道:“说是两年修成,我看非三五年不得竞功。三五年里,崇州不断往这里面投大量的银子,便是有所谋,也是远在三五年之后……三五年后,内河漕运也该恢复了。”
    天下漕粮,大半要从淮安过境,淮安知府有督漕的责任,刘庭州对漕运事务也相当的熟悉,不难猜到林缚实际是从盐银保粮、津海粮道里筹钱粮去修捍海堤。
    以漕粮运量计算,崇州从盐银保粮里得银,每年也就四五十万两银。
    如今林缚将这笔银子都投到修捍海堤上,这也要阻拦,难道逼着林缚拿这笔银子去蓄兵吗?两害权衡取其轻,如此简单的道理,刘庭州又怎么想不明白?
    刘庭州知道张晏为什么要反对。
    林缚要修捍海堤,最先提出是保盐渎、建陵、皋城三县不受潮侵,毕竟两淮盐区不在林缚的辖管范围之内。不过真正的方案拿出来,整条捍海堤都要修在淮南盐区范围内,张晏是怕林缚借这机会,变相的将淮南盐区划入淮东制置使司的辖防区里。
    张晏在鹤城草场上已经吃了大亏,这时候有戒心也难怪。
    刘庭州暗道:捍海堤修在盐渎、建陵、皋城三县境内,还要担心林缚的势力往这三县渗透呢?总不能将捍海堤修到海里去。
    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田地都各有其主,捍海堤修在这三县,征田征地费时费力,修在盐区就没有这上面的麻烦。
    更重要的一项是,捍海堤修成要有护田保盐的双重作用。
    每回海潮大侵,受害最严重的恰恰是住在海边的盐户。无处可逃,也来不及逃,常常是屋舍浮海、溺尸无数,盐户受害极烈,盐区生产也大受影响。
    捍海堤从盐区穿过,堤外煮盐,盐户住堤内。
    方案里还提到,要在堤外修大量的避潮高墩。盐户在堤外煮盐时遇海侵,也可以就近到高墩上临时避难。
    天知道,十万盐民有多么巴望能在盐区修这样一条捍海大堤!
    再说林缚从“盐银保粮”里抽银子修提护盐,道理上也完全说得通。
    张晏担心林缚向淮南盐区伸手,变相的将淮南盐区划入淮东制置使区的辖防区,这完全有可能。
    在修筑方案里,先筑鹤城与江门之间的南段大堤,但会在盐渎、建陵及皋城东面,每隔三十里先修七座驿堡。
    修驿堡,一是为明后的筑大堤做准备工作,二是筑成的驿堡将来要与大堤嵌为一体。
    整个捍海堤筑成,也是一条贯穿淮东东部的大驿道,三十里一隔的驿堡自然就可以作为驿站来使用。其中四座驿站又与出海河闸重合,实际控制着进入盐区的四条主要河道。
    整个方案算是相当的巧妙,这七座驿堡给淮东军控制在手里,捍海堤大道从淮南盐区贯穿过去,自然不难想象大堤修成,林缚对淮南盐区的控制及渗透程度了。
    当然了,林缚这时候答应建成后会将大堤与驿堡移交给盐铁司管辖,但张晏实在不敢相信林缚的人品。
    偏偏捍海堤对保盐的作用十分的明显跟重要,张晏想反对又找不到借口,才想过来探一探刘庭州的口风。只要有刘庭州支持,张晏咬了牙,也要坚持将捍海堤往西挪二十里,防止林缚借这机会将手遍淮东盐区;偏偏刘庭州这时候装起糊涂来。
    三五年内河漕运恢复了,自然能断了崇州最大的财源。而崇州之前又将银子投在修捍海大堤上了,那林缚除了做大越王朝的忠臣外,就没有太多的选择,封侯、封国公都不是什么问题。
    要是三五年后,内河漕运还恢复不了呢?那时候封侯、封国公,能满足羽翼已丰的林缚的野心?
    在刘庭州看来,将捍海堤修在三县与盐区的边界线,还不如将捍海堤完全修在盐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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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能拉得刘庭州的支持,刘师度也早早表明支持的态度,张晏也知道自己是独木难支。便是岳冷秋也希望崇州的钱粮能消耗在修捍海大堤一事上,他便是一人反对,捅到京里,反而会与张协、郝宗成起分歧,李卓对淮东军则一贯是支持的态度。
    张晏唯有希望修筑捍海堤一事能拖上三五年,唯有寄望三五年内河漕运能恢复,“盐银保粮”之策自然就会作废,当前情况,不得不同意整条捍海堤从淮南盐区贯穿过去,这样倒也便暗中拖一拖后脚。
    如此,到十一月下旬,捍海堤修筑方案,便大体定了下来。
    捍海堤南段先进入实施阶段,条件也最成熟。
    淮东制置使早就在鹤城与江门设了巡检司、筑了城寨,还在江门与鹤城之间修了大道,为防备奢家派兵从海路袭扰崇州,江门与鹤城之间还筑了三座坚固烽火哨堡。在林缚决定要筑捍海大堤,鹤城、江门就先修筑了大量的临时军营。
    崇州南有长江,北有运盐河,地势也比北面的湖荡平原区略高些,从江门到鹤城之间就没有再设河闸。这时候只要将人拉上去,就能分四段立时动工筑堤。
    而北段、中段,则要每隔三十里先修七座驿堡,接下来再修出海河闸,到最后才分段筑堤,将驿堡与河闸贯连起来。
    到十一月下旬,流民军丁壮与家属除了少部分在山阳安置外,其他也差不多都从淮泗迁来崇州,主要沿鹤城、江门集结。
    当然,初期的投入也是巨大的。
    工辎营编卒六万,每月粮饷投入为米粮三万石、银两万两,这倒不难承受,毕竟是逐月投入的。
    再说这么多人,都是淮东军的基本兵员,必须要严格按照营伍编制养着。
    要不是淮东军在崇州建设了冶铁及各类匠作工场,仅仅是数以万计的铁质工具,倒不是有银子,就能立时购来的。
    筑堤能不能提高效率,大量铁质工具的投入是必不可少的。
    林缚初来崇州时,乡里挖土掘坑,还多用木锹、木铲。县里每回征役做工,不出差役钱粮,还是让出役的乡民自备工具,效率怎么能高?
    当然了,除了大量的铁质工具外,还要投入大量的骡马与车辆;这样才能尽可能保证工期在两年内完成。
    第10章 迎娶
    窗外飘着雪花,北麓小院内外覆了一层浅雪,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履痕,仿佛是素白宣纸上轻描出来的几笔淡描。
    崇州不是大寒之地,冬季也见不到见场雪,今年的雪算是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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