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王手下有侍卫一万人,都被散了出去寻人。不久后,传闻中那个陪在言语身边的男人,被抓到了陆予骞面前。
    根据男人的描述,那位长相俊俏的小公子,应该就是言语,而且公子自称姓言。男人说,“言公子雇请我保卫他的安全,他整日里沉默寡言,小人并不清楚他的事。到了临城,他说想一个人四处走走,结果再也没回来。事前他只付了小人一半订金,如今剩余的银两还未给,小人也想知道他在那里。”
    人生风云变幻,波起浪涌,岁月寂静无声,水一样缓慢流过。半个月过去了,散出去的最后一拨人回来禀告,均是一无所获。
    没有人见过她的踪迹,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她隐藏进了大齐国内的某处。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陆予骞的人想在大齐国内寻到一个人,其难度还是不小的。
    听完侍卫首领的汇报,陆予骞像以往一样什么话都没说。他缓缓转过身,朝侍卫首领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侍卫首领往后倒退三步,刚要转身之际,听到耳边传来“噗”的一声。他寻声看去,丞王脚下的地砖上,鲜红的血迹星星点点。
    侍卫首领大惊,高声喊来任震及一众侍从。自陆予骞孩提时,任震就随在他身边贴身伺候,能征善战的九皇子一向身体康健,怎会突然吐血?周瑜被诸葛亮连气三遭吐血殒命,任震觉得丞王之所以如此,肯定是被言姑娘气的。
    自丞王平乱回来,得知言姑娘离开的消息后,便整日沉默不语,故园内枯坐,一坐就是一整日。要任震说,那言姑娘真是个没心肝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丞王待她,连他这个外人看了都为之动容,她竟如此不知珍惜。回想那个小姑娘,面上看起来温婉恬静,逢人说话先露笑脸,对谁都温和有礼,一团和气的暖模样。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人,她这种人日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丞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丞王的脾气秉性相当了解。帝王家的孩子从小生活环境复杂,防备之心极重,即便对谁好,与谁亲近,也有可能是存着某种目的,并非出于真心。今日仇敌明日挚友,这种事时有发生。可丞王对言姑娘,真是交付真心的好。
    他记得几个月前,丞王从东南战场凯旋归来。一回府便笑着对他说,府里要来一位贵宾,亲自安排人修整院子,里里外外的布局全都换了样,把原来的院名改换成了故园。丞王常年戎马,军中生活让他养成了日常用度不讲究精细的粗糙习惯。可关于言姑娘的一切,衣裳首饰,他一件一件仔细挑选,唯恐不够精美不得她喜爱。
    一切准备妥当,便每日伸长了脖子盼着她来,任震多少年没见过丞王那副孩童般的模样了。
    不管丞王在外人面前如何,其实骨子里是个有些孩子心性的人,恰好言姑娘的脾气性子适合丞王。任震眼里的丞王和言语,除了身份地位不相配,其余地方真的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至于出身,其实也倒没什么,丞王是个有能耐的,不靠妻族势力也能安然自立。可惜丞王的真心付错了人。
    很快,章大夫也赶了过来,他给陆予骞把过脉,说他是连日奔波,回来后又日夜操劳不得休息,吐血是肝气横逆上升,气血上涌所致。嘱咐他一定要安心静养,切不可再动肝火。
    陆予骞脸色惨白,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示意众人都下去。房门关上后,屋内空寂无声,他拽过一侧的枕头拥入怀中,婴儿般蜷缩成一团,将脸埋进软枕里悲痛而泣。
    这个枕头是言语的,她枕不惯府里的枕头,另外让雪松帮她缝制了这个形状奇怪的软枕。距离她离开,已过一月,枕头上还残留着她头发上的香气。清淡而甜美的气味,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但她骨子里却是那么薄情冷血。
    他恨她,恨不得把她抓到面前一把掐死她,懊悔当初怎么没一剑割破她的喉咙。可是他更想她,想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止住心里的痛。他没出息的想,如果此刻她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既往不咎,待她如初。可是即便他不计前嫌,厚着脸皮去寻她,都寻不到她的一丝踪迹。
    他知道,她不要他了,她从来都没想过留在他身边,以前种种都是他执意强求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一章虐。可是相比较而言,我却喜欢后半部分。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带玻璃渣的糖,我是喜欢的。
    第79章 三回
    任震随章大夫一同走到院子里,两人又聊了很久,果然他心里的猜测是对的,丞王吐血就是一时气愤所致。他一鼓作气在心里对言语诅咒了千遍万遍,咒她家破人亡,悲伤度日,离开丞王后永生永世不得幸福。
    若是现在有人问那个众人眼里,薄情寡性的言语,“你会难过吗?你知道悲伤心痛的滋味吗?”
    她肯定会摇摇头回答一声,“不”,因为痛麻木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若是再问她,“我们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但你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温和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呢?非得选择最糟糕决绝的一种,他受折磨,你不心疼么?”
    心疼?从清楚知道自己爱上陆予骞的那一刻,她的心没有一天不受折磨,早已痛的感觉尽失。
    虽然不清楚是何时,但终有一日要离开,这事由不得言语,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关于以何种方式离开,该如何结束这段关系,她苦思冥想过许久,也令她犯了难。
    事实上不管以何种方式结束这场感情,只要结局是她离开,他们注定要承受撕心裂肺的悲恸。
    到底是因爱,却无法抗拒命运,更令悲伤绵长?还是因被耍弄而心生怨恨,更令人及早脱离苦海?
    因为从未经历过,言语不知道。
    可她了解陆予骞的脾气,他善良重情而执拗,对她更是痴心一片。试想如果她离开,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让他知道两人相爱却因无缘不得不分开,以他的脾气也许会放她离开,可是她离开以后呢?只要是真正爱过的人,与爱人分开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接受别的女人。她虽然嫉妒成狂,可她也不想他在孤独、思念与遗憾中度日。
    遗憾是残忍的,它会长久而顽固的驻扎于人心中,令人郁郁忿恨。然而仇恨却能被时间涤荡,心头的伤口慢慢被抚平,直至再想起来时不过淡然一笑。
    而且现实中很多时候,他都是身不由己的。比如婚姻,自古传宗接代便是一桩人生大事,大昱人大都十七八岁都已娶妻,皇帝如何能容许自己将满二十岁的儿子,不娶妻纳妾?如果皇帝硬要给他指婚,他抗旨一次,抗旨两次,皇帝还能由得他抗旨第三次?
    她自以为是的想,如果她把怨恨的种子埋到他心里。他也许会因为恨她,而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他也许会因为恨她,很快与别的姑娘喜结连理,从此开始新的生活。
    与爱比起来,恨一个人的日子更好过吧?
    至于她为什么不等着时间到了,自动离开那个时空,而是提前离开大昱。因为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二十一天的时间,一个稳定的习惯需要九十天。当时陆予骞已离开两个多月,想念不可避免,但他已适应了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何时离开那个时空由不得她的意志,陆予骞却终有归期,既然分开已不可避免,她又何苦让两人经历过相思苦,尝过久别重逢的甜蜜,再痛尝生离之苦。不如趁他回来之前,提早离开。
    原本她想趁着离开之前去一趟古城,那是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当时路上出了点意外,绕了一些远路,结果还未到达古城,她再睁开眼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擦干眼泪从床上爬起来,笔记本屏幕上小黑房因时间到已自动解锁,几经犹豫,最终她狠心关上了电脑。
    现在是二零一六年十月三号,下午十七点三十五分。客厅中电视上正播放着奶奶平日看的电视节目,从厨房传来菜下油锅的声音,应该是奶奶在做晚饭。
    不一会儿,厨房里的声音停了,奶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房门被敲响,奶奶站在房门外说:“小语,别睡了,起床洗洗脸,准备吃饭了。”
    “嗳,奶奶,我知道了。”她抽抽鼻子,往回憋了憋眼泪,麻利儿的换好衣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客厅内灯光明亮,这是不管富丽堂皇的丞王府,点多少根巨烛都比不了的光亮。
    她先去厕所梳梳头发、洗洗脸,因为长期的失眠和痛哭过的原因,她的熊猫眼又红又肿,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为了防止奶奶看出端倪,她回房间带上了眼镜试图遮挡。
    等她做完一切到厨房时,奶奶已把晚饭都做好,只等上桌。
    她近视度数不算高,平时在家很少带眼镜,奶奶猛地看到她戴上眼镜还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
    她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奶奶听后,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说:“白天睡觉不解乏,你看看你的眼睛熬的,都成什么样了,以后不准再通宵熬夜。”
    她乖巧的点点头,笑说:“知道了,奶奶。”
    大概是一个人心里悲伤,不管再如何强装,都难以逃脱亲人的火眼金睛吧!直到陪着奶奶看完电视节目,两人各自洗漱完准备回房睡觉,奶奶问了她不下十次,她到底怎么了。最后一次问她时,她再也装不下去,扑进奶奶怀里失声痛哭。
    特殊的成长经历造就了言语不爱哭的性格,因为哭泣除了浪费时间以外,别无用处。奶奶从未见过言语哭的如此悲恸,问她,“小语,到底出什么事了?跟奶奶说说。”
    她哭的抬不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榜单字数还未完成,不完成的话,三期榜单不能申请。”
    奶奶摇头失笑,安慰她,“没事,不能申榜就安心写文,日后再申请就是了。”
    她直摇头,说:“不一样,不一样,我只想要他。”
    奶奶没听懂她的意思,只当孙女是好胜心强。
    那一夜,她抱着奶奶哭了很久,最后在奶奶房里睡着了,睡梦中还在抽泣。
    第二日一早,言语和奶奶按照提早预约的时间赶到了医院,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医院的生意却非常火爆,简直是人满为患。
    忙忙碌碌,一系列的检查做完已到了下午,检查报告要到第二日下午才能拿出来。她又陪着奶奶在附近的商场逛了逛,两人在外吃完晚饭才回了家。
    不敢打开笔记本,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她用手机码了几千字,然后洗澡上床睡觉。
    白天有事情占据着身心,时间过得也还算快。夜深人静是蚀骨相思的敌人,她满脑子陆予骞,脑袋里有个人声音不停的怂恿她打开笔记本,去找陆予骞。
    她赤着脚在书桌前徘徊不停,好几次就想打开电脑,最后理智强压心中欲望。她偷偷出去,找了奶奶两粒安定用水服下,躺下一段时间后感觉不管用,又偷吃了两粒,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到医院帮奶奶拿检查报告,医生见了她后,跟她说最好让她父亲亲自来取,因为医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同她父亲细说。她无奈一笑,把自己的家庭情况简单对医生说了一下。
    医生听后目光怜悯的看了看她,又问了她一些别的问题后,告诉她情况可能不太好。但是具体如何现在还不敢说,因为还有几项病理报告要到周五才能出来,到时她再来医院拿最后的报告。
    医生惯会吓唬人,总爱把事实夸大化。言语不清楚医生所谓的情况不太好,到底是如何不好,毕竟最后的病理报告还未出来。年纪大了谁还没个小毛病,她一面安慰自己是医生吓唬她,一面又内心忐忑惴惴不安。
    ……
    四周妇女儿童的哭泣声,老人小孩的哀呼声,噪杂纷乱混做一团。言语瑟缩在脏陋不堪的角落里,一面偷偷拿地上的灰土往脸上抹,一面低着头暗暗观察四周环境。
    不久前她初初来到,结果遇上大规模的人口逃亡.她被人流冲击着不得不往前走,后来人群被官兵围捕,赶牲口似得圈禁在了此地。
    她不清楚目前所在的地方具体是哪里,只知道大概是大齐的东南边境位置,现在四处兵荒马乱。
    听说夜色降临后,他们这群人有用的便留下,无用的便就地处决。言语无声哀嚎,暗骂自己作死活该。试想一心向善都不一定有所善终,更不用说她这种动歪心思,想不劳而获的人。
    是的,她又控制不住心中的恶魔,再次打开了笔记本,设定小黑房,来到了这个时空。不过她没想再去招惹陆予骞,她只想去大沅看看,把这周的榜单字数完成。
    当时,她从医院拿完检查报告出来,奶奶给她打电话说去了她老姐妹陈奶奶家里。陈奶奶强留住一夜,奶奶让她拿上检查报告后一同过去。
    陈奶奶是言语奶奶的多年老友,自己寡居,以前言语经常陪着奶奶去陈奶奶家做客,不过这几日她心情不好,不想出门。她跟奶奶说去找同学,没有陈奶奶家。
    她失恋心里难受谁也不想理,一个人从医院游游荡荡的回了家。进了家门后看了一会儿电视,又用手机码了一会儿字,可越写越不满意,最终她又动了歪心思。
    可惜天不随人愿,她来到这里,非但没顺利的去往大沅,还倒霉的碰上了战乱。曾经陆予骞心软没杀了她,这回她可没那么好运,再碰到另一个陆予骞,等待她的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她觉得自己死不足惜,甚至自暴自弃的觉得是活该。
    据说大祁仗着背后有大沅的支持,多次派兵骚扰大昱边境。嘉正帝再次派兵讨伐大祁,并且试图一举吞并大祁,永绝后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大家都懂,为了防止昱、祁两国交战期间大沅趁机得利,嘉正帝早已留有后手,牵制大沅。结果大祁不敌大昱的金戈铁马,大沅要应对大昱,对大祁的援助有限,直接导致大祁已快成砧板上的鱼肉,亡国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战争血腥而残忍,士兵们简单粗暴,有人进来驱赶他们,皮鞭甩到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哀嚎声震动人心,年轻力壮的士兵无动于衷,他们又挥动手里的皮鞭,拔出鞘中利刃,无情的挥向动作稍有迟缓的人。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时刻处在可能死亡的边缘,却不清楚死亡何时降临。
    言语的后背挨了一皮鞭,她低垂着脑袋瑟缩之际,一股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她脖子上。轰塌一声,一个妇女倒在了言语脚下。妇女胸口的鲜血还在汩汩外流,她躺在地上抽搐几下,最终死不瞑目。
    彻底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终于不必再担惊受怕。
    耳边传来说话声,一个男人说:“将军,多次作乱的叛民都在这里,您看看有用的犒劳兄弟们,无用的属下就地处决了。”
    “男人孩子往后退,女人都给我抬起头来!”一个男人高声呵斥道。
    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乍响,言语惊慌失措,这是高茁的声音。难道她和大昱人缘分就这么深么,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们。如果他在这里,那陆予骞……言语不敢相信。
    总之,她情愿死,也不能再见陆予骞。因为她知道,对他来说她就是一个灾难。
    作者有话要说:
    言语离开的方式,我想了很多种,最后选了这个,不知道看官们能不能接受我的解释。
    第80章 受伤
    言语低垂着脑袋,瑟缩着往后退步,隐藏进男人和孩童之间。
    高茁挑选女人之前,跟身边的男人交代,“兄弟们用完自会自行解决,此事万不可张扬出去。”
    男人低头哈腰,“将军放心,属下明白。”
    女人们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年轻力壮的士兵们一一提走。有小兵在男人和孩子之间来回穿梭,检查有无漏网之鱼。
    小兵来到了言语面前,喝令她,“抬起头来。”
    言语大胆的将头抬起来,目光坚定的望着小兵。灰头土脸肮脏不堪的青年,小兵一脸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又走到了下一位面前,用同样的口气,喝令那人抬起头来。
    终于逃过一劫,言语长吁一口气,目光刚一垂下,眼前出现了一双军靴,来人说:“是你?”
    言语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垂首不语。
    紧接着来人说:“抬起头来。”
    言语誓死不抬头,可她抵抗不了快要将她下颌捏碎的手力,她被迫抬起了脑袋。
    细看之下,高茁大惊失色,他快速松开言语的下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往男人堆里钻多危险!活腻味了吗?”
    言语垂眸,声音不卑不亢地说:“将军这话在下不懂,难道站女人堆里便能活命吗?”
    “你……”高茁挠挠头皮,原地打转,“你可真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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