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了雨,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并肩在烟雨巷子里走着。男子的身材高大,女子看起来很是柔美。一片朦胧里,未及人细看,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迹,恍恍间如同梦一场。
    轩辕子离向来讨厌下雨,因为每次下雨怀里这人都会难受得紧,也时常提醒着他,他曾经犯过的错。所以这种时候,他一般是会同她一起在明月谷,不出来的。
    可是今天,夏清风来传消息说,丞相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还望两人能回去看看。
    轩辕子离怔愣了许久,终于是被凉月拖了出来。
    两人在明月谷静静地相守,不会有外人的打扰。离开皇宫,凉月过得很快乐。轩辕子离虽然依旧在暗中操纵暗楼帮助轩辕冲雨治理天启,但是他的心不在那里了,凉月知道。
    日子平静而美好,只是南卿说诺儿命里有劫,还是呆在天山上更加安全。凉月不忍,拉着子离去天山上守了诺儿几天,但是几天之后,他们也就放心了。南卿的确是会很好照顾诺儿的人。
    当然,轩辕子离也还想多和凉月过几年神仙眷侣的日子,所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了自己的儿子,带着凉月往雕心城的方向游玩了一圈儿,再回到了明月谷。
    本来说两人可以过平凡而平静的生活,却还是要往丞相府走一趟。
    墨致远是这个尘世里他们最后的羁绊了,他很虚弱,只能靠在床头,双眼动了动,看着进来的凉月和子离,微微扯着唇角笑了。
    这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到他面前来,听他说了一会儿胡话。轩辕子离仍旧是没有看向他,只在他最后的气息慢慢消散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
    “我想母亲这一生应该没有怨过你,所以父亲,我也不怨你了。”
    墨致远的瞳孔微张,有些浑浊的眼里流出了泪,笑着看着轩辕子离,缓缓闭上了眼睛。
    凉月突然很想哭。
    轩辕子离拉着她往外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我都没有哭,你做什么流泪?”
    温热的手掌熨烫着她的双眼,凉月轻声回答:“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哭,所以我想替你为丞相流泪。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他为你做的东西,其实很多。”
    轩辕子离叹息了一声,为凉月撑着伞,带着她走出了丞相府。朱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也关掉了最后一丝悲欢离合。
    细雨下个不停,最后一颗冰雪丸已经被凉月吃掉了。轩辕子离同凉月站在一棵柳树下等了等,不一会儿,便有暗楼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一个瓷白的瓶子给轩辕子离。
    “主子,这是夏大人送来的,说是吃完这一瓶,月主子便不用担心雨季肩疼了。”
    轩辕子离点了点头,伸手将瓶子接过来放进凉月手心,低笑道:“清风还是依旧这样疼你。”
    凉月握着那瓷瓶,沉默了一会儿,也笑道:“是啊,大师兄最疼我了。以后他若是从天山上下来,也可以回明月谷来相见。”
    瓷瓶温润,一如某个少年的眉眼。凉月笑了笑,同帝王一起穿过国都的街道,没有再说话。
    到底是谁送的药,他知道,她亦知道。只是都不再开口,不再提起了。
    烟雨之中,街上却奇迹的还有许多店子没有关门,凉月同帝王静静地走过,忍不住抬眼打量。
    第一个是一家绣庄,有清秀的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一针一针地绣着荷包,她身上有很恬静的感觉,一如当初净月宫里总是淡定的那副模样。
    “摘星,你说主子以后一个人,谁教她绣荷包呢?”揽月低头静静地抚摸着荷包上的牡丹,轻笑道:“说不定,又绣成鸭子的模样了呢。”
    摘星正在丈量一匹绸缎,闻言手顿了顿,却也没有抬头,只是哑声道:“主子惯常不会女红的,你教她,她照样绣成一只鸭子。”
    凉月的脚步缓了缓,朦胧的烟雨加上一把纸伞,他们谁也看不见谁。只是听见摘星揽月的声音,竟也让她心里生出一丝温暖来。
    轩辕子离不语,只环着她的腰慢慢走着。再过几步,便是安好酒楼,独孤臣站在二楼的窗户边,正拥着凌兰一同看着雨景。凌兰的肚子有些明显了,眉目之间都是温和的笑意。
    “皇兄他们…不,我哥和嫂嫂,会去了什么地方呢?”凌兰想着,问身边的丈夫:“会不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独孤臣拥紧了她,低声道:“不会的,那两个人啊,会过得很好的,不用你担心。也许有一天便在街上遇见了呢,那时候你可不要太过激动,又来掐我。”
    凌兰笑着打了独孤臣一下,却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哎,好了,怪不得都说孕妇多愁善感。别哭了,当心你的身子。”独孤臣慢慢关上了窗户,将凌兰带去温暖的暖阁里。
    一把纸伞从下面慢慢走过,凉月抬头问轩辕子离:“他们都很好是么?”
    “嗯,都很好。”
    “芍药姑姑和四熹公公呢?”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宫里,冲雨会照顾他们的。”
    “青玦和白钰呢?
    “他们在暗楼,也很好,等会了阵法,也会来明月谷看我们。”
    “南不归呢?”
    “他依旧在灵叶城,做一个很好的城主。”
    凉月笑了,抬起头来轻轻吻上轩辕子离的唇。一切都好了,走过那么多曲折与磨难之后,终于一切都好了。
    “问了这样多的人,为何就不问一问我?”轩辕冲雨打着伞,站在街的尽头看着这两人,无奈地叹息道:“亏你们将这么重的担子扔给我,竟连记也不记得我了么?”
    轩辕子离停下了步子,看着面前有几分悲伤的皇弟,低笑道:“前些时候还与你通了书信,这又是哪门子的忘记了你。”
    凉月朝他一笑,看着轩辕冲雨打着伞走过来,边走边摇头道:“兄弟如衣服啊,皇兄真的是好狠的心,我可是天天在等着你回来。”
    轩辕子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可以做得很好,冲雨。这天启的江山,可以在你的手里更加繁盛。你不必等我,因为我不会再回来的。”
    轩辕冲雨微微有些红了眼,看着面前这两人道:“你们分明都知道那位置是多寂寞,为何便要让我去坐?我不要,我会一直等着皇兄。”
    轩辕子离不语,只环着凉月,越过轩辕冲雨,继续往前走。
    “保重。”轻轻的两个字,轩辕冲雨却僵了僵,回头看着那两人慢慢走远,终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低喃道:
    “你们才是…要保重才好…”
    凉月的绣鞋踏在水里,慢慢地有些湿了。轩辕子离将伞递给她,然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还有很多路要走呢,我抱你好了。”
    凉月讶异地挑眉,双手环在他的脖颈后,疑惑地问:“要去哪里?”
    轩辕子离一笑,从容不迫地在雨里走着,轻声道:“君子一诺重于泰山,答应过带你去寻失去的记忆,总是不能食言的对不对?下一个地方,咱们去驯龙镇吧。”
    “走着去?”凉月轻笑。
    “嗯…你很重,还是寻一辆马车罢。”轩辕子离皱眉。
    凉月不满地道:“这里离驯龙也不是特别远,你当初将我从宗人府的地牢抱回乾元宫,也是气都没喘一下的,试试看,说不定能成功呢。”
    轩辕子离无奈地点头,走了两步,却突然顿住了。
    “你刚刚说什么?”从宗人府地牢到乾元宫?那是……
    “没什么,快走吧,天色不早了。”凉月笑着将头埋在轩辕子离的肩上。
    她想起了那些记忆了,在回到明月谷不久之后。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误食了什么草药。但是她现在是清晰地记得,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记得她曾经为他受过的伤害,也记得后来他是如何爱她。
    人这一辈子啊,总有很多过不去的坎。情劫便是一道最厉害的。爱一个人,拼尽了全力,也许过程很痛苦,但是到最后,只要真的能和这个人在一起长相厮守,也是很幸福的不是么?
    “别转移我的注意力,快说,你刚刚说了什么?”轩辕子离双手有些颤抖,紧抿着唇问她。
    凉月笑道:“等走完这一路,回到明月谷的时候,我便告诉你我说了什么。子离,君子一诺,不要反悔,抱着我去寻找记忆罢。”
    身子被这个人狠狠抱着,凉月伸手揉开他眉间的褶皱,笑着吻了吻他的下巴。
    爱情这东西,当它来了的时候,你即便心里有其他人,即便有无数种说服你不会爱上对方的可能。但是一旦相遇,两人也是注定一生的牵连。痴也罢、傻也罢,在这美好的年华里相遇并且深爱过,也才不负韶华。
    只是,如果后来我知道会与之一生相守的人是你,当初我能不能就勇敢一点,直接拥你入怀,不顾一切?
    爱情里没有如果,有如果的东西难免遗憾。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那么余生里,我定然倾尽一生去爱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会将曾经的记忆统统珍藏,然后在暮年告诉你,因为深爱过你,所以此生无憾。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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