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心里一震,惊讶地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靠着软枕,眼角露出了许多疲惫之色,看着凉月的目光里,却还是充满了愧疚和不忍。
    “他是一国之君,注定会拥有这天下。虽然现在波澜未平,但以他的能力,也必定会统一江山。你…是我的女儿,还活着,活着回来了这里,也算是天注定的,皇帝他必定会好生待你。而你,也可以帮着他一起坐稳这江山,我这一辈子,也算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太后说着,手指微动,似是想去碰凉月的手,可是有些无力,还是放了下来,苍白地继续道:“你说你不恨我,大抵也是在你看来我什么也不是吧,不过是生了你,却也弃了你。若不是投胎在我的怀里,你可能会有更好的日子呢…咳…咳咳咳…”
    凉月看着太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面上倒是一片平静,还伸手帮着她顺了顺气。有一句话她可能说对了吧,她不恨她,是因为除了身生之外,她与她也再没有其他的羁绊了。知道真相之前,她当她是太后,知道真相之后…也还是太后而已。
    “听芍药姑姑说,您原来是很疼爱皇上的。”凉月想了想,开口道:“大抵是将该给我的爱,全部给了他罢。而我,我得到了师父无尽的宠爱,虽然他严厉,却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我,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这样算来,谁也没有吃亏,我与陛下,都不会怨。”
    太后眼睛微睁,沉默了半晌,竟是失笑了,她微微咳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这…你这孩子…想法总是和常人不一样…当初…当初要是我认了你就好了…也不必…不必那么煎熬…”
    拥有皇子的权势,比公主大很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她不如李贵妃幸福啊…连失去了孩子的木贵妃都比不上。坐拥繁华又如何呢?她好痛…好想回到当初的宅院里去…再去偷偷见一见院子外那白衣飘飘的男子…再去偷偷…将自己的玉佩与他,许他天涯…不离。
    一口鲜血喷洒在了锦缎的被子上,太后双目垂泪,终于抓住了凉月的手,哭出了声来:“他…他叫子虚…不是虚无…不是…他有世上最好看的眉眼…他说江湖不适合我…却愿意为了在明月山给我一个山谷…我…我该跟他走的…”
    凉月大惊,扶住太后的身子,却让血溅透了自己的衣袖。
    “来人啊。”凉月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看着太后这模样,总觉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好像…面前这女子就快去了一样。
    “都…退下。”太后看着掀开帘子的李公公等人,沉声吩咐了一句:“没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要进来。”
    “太后…”芍药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双眼通红地站在帘子旁,听见太后这一句,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朝里面猛地磕头:“太后娘娘,您保重啊!太后…”
    凉月震惊地看着,半天说不出话,只呆呆地伸手去擦太后嘴边的血。
    “等我说完吧…来不及了…”太后扯着嘴角笑了,看着凉月,笑得更多的泪落了下来:“我也是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活该…活该失去所有。现在我最后能做的…就是保全你和皇帝了…凉月…答应我吧…一定要坐上皇后的位子…司徒家…司徒家不行…你要帮皇帝…”
    “你做了什么?”凉月打断她,惊慌地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手足无措地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要干什么来保全我们?我不需要,皇上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您…”
    太后摇头,手捏得凉月更紧了些:“你…听我说…”
    凉月面色如冰,冷冷地摇头:“我不想听了,你在做蠢事。快告诉我你乱吃了什么,独孤臣是神医,他也许能…”
    “凉月…”太后边咳边摇头,脸色苍白如纸:“我身上…我身上的秘密…要带到地下去才行…我欠你的…我会在天上保佑你…”
    喉咙里堵得难受,凉月紧紧抓着太后的手,温热的液体,慢慢地划过脸颊,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谁哭了?凉月呆呆地看着,脑子里一片混沌。朦胧间好像又看见了师父的脸,悲伤地看着她,又像穿透她看着其他人。
    太后的神色越来越疲惫,轻声说了一句:“让我躺下来吧,好累了…”
    自从进宫,她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罢。从静答应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拥有了野心,也学会了手段,抛却了最初的纯真,也忘却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到后来踩着白骨立在最高点,才发现自己争了一世,抢了一世,最想要的,只是当初墙院外踏马而过的那少年的一个回眸罢了。
    他看见她,停了马,相视良久,终于调转马头。
    眼神涣散了,太后盯着那华丽的顶帐,轻声呓语:"能回去就好了...回到慕容家的厢房...我愿意在那里呆上一年,换得自由...与他天涯...再也...再也不负了..."
    生不得见,死亦不得见,活了一辈子,想得到的东西,最后也没能得到啊...她后悔了,无比后悔为何要选那一串珍珠,失了一世的年华。
    凉月坐在床边,看着太后的脸,神色格外地平静。只是有不知名的液体不断落下,混着未凝固的血,染了一片被褥。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最后的呓语声也渐渐消失。隔着帘子,芍药跪在地上,身子颤抖得不成样子。众人都是一片静默,等着帘子里的消息,却半天没有再听见声响。
    明黄色的袍子风一般地卷了进来,轩辕子离跑到内室,掀开那纱帘,脸上难得地布满了惊慌,看见凉月和床上的太后,怔了怔,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母后?"帝王轻喊了一声,却见太后已经闭上了双眼。脸上有未干的血泪,嘴角却带了一丝微笑,最后一丝游移的气息在听见皇帝声音的一瞬间散开了来,轻声呢喃了一句:
    "他来接我了,他没有怪我...他来了..."
    手无力地垂下,凉月抓之不及,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手落在被褥上,慢慢地,毫无生气地坠落了下去。
    轩辕子离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地跪在了床边,冰寒的脸上满是怒意,抓过太后的手低吼道:"这是怎么了?前些天还好好的,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凉月呆呆地转过头来,脸上泪痕未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外面的人掀开帘子,有太医急忙进了来,一把脉,脸色便灰败了下去,颤抖地跪在帝王面前,低声道:"皇上恕罪...太后...已经薨逝了。"
    一屋子的人瞬间跪了下去,满满的都是震惊。整个皇宫好像都安静了,只有轻轻的啜泣从外殿响起。
    凉月缓缓站了起来,朝床榻上的女子跪了下去。
    ???
    丧钟响起,整个宫殿一片哭声。所有的活动都暂时停止,各宫妃嫔都戴上了白花,跪在了慈宁宫面前。
    凉月没有哭。尽管周围的哭声震天,凉月还是面色平静地跪在宫殿外面。一双眸子没有焦距,只盯着青石的地面,一动不动。
    皇后在小月中,听闻是想过来,但皇上下旨免了。六宫为太后戴孝,慈宁宫更是一片素缟。皇帝守在宫内,其余的人都跪在外面。
    太后仙逝了,凉月慢慢地消化着这个消息,眼泪没有再掉,只是静静地出神。生她的那个女子,带着满身的罪孽与秘密去了。嗯,只是世上又少了一个人而已...这样想,会不会好受一点?
    天黑了,四熹公公带了旨意出来,让各宫都回去,不必跪在慈宁宫外。
    揽月和摘星赶紧过来想扶起自家主子,却怎么也扶不动。凉月好像已经石化了一般,冰冷的身子僵硬如冰,揽月当场便哭了出来,跪在主子身边道:"娘娘,您别这样,身子要紧,您先起来。"
    凉月回过神,愣愣地转头看着揽月。那眼神茫然无助,看得摘星鼻子也是一酸。太后虽然待主子很好,但也不至于让主子伤心成这样罢?她们看着都好心疼,凉月现在像迷路了一样,表情冰冷,眼神空洞。
    四熹公公担忧地走过来,看着凉月道:"月主子,您也先回去罢。皇上现在正难受,您这要是让他看见了,不得更加心疼么?"
    凉月抬头,看着四熹公公,半天才缓缓道:"我想进去。"
    四熹为难地转身看了大殿一眼。其他妃嫔都回去了,帝王也一句话不说地守在里面。现在让月妃进去...
    没等四熹回答,凉月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慈宁宫主殿走去。四熹连忙在身后喊:"月妃娘娘,您这..."
    门口的侍卫都不敢拦着,只眼睁睁地看着月妃扑着打开了大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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