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
    伊龄贺一直木杆子一样在旁边杵着,方才小情侣卿卿我我,他一直眯着眼睛,这一刻,他才掀开眼皮子,“我后头去查了蟾宫,说是个香坊,但它很邪门,里头甚么都有,奇花异草,飞禽走兽,听说里头养着孔雀和龙麟。”
    敏敏起身,女孩子撅着嘴,“吹牛简直不要成本,还龙肝凤髓?我大元朝宫廷内都没有此物,我看里头是故弄玄虚,养着几只野鸡和野狗吧?”
    林媚春和云娘对视一眼,云娘道:“不对,当时宝珠茉莉就是顾公子从蟾宫弄来的,那你们说,那毒是谁下的,谁有这样的稀奇毒花?再说了,关叶锦是个瘸子,他走动都不方便,是谁给他弄来的这种奇毒?”
    媚春拍拍手,“少主不是说了吗,霍姑娘从扬州初到苏州,进了寒山书院读书,那时候就被人给盯上了。”
    伊龄贺侧着一张脸,“嗯,我仔细想了想,也不是关家非稀罕咱们赢走他的银子,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若是一来就下这种毒手,恐怕不是为了钱。退一步说,就算关家弄死了咱们,钱也是不会再回到关家去的,关丝丝是个商人,他为了蝇头小利,舍本逐末,说不通。”
    云娘偏着脖子,“那个杏姑,天香楼的杏姑,她换了个地方弹琵琶。”
    “去哪儿了?”
    云娘伸个胳膊,“杏姑不在天香楼了,太湖对岸新开了一家茶室,叫‘行水’,杏姑去了行水坐镇,她其实也不用弹琵琶了,她现在是大掌柜的。”
    顾惟玉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青棠,里头有十万两银子,霍大人被拘,少不得花银子走动,你先拿着。”
    敏敏撅嘴,“好大方,不过有钱不一定能办事,人家要是不收钱怎么办呢?”
    “惟玉哥哥,这钱,我不要,我还有四十万两银子,我真的不要。”
    顾惟玉瞧伊龄贺,伊龄贺扭头,“我也不要。”
    云娘吭气,“你家相公给你的,拿着吧,我还想要钱呢,就是没人肯给我。”
    媚春戳云娘,“贪钱鬼。”
    霍青棠还是没有要顾惟玉的钱,几人在小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敏敏坐在石墩上,她扭头看霍青棠,“我怎么感觉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媚春拧眉,“几个意思?”
    云娘道:“我也觉得别回去,京城挺好的,有吃有住,顾家还有钱,日子多逍遥。”
    霍青棠低头,她咳一咳,“我......那个......”
    日头渐渐起了,顾惟玉起身,“屋里坐吧,我叫宝卷准备饭菜。”
    敏敏屁股下头的石墩子也有些发热,她站起来,“我不吃饭了,我听说京城来了个新鲜戏班子,我去瞧瞧。”
    云娘点头,“我也不吃饭了,我爹要过来,我去给他添置些杂物。”云娘又将宝卷一拉,“走走走,咱们一道出门看看。”
    媚春也站起来,她瞧一眼伊龄贺,“少主,咱们?”
    伊龄贺说:“我要吃饭,我饿了。”
    小院子里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最后留下顾霍二人还带着一个伊龄贺,云娘回头看他们,“咱们还是别走了,里头打起来怎么办?”
    敏敏斜她,“那姓顾的手无缚鸡之力,打起来,谁和谁打?”
    媚春点头,“打不过,打不过,我家少主也不稀得打,他就是饿了,想吃饭。”
    宝卷跟在几个女人身后,勾着头,“我说几位姑奶奶,你们究竟要做甚么去?”
    几人停一息,后齐声道:“吃饭!”
    ☆、金戈伴铁马
    齐氏为青棠打点行装, 又反复交代, 说霍家的事情不可莽撞,若是弄的清楚, 也要谨慎,若是弄不清楚,则早点返京, 也好同陈瑄再作打算。
    霍家的事情与史侍郎不一样, 侍郎大人身居高位,大理寺也不敢妄下结论,只得上报, 堪听圣意,那日史东贞所说几句就是大理寺还是要遵循皇帝的意思。
    但霍家不同,侍郎大人任应天巡抚期间,筑堤修坝本是好事, 无奈遇上码头爆炸,又是在凤阳,位置极为敏感, 那是整个大明朝太.祖皇帝的出生地,皇帝不发话, 谁敢多嘴。
    齐氏私底下同霍青棠这么说,她希望这女儿能懂陈瑄在其中的尴尬之情, 并非陈瑄不理此事,而是这事情本就无人可理。史侍郎留在大理寺,不交移刑部, 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毕竟入了刑部,等于宣判史侍郎已经有罪,只需刑部搜罗证据就好定案,但大理寺不同,大理寺只管高级官员,且从大理寺无罪释放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朱元璋在世时,曾收集先例罪案上万条,此后大明一朝遇案都以先例作为案例加以惩处,而史侍郎误炸凤阳码头,这在本朝又无先例可追溯,所以大理寺至今没有给出一个具体说法。
    霍青棠已离开,云娘搬出了陈家,她说要去给顾家少爷看宅子,齐氏也不阻拦,倒是说让她闲了就回来,齐氏领她去礼佛。
    云娘这人不信鬼神,她身上本身就有一种亦正亦邪的邪气,齐氏也不勉强她,只是走时,又塞了云娘一点金银财物,云娘不要,齐氏说相逢就是有缘,让她务必拿着。
    云端生自苏州乘船北上,是蓝家出的船,蓝老大着人来了消息,说隔上三五日,那船也就该到了。
    趁着云端生还没来,云娘先行同敏敏在一块厮混玩耍,敏敏年纪小,但她生在辽东,接受的教育又是大元皇室那一套,元人深受世祖忽必烈的影响,忽必烈本人就极为厌倦儒家学者左右辩论的那一套,元人以马上夺得天下,他们更信奉以力量服人,这种力量,便是武力。
    敏敏年纪小,功夫却好,她在辽东跟着大元朝昔日的将军习武,后来那人去世,她便来了中原,来中原后,她又在蒙古第一武士的督促之下,更见长进。
    那位蒙古第一武士就是林媚春的干爷爷,敏敏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云娘站在旁边,“你这拳法真重,要是个男人使出来,定然厉害。”
    敏敏捏着辫子,“你会武功?”
    云娘晃晃脑袋,“咱们比划比划?”
    两人说动就动,敏敏拳法正宗,很有体系,但她年纪小,力量不够,二是云娘出招毫无章法,只管踢膝盖,锁喉,全是近战的下.流暗招,敏敏避开云娘伸过来的手,捉住她手臂,用力往地上一摔,正是一套近战逆战之法。
    云娘起身,“你功夫不错,我输了。”
    敏敏抿嘴,“你打架毫无章法,你在哪儿学的?”
    “没有,我小时候跟着我爹,我爹会点儿拳脚功夫,后来我爹腿坏了,我就在外面跟人打架,不成样子,自己琢磨出来的。”
    敏敏道:“你爹不管你?”
    云娘在石墩子上坐了,“京城真好啊,我爹来了,他肯定喜欢。”
    敏敏瞧她,“你很喜欢这里?”
    “是啊。”
    敏敏道:“这里有你喜欢的人?”
    云娘眼底有丝丝光芒,“这里有我应该见的人。”
    “你的情人?”
    “不,仇人。”
    敏敏说:“反正我闲着,要不然我把我师傅教我的拳法教给你,你也好早日报仇呀。”
    云娘扭头,“你为什么要帮我?”
    昭敏小郡主笑,她这么一笑,生出几分狭促来,“错了,我就喜欢看你们汉人自相残杀。你们自己斗自己最起劲,我的老师说了,说汉人别的不行,内斗都是一把好手,你瞧那谁的家人,不都是被你们自己人斗进去的吗?”
    敏敏捏着辫子,她辫子里缠着翡翠珠子串的流苏坠子,阳光轻轻一洒,女孩子的发间就一闪一闪的,那头有人敲门,有个声音说:“请问......”
    一扭头,敏敏就瞧见了一个穿霜色锦袍的男人,那男人一副贵公子打扮,头上戴了白玉冠,想来已经成年了。
    “姑娘,请问......”
    在顾惟玉这整洁的小院子里,敏敏头一回觉得这院子如此有意思,她刚刚耍了一套拳,额上还有滴滴汗珠,她想召唤身边丫头擦汗更衣,却左右一瞧,半个人影子都没有,这里头没人,真说有人,也只得贺鲁图那老头子。老头子喜欢躲在后院研磨药材,深居简出的,敏敏今日穿一身翠绿的澜衣,她抬起袖子,正要擦汗,又觉得这样浓烈的翠绿色,会碍了这位公子的眼。
    云娘看了院子外头一眼,自石墩子上站起来,“闵......闵大人,你怎么来了?”
    闵梦余垂眸一笑,“云姑娘,你也在这里?”
    云娘稀奇道:“闵公子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我转了职,以后也在京城,原本受范夫人之托,来瞧瞧范家姑娘,不想又听说青棠也在京城,便一路寻过来了。”
    男人轻衣浅袍,自己却绿得像根葱,敏敏有些着急,又不知道这种着急该如何缓解,朝阳之下,她一张脸顿时通红。
    云娘瞧敏敏,“你怎么了?”
    一张绣万字纹的锦帕递过来,“姑娘擦擦汗。”
    敏敏一抬头,便对上闵梦余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用,不用!”敏敏将闵梦余的手一推,自己跑阁楼里去了。
    “那是?”
    云娘关好了院门,“哦,那是个蒙古小郡主,青棠聋了,就是她找人治好的。”
    “青棠聋了?”闵梦余上前一步,“青棠如何会聋了?”
    云娘指着内堂,“闵公子,咱们进去说吧。”
    敏敏在阁楼上,将自己的衣裳全部倒腾出来,一件件比划,这一件裙子,那一件澜衣,这件太浓,那件太淡,比守寡的寡妇还寡淡,敏敏将衣裳丢了一个箱笼,怎么都找不到一件合适的。心里又想,如何才能与人家一样,穿得浓妆淡抹总相宜呢。
    敏敏在上头翻箱倒柜自然是无人知晓,下头云娘已经在说,“青棠回扬州了,霍大人出事了,她要回去看看。”
    “霍大人的事情说复杂也不复杂,应该就是那一套宅子的事情,如果宅子说清楚了,那应该就没事了。”
    云娘起身给闵梦余倒茶,“闵公子,你知道这事儿吗?”
    “这件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云娘说:“听说就是一套宅子,瘦西湖的宅子,还有甚么啊?”
    “南京右佥都御使亲自举报了霍大人,说霍大人贪污公款,挥霍无度,还举证出具体时间地点,说霍大人在当日花费白银三千两于扬州鸣柳阁给一个花妓赎身。”
    云娘问:“是柳丝丝?”
    “那位南京右佥都御使是新升上去的,他过去在扬州做知府,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云娘哼道:“他自己又是个甚么好东西,听明瑰说,有个叫温黛青的戏子,男戏子,就和这个人在一处。”
    “范姑娘说的?”
    云娘仿似说起这一桩,都嫌说了脏嘴巴,“嗯,这个戏子不得了,还和魏北侯府二公子有一段,后来是魏北侯爷发话,说但凡在魏北侯府三里内见到他,都要打他一回,日子久了,这戏子无法谋生,才南下。哦,这戏子还去范家唱过戏,明瑰成亲,他非要唱甚么绿珠跳楼,闹得范夫人好生头疼。”
    闵梦余吸一口气,“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齐疏朗齐大人?”
    云娘叹气,“是呀,就是他,他还和那个柳丝丝是认得的,说起来不应该啊,柳丝丝是霍大人的妾侍,齐疏朗不应该这么祸害霍大人啊?”
    “柳丝丝?”
    云娘与闵梦余齐声道:“柳丝丝?”
    云娘道:“坏了,这柳丝丝与齐疏朗是一伙的,霍大人赎柳丝丝,保不齐还是这姓齐的怂恿的,坏了!”
    闵梦余说:“现在南京右都御史是南京吏部右侍郎升上来的,姓杨,好像听说他的兄长尚了一个公主,他靠他兄长的庇佑,一路升到右都御史的位置。这人不缺钱,有点油盐不进,还喜欢给圣上写折子,过去就给先帝写折子,说一定要贯彻太.祖皇帝当年的严峻刑罚,建议贪赃八十贯以上的官员都要处以剥皮实草的极刑。”
    云娘问:“那这个人听谁的,送钱他不要,那岂不是拿他没办法?”
    闵梦余摇头,“都察院本该有左右佥都御使,但这位杨右都御史太难缠,左都御史调离了都察院,往吏部去了,如今的南都,快要成为这位杨大人的一言堂。”
    敏敏不知甚么时候来的,她站在楼梯之下,说:“正路不通,那走斜的,不就是救人吗,干脆我找人把他们一家子捞出来,这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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