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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国都,平阳。
    北城门外十里,大路两边遍植杨柳,是出京进京的必经之地,也是送别迎客的好所在。路边一座朴拙的石亭,简简单单毫不花哨,却很合周边环境。
    此时亭中无人,所有人都在大路边,有的翘首北望,有的和身边人闲聊,有的来回踱步,却大都带着一个表情------焦躁。
    细看,这些人不是一起的,隐约分成三拨。一拨人数最多,看样子都是管事、家丁和几个婆子,但衣饰都鲜亮精致,一看便是大家里出来的。这是京城几大世家之一陈家的人。陈家如今的家主是卫国公陈平,是大将军陈寻的亲哥哥,亦是陈崇的亲爹。
    第二拨人就少了不少,只有管事家丁,衣饰也中规中矩不那么出挑,这是窦家的人。李征外祖父窦元是历经三朝的老臣,早已致仕颐养天年。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故,长子窦宣在地方任上,次子窦放在京,为户部尚书。
    这第三波只有一人,一个书童。说是书童有些不符,是个年纪有些大了的“书童”。他也不像另两家赶了马车,只骑了匹灰白的马,拴在路边杨树上。也只有他,最是不安分,北望也就算了,还踮脚,踮脚也就算了,还不时跳起来看看,让另两家人没少指指点点。他全不在意,旁若无人的,又蹦又跳。
    “来了,来了!”大路北边一人骑马跑来,边跑边挥着手臂唯恐被人看不到他,“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啊!……”
    人群立即沸腾:“可算回来了!”“三年啊,终于回来了!”“这路上颠簸了半个月,总算到家了!”“大少爷啊……”
    陈崇回来便看到这样有哭有笑的一群人。
    “我回来啦!”陈崇扯着嗓子一声喊。
    “大少爷!……”男女老少个个冲了上去。
    李征本在陈崇身后,见状,调转马头朝旁边跑去:“我先走了啊,改日再见。”
    绕过一群热情的仆婢,朝着窦家人的方向跑去。
    窦家人就安静多了,管事刘吉笑着迎过来:“征少爷,辛苦了!”
    “吉叔,家里可好?”李征下马。
    “好,好,都好着呢!你回来了就更好了!”
    “征少爷,征少爷!”又一个声音插进来,那个不安分的大书童走过来。
    刘吉伸手挡在李征面前:“这可不行,我家老太爷等着见征少爷,好几天吃不下饭了!”
    大书童鄙视道:“看小气的。我家老爷说了,征少爷离家日久,正该先去窦府住住,以安窦老太爷爱孙心切,他那边,不急。”
    这样啊,刘吉松了口气,原本还怕抢不来人回去挨骂。这纪太傅书读的多,果然明理,知道‘亲’在‘师’前头。
    李征笑着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得水你帮我给师父告个罪,明日再去拜见。”
    “好嘞,少爷您先好好歇歇,小的这就回去了。”得水等了半天就为了传这几句话,事儿办完了,赶快回去了。
    刘吉拉着李征:“少爷可是壮实多了。”
    李征:“那是,边关不比这京里,很是磨练人。外公身子还硬朗吧?”
    “硬朗,硬朗,你不放心,回去亲眼看看不就好了?”
    “好,咱们这就回家!”
    “回家!”
    窦家人少,走的也快,陈崇还被困在人群里左一声右一声的问候。后面跟着几十个士兵和两辆马车,已自动分开,一半等在陈崇身后,一半跟着李征走了。
    窦老太爷端端正正坐在大厅正座,面带微笑,安乐祥和。不停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出卖了他心里焦急的情绪。在他一侧坐着的次子窦放皱眉道:“爹,您着什么急嘛?”
    “谁着急了,我可没急。”老太爷嘴硬,“我着什么急,那小子还敢不来看我?我打断他的腿!”
    “您打了征儿,再把自己心疼坏了,还不知道是罚谁呢?”窦放一边坐着妻子李氏,逗笑说着。
    窦老爷子对这个外孙的偏爱,阖府尽知。好在李征并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又常年长在师父纪太傅家,对窦家的几个孩子没什么妨碍,所以李氏等人也能接纳,不时拿此事打趣窦老太爷,他也爱听。
    果然,窦老太爷紧绷着的微笑自然了一些:“你们呀也别多想,他一个孩子没爹没娘,可怜啊。不过有我呢,还有他师父,说不定将来还能给咱们窦家争光呢!你看这不就是立了功回来了吗,······”
    正说着,外面已有管事跑着进来,边跑边喊着:“老太爷,回来了,接着征少爷了!”这本不该是他个管事该干的事儿,不过这会儿干来只有好处,丢人就丢去吧。
    “真的,接着了!”窦老太爷高兴的眼眯成一条缝儿:“就知道,征儿有良心,纪涵那小子,怎么争得过我!”
    李氏看了眼丈夫窦放,能称呼纪太傅纪涵为“小子”的,放眼平阳城,也没几个人了。李氏有二子一女,年纪都不大,乖巧的站在李氏和窦放身后。
    又等了不多长时间,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外面传来清亮敦厚的喊声:“外公,舅舅,舅母,征儿回来了!”
    “我的孙儿啊······”窦老太爷全忘了要保持威严,一声呼喊伴着浑浊的老泪,喷薄而出的是舐犊的深情。
    “外公······”李征亦然。
    ······
    不同于窦府的热闹,隔着一条街的纪府显得冷冷清清。这一条街住的都不是顶级的权贵,大多是四五品的中低级官吏,除了纪涵纪太傅。他连品级都没有,太傅的敬称还是三年前沿袭下来的。纪涵曾经名动京城,却年纪轻轻辞官避世。先帝不忍遗贤在野,三次下召请回。纪涵辞不受召。最后先帝亲顾茅庐,他才肯接下太傅一职,每月数次入宫教导太子。太子一登基,他连太傅的营生都省了。即便如此,依旧没人敢小觑与他。无他,当今年幼,每有不决,必召纪涵入宫商讨。纪涵连俸禄都摸不着,却操着国家大事的心,也不容易。
    纪府不大,跟这一片的官宅一般大小,几亩地的样子。也是通常的三进,只是后院留了更大的地方,纪涵设计建了花园,却是树多花少。也没有挖了池子堆了假山,只有一个大大的凉亭,四面通风,夏天倒是凉快的很,冬天不怕冷的话赏雪也不错。
    纪涵待在书房的时间比在其它地方加起来的时间还长。
    得水回来回话,就直接奔了书房,在门外弯腰恭敬道:“老爷,见到征少爷了,也把您的话传给他了。他说明日来拜见老爷。”
    “嗯,知道了。”书房内传出不大的一声。
    得水略有些不快,道:“老爷体谅征少爷才那么说,这窦家人都不知道谦让一句,真是失礼。”
    “得水啊,”书房内的纪涵唤道,“你年纪轻轻的倒十分知礼,不如我荐你去礼部任职吧。”
    “小的知错,小的告退。”得水慌忙跑了。
    书房内,纪涵单手握着一本书卷,在火炉便踱步。他身量纤长,着一袭灰白布衣,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在头顶。他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银丝闪现,眼角额间,纹理渐深,略显老态。然而一双狭长的凤眼,和那浓淡适宜修长的剑眉,让人一眼只看到了他不凡的神采而忽略了其他。
    “应该,也到家了吧。”李征已经到家了,他惦记的人显然不是他。
    夜深了,各种喧嚣归于沉寂。卫国公府的热闹刚刚开始。为了庆祝大少爷陈崇立功回京的晚宴正进行的紧。卫国公并不张扬,但本家的亲戚众多,加上朝中相好的同僚,随随便便便来了二十多桌,也亏得卫国公府家大业大,厅堂大,下人厨子多,所以来的客人虽多,倒不至于慌乱,一切都忙碌又井井有条。
    作为主角,陈崇早喝的晕头转向,在大家钦佩的目光中,把这三年中可圈可点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尤其最后一趟北原之行,新近发生的,记的又清楚,说的也流利。可就在这半晕半醒的状态下,他也没忘了删除所有梁军的细节,梁人,是国公夫人方程最大的禁忌。
    眼看着众人随着陈崇的讲述或惊或喜,方程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格外笑的舒展,这是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是她的期待,从今往后,要成为她的骄傲了。欢欣之下,不由也多喝了几杯。
    见夫人高兴,伺候的仆婢们也凑趣说吉利话,热热闹闹,一室和乐。
    窦府,一顿丰盛的团圆饭之后,各自安寝。李征本有房间,李氏已着人收拾妥当,添了新的摆设布置,新的被褥也晒过了。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李征一时还不适应。跟他来的几个亲兵被安置在外院,伺候他的还是三年前他的小厮六斤。看来李氏想的还是周到的,唯恐他不适应,处处安排都算贴心。
    六斤烧了炭盆又铺被褥,一边忙着也没忘说话:“……少爷您这几年可好,听说军中也有人伺候,不过都是穷人家出来的,定不会像奴才这样周到。您不知道啊,您走了以后,二夫人想把我调去外院跑腿的,老太爷听说了,就把我叫到身边了,说给你留着……”李征听着,心里更是暖和,就连他身边一个伺候的下人,外公都帮他留着。外公对他的大恩,这辈子都报不了……
    李氏已脱了外衣,卸了钗环,热水泡着双足,絮絮叨叨的跟丈夫说话:“……大嫂和我的一样,都是一箱上等的狐皮,做个领子还不错,算他有心。给你和大哥的也是一样的,一方砚台,几只狼毫。东西不多,心意到了就好,养他十几年,又不是图他这点孝敬。给老太爷的是支老山参,看那须子,没一百多年是长不成的……”
    窦放打断他:“你呀,别只看到那么点东西,叫人知道了说你眼皮子浅!”
    李氏不悦:“不看东西?我一后宅妇孺能看到什么?看他如何战场杀敌?看他有没有得志张狂?我看的到吗!”
    窦放懒得争论,服软道:“好,你看东西,看出什么来了?”
    李氏这才得意道:“当然看出来了。我呀,让下人们跟他几个亲兵闲聊,知道了这好多东西都是大将军替他置办的,除了我说的那些,还有好些北方的肉干,药材,可以拿来送送亲友,说是家里外甥带来的,也有面子。”
    窦放听出些什么,插嘴道:“大将军准备的?”
    “是啊,是啊!”李氏与有荣焉一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征儿很得大将军看重,值得拉拢!说明征儿啊,有前途!”
    窦放疑惑道:“真的,别忘了他是和大将军的亲侄子一起回来的。莫不是人家给侄儿准备东西,怕人看出差别,这才顺手置了两份?”
    李氏脚也不泡了,随便擦两把站起来,指着窦放说道:“你这人怎么净灭自己威风!人家给侄儿置办东西怕谁说道,还一定要捎上你家孩子?你也不想想,征儿的师父是谁,那可是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说句践越的,那是同门!征儿的前程还差的了!”
    窦放皱眉:“看你,都扯到哪去了!纪太傅为什么收下征儿?是看征儿他娘和纪夫人是手帕交,是爹一把年纪厚着脸皮硬塞给他的,可不是看他天资有多出众才收下的!”
    李氏是真气了:“你,你个榆木脑袋,我不跟说了,有本事将来征儿发达了,你别上门攀亲戚!”
    窦放倒笑了:“我是他亲娘舅,这还用的着攀?”
    李氏不理丈夫,倒头躺下,心里却惦记着:“那个最先拿进他房里的黑布罩着的圆东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那么紧张,定是好东西,明日一定要去探看……”
    那个被李氏惦记的东西此时被李征放在圆桌上,切成细条的羊肉塞进去,它张开大嘴吃的十分香甜。不过十几天工夫,或者是李征养的好,海东青幼鸟全无长途跋涉的憔悴,不仅明显长了一圈,毛色也泛起油亮,十分的漂亮。李征叫它“蔚蓝”。
    路上起了这名字,陈崇一听就乐了,你是真和她较上劲了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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