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骥有些意外。
    他的视线在霍仲南的脸上停留了足有十秒,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长长叹息一声,“有心了。今天的事情,虽然是汤阿姨做的,但我难辞其咎。老于,休休,阿南,回头找个机会,我谨慎地向你们致歉。”
    于大壮闻言摆了摆手,哈哈一笑。
    “说什么呢?没那么严重。小孩子皮糙肉厚的,过两天就好了。老唐,你赶紧回去吧,把家里的事情先处理好。”
    唐文骥点点头,又拍了拍霍仲南的肩膀,撑伞走入了雨雾。
    于家几口安静了片刻。
    于大壮叹气:“走吧,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苗芮咬牙:“我不甘心。凭什么就这样放过她?”
    于大壮:“那能咋整?人家张怡都原谅了,不予追究。我们能得到的赔偿,老唐当场转账了。咱们还能怎样?送她坐牢,不现实。走吧,别让警察为难。”
    苗芮气还没消:“张怡那女人也太没脾气了。被人衣不遮体的暴打一顿,面子里子都没了,孩子也没了,九生一生捡回一条命,居然说原谅她,不追究了?这人脑子有坑吧?”
    于休休脑袋有点疼,揉了揉太阳穴。
    “你看不出来吗?不是她不想追究,是没有办法。你以为她不恨汤阿姨啊?放心,她比你恨!”
    很明显,张怡在唐文骥那里得到过不少好处。唐文骥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家丑外扬,肯定她就不敢追究。张怡名声坏了,孩子也没了,这个时候再和唐文骥闹,是想人财两空吗?
    “走了走了,苗女士,别怄着自个儿。我们回去洗洗睡。”
    “还不是为了你!”苗芮瞪她。
    “知道,知道。你是最好的妈妈。”
    于休休嬉皮笑脸地凑近苗芮,让她撑伞。
    可是,苗芮避了避,没有动弹。
    没了汤丽桦在场,她理智回来了,马上想到了他让于休休难过让大禹差点破产的事情。
    “霍总,刚才借了个东风,谢了!”
    她把手上的伞,原封不动还给霍仲南。
    “我们开车来的,就停在前面不远,走几步就到。不劳烦你。”
    一转头就换了称呼变了态度,这事儿换到别人身上会奇怪,但是苗芮,太正常不过。
    于休休噗嗤一声,“行,那我们就走过去吧。霍先生,再见!”
    说走就走,她没有给霍仲南反应的机会,拿包顶在头上,掺着苗芮跑向汽车。
    霍仲南看一眼她的背影,面不改色地回过头来,对于大壮说:“那于叔,你们回去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于大壮旁观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他皱了皱眉,问:“能告诉我,你这是为什么吗?”
    霍仲南淡然一笑,抬手在太阳穴指了指:“前阵子,脑子出了点问题。”
    “哈,你这是好起来了?”于大壮脸上刹那的惊喜,自然而然的浮现,骗不了人。
    霍仲南盯住他,扬起一侧唇角,朝他伸出手:“于叔,我们又可以合作了。”
    于大壮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别了。”
    片刻后,他失落地一笑。
    “小虾米就该在池塘里安身立命,想去大海里捞金,早晚要死。”
    霍仲南挑了挑眉:“于叔在怪我?”
    “不不不!”于大壮摆摆手,笑起来脸上皱纹都深了起来,但表情十分认真。
    “我于大壮做事从不怨人。这哪能怪你呢?要不是我起了贪心,又怎会张嘴吃根本就吃不下的蛋糕,生生把自己给噎死?其实呀,受点打击,清醒清醒也好。我女儿说得对,找准定位,重新来过,人生的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重新出发嘛。哈哈哈,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霍仲南看了他一会儿,笑笑,没有说话。
    远处,于休休在摁喇叭,“爸!走了。”
    于大壮应一声,又微笑着看向霍仲南。
    “既然你想起来了,那我就给你交个底儿。浮城这个事,还按我前面和钟霖协商的办。我的资金,很快有着落了。你也甭帮我,咱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也别吃亏。”
    让钟霖把浮城尽快出手,是霍仲南的命令。
    这事他知情。
    想了想,他说:“于叔,你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逼上梁山。只能提头相见喽。”于大壮爽朗地笑了起来,几颗金牙在路灯下,微微闪着光。
    霍仲南深深皱眉。
    “我走了,休休不耐烦了。”于大壮笑盈盈地看着他,脸上神色无异,“阿南,我老于算是你的长辈,有句话一定得嘱咐你。人这一辈子,日子过得快着呢。一转眼,青丝变白发。所以呀,要学会放下,要懂得享受生活,享受幸福,享受奋斗的过程,凡事不可执念于结果。”
    他拍拍霍仲南的胳膊,把伞塞还还给他,走远了。
    ……
    雨越下越大。
    于家人的汽车已经开走。
    霍仲南还站在那里,撑着伞。
    他背后的钟霖淋着雨看着拿了两把伞的他,不敢上前。
    “走吧!”
    霍仲南终于开口,抬头看一眼派出所的夜灯,慢声说:“公司都这样了,他还能享受幸福?钟霖,你信?””
    钟霖踌躇一下,“霍先生,你是想起来了,还是在试探他们?”
    霍仲南冷眸回望过去:“你是希望我想起来,还是不?”
    钟霖被噎住,尬笑:“我只希望你健康长寿!”
    霍仲南:“哼!你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完了!
    钟霖无声地紧张,可是等了许久,一直到上车,都没有等来他的下一句。
    看来暂时,不会被发配去农村红薯吧?
    ~
    于休休回家就给南言发消息,“师父,我回来了。”
    没有等来回复。
    她不奇怪,哼着歌去洗漱,出来又穿着睡衣和爸爸妈妈聊了好一会儿今天晚上派出所的事,给战斗力爆棚的苗芮吹了一波彩虹屁,熬到十二点,回房睡觉,又给南言发第二条信息。
    “师父呀,你是不是睡着了?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发消息的时候,她嘴角是带着笑的。
    于休休从来不缺少幽默细胞,想到撑着伞的某人在雨里吃瘪的样子,她十分痛快,再撩南言时,越发觉得浑身筋络畅通。
    “男人的话要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古人诚不欺我。你、骗、了、我!”
    南言仍然没有回复。
    于休休抱着手机在床上坐了一会,有点想不通。
    应该是没有睡才对啊?
    在派出所被气到了?连最亲爱的徒儿都不理了?
    “那师父你好好睡觉,我就不打扰你了。晚安。徒儿永远敬重你,热爱你,瞻仰你。【狗头保命】”
    于休休愉快地进入了梦乡。
    城市的另一头,南院的孤灯幽暗昏黄。
    霍仲南靠在一张躺椅上,阖着双眼,听着窗外的风雨大作。
    “你看到你和于休休的那些传言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什么?”
    吴梁大半夜被叫过来陪聊,以为会有什么突破,能挖掘到老板什么重要信息,可是,霍先生除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其余一点不谈。
    这让他怎么弄?
    吴梁发现霍仲南这一个人,大概就能成为他一生研究的课题了。
    “霍先生,你睡着了吗?”吴梁说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试探地问了一声。
    “嗯。”霍仲南睁了睁眼,冷冷看他一眼,复又合上,“睡着了。”
    吴梁:……你TM在逗我?
    “你放松!就当我是你的树洞,不要把我当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吴梁觉得自己太能牺牲小我了,“这一刻,窗外的雨是温柔的,风也是轻暖的,你感觉到很舒服,身子慢慢地轻了起来。手脚放松,懒洋洋的无力……”
    “你在做诗?”霍仲南淡淡说:“不要给我心理暗示!”
    “霍先生,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说,你闭上眼休息,能睡就睡。”
    “我睡不着。”
    “那你,身体感觉到累吗?”
    “灵魂累。”
    吴梁看着他那张令人嫉妒的脸,“累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我父亲。”
    吴梁表情一紧。
    老板,你总算能说点正常的话了吗?
    “父亲是你很重要的人?”
    “对。”
    “为什么想到父亲会让你感觉困扰?”
    霍仲南隔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说:“我想忘掉他,忘不掉。我想记起他,又记不起。我很累。”
    这一次,他说了很多话,很多事。
    吴梁感动得快哭了。
    做他的心理医生这么久,今晚这个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病的霍仲南,才像个真正的病人,而以前那个真正有病的霍先生,比现在可难开口多了。
    “霍先生,我给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嗯。”
    “你爱于休休吗?我是指,现在的你。没有以前那份感受的你?”
    ------题外话------
    于休休:给你一个选择题,你爱于休休,还是爱小鱼?
    霍仲南:……我能选择不回答吗?
    于休休:你可以选择再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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