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现在听见“伺候”“舒坦”之类的话就直打哆嗦,忙不迭摇了头,毅然决然地把锅给甩了回去:“回万岁爷的话,五阿哥的屋子是贪狼侍卫收拾的,奴才不敢贪功……”
    康熙也听胤祺给他说了这几日的乌龙,一见曹寅的苦瓜脸便忍不住的想笑。轻咳了一声隐去笑意,随着曹寅的指引进了那间屋子,一见着床榻上头那精心铺着的被褥裘皮,却也是不由得微微颔首,冲着跟在胤祺身后的贪狼含笑道:“你的差事办得很用心,当赏——想要些什么赏赐?”
    “皇阿玛,儿子有话儿跟您说。”
    胤祺自然不打算放过这天赐良机,忙接了一句话儿,又朝着后头的梁九功跟曹寅使了个眼色,这两人便立时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还顺带体贴地合上了门。康熙却仿佛并不觉着惊讶,缓步踱到了榻边坐下,又试着用手按了按那成分复杂的床垫子。感觉到了掌下的温暖柔软,又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招呼着自个儿这个儿子也坐过来:“说吧,有什么话儿?”
    “皇阿玛,您是不是早都知道了啊……”
    胤祺一见着自家皇阿玛这老神在在的神色,心里头就已清楚了七八分。无可奈何地垮了神色低声嘟哝一句,闷闷不乐地从怀里掏出两件儿东西来拍在他手里:“您都知道还不告诉我们——您可知道儿子费了多大的劲儿才问出来?吓得我们俩一宿都没睡好觉,白头发都愁出来了……”
    “能把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吓着,朕也算是值了。”康熙嗤笑一声,抬手用力点了点他的眉心,“还白头发呢,朕怎么没见着?少在那儿打岔,你们查到了哪一步了?”
    “就这狼牙跟扳指的来历,还有贪狼不是他爹娘亲生的……”胤祺斟酌着应了一句,却是忽然反应了过来康熙的话中之意,忙仰了头道:“皇阿玛,您知道的莫非比我们还多?”
    “朕知道,你这小侍卫其实是苏克萨哈的嫡孙。”
    康熙淡淡应了一句,目光转到跪伏在地上的贪狼身上,竟是忽然显出些悠远怅惘来,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朕对不起苏家……如今,朕总算是能坦坦荡荡地把这一句话讲出来了。你也起来罢,不必这么拘谨着——苏家原本就无罪,更何况你在当时只是个襁褓里头的无知稚童,朕又岂会为难于你?”
    贪狼叩了个头,哽声应了一句,却依然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胤祺过去将他拉起来,又微蹙了眉道:“皇阿玛,儿子还是不明白这件事的始末……”
    “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朕给放出去的。”
    康熙轻笑了一句,负了手撑身站起,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的月色:“那时朕也不过就是你们这个年纪,有太多的事儿都不能自主。苏家惨案,朕心中不忍,便在抄家灭族的时候着意索尼将手松了那么一松——当时朕是知道有个襁褓里的娃娃被送出去了的,却也没再叫人追查。等到他再一次出现在朕的视线里,已是五年后的事了……”
    胤祺正听得入神,却忽然被这个时间点给吓了一跳——若是五年后,岂不正是贪狼一家被抄没的时候……却原来从这么一早,自家这位皇阿玛就把这一切都给稳稳捏在手心里头了?
    “朕不查你的行踪,鳌拜却不肯放过你——那时鳌拜已查出了你的真正身份,朕不得已借故将你一家罚入辛者库,又着意三官保将你们家秘密保护了起来。恰巧谢勋正在北京城,朕曾秘密和他见了一面,托他将你带走,给朕培养成新的七星暗卫。本想着将来与原有的那一套替换着用的,却正赶上这臭小子上天入地的折腾,朕实在放心不下,就把你们这一代七星卫给了小五儿。”
    贪狼听得神色怔忡,一时竟是既觉如释重负又觉茫然不已。恍惚着望向自家的小主子,却见着胤祺同样是一脸懵地回望了回来,竟是忽然莫名觉着有些好笑,忍不住低头轻轻挑了唇角,眼里竟是带了些清浅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望着自家居然没心没肺笑起来的侍卫,感觉仿佛彻底一脚踏进了一整场设好的局里头的五阿哥感到十分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一头扎进了自家皇阿玛的怀里:“皇阿玛……!”
    “好了好了,朕这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左右屋里头也没什么外人,康熙轻笑着把自个儿这个儿子抱了起来,好脾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放缓了声音耐心哄道:“朕原本也是打算着再等等就告诉你的,谁知道老祖宗就那么顺手把狼纹扳指也赐给了他了?朕知道的时候也实在是哭笑不得,这闹得一大圈子乌龙……”
    胤祺依然觉着打击实在太深,怨念地把滚烫的脸埋在康熙肩头不肯应声。康熙揽着他在床边坐了,又冲着一旁的贪狼招了招手,望着他温声道:“如今这些事儿你也都知道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这狼牙跟扳指朕是不能再还给你了的,如今正白旗已归皇室,若是你拿着这些东西,反倒是招祸之物——这东西的用途朕不会再叫你知道,作为补偿,朕也可以答应你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
    依着贪狼跟胤祺的心思,这一回能保住命就已是大幸了,又何时动过再多哪怕半点儿的心思。康熙的话音未尽,贪狼便忙扑跪在地,顿了片刻才诚声道:“臣只愿一辈子守着主子,还请万岁爷恩准……”
    康熙眼中闪过淡淡欣慰之色,微微颔首道:“既然要好好守着小五儿,朕总得给你个身份,就赐——你的原名是什么?”
    屋子里头忽然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古人是没有给尚在襁褓里的婴儿起名字的习惯的,又兼当时事出紧迫,苏家也来不及给他起过什么名字,后来到了谭家,这老百姓又哪会真给孩子起个别嘴的学名,不过是“狗子”“坎儿”地胡乱起个贱名儿好养活罢了,至于再往后到了谢家,身为七星卫本就是只轮排序不论名姓的,竟也每个正经的名字……
    胤祺倒是还记着当初去放贪狼家人的时候,自个儿那位外祖父认出过贪狼的身份,说他是“谭家那个乳名叫狗子的娃娃”,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面色诡异地幽幽开口:“谭——谭二狗……”
    “……”康熙顿了片刻,从善如流地继续道:“赐苏氏遗孤贪狼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赦其全部罪名,彰京郊谭家‘勇义’二字。梁九功!”
    胤祺四处望了望,刚想跟自家皇阿玛说梁九功叫自个儿关在了外头,就见着耳听八方的梁公公应声推了门儿,目不斜视地快步进了来俯身道:“奴才在,万岁爷您吩咐。”
    “拟旨用印吧,回头叫南书房入册。”康熙淡淡嘱咐了一句,又顺手敲在了自个儿这个儿子的脑袋上,没好气儿地道:“赶紧给人家起个正经的名字!也真亏你叫得出口……”
    “倒不如皇阿玛您给起一个吧,就儿子起名字的本事,也不是第一回叫您笑话了……”胤祺悻悻地嘟囔了一声,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揉了揉。康熙微挑了眉,眼中便带了些无奈又纵然的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道:“既是苏家生,谭家养,再加上你起得这稀奇古怪的名儿,就叫苏谭琅罢——总归是差不多的,听着也好听。”
    贪狼忙伏地恭声谢恩,又真心实意地拜了三拜,才终于偷偷抬头望向自家的小主子,眼里浸润过放松又柔和的笑意。胤祺冲着他偷偷眨了眨眼睛,眼中也带了惊喜的亮芒。康熙含笑望着这两个孩子的小动作,抬手揉了揉这个儿子的额顶,轻笑着温声道:“今儿跟皇阿玛睡可好?若是怕那边儿冷,朕就在这儿陪着你睡也成……”
    “我上那头陪着皇阿玛去吧,您睡在这儿,可要吓死曹大人了。”胤祺笑着跳下了床榻,又朝着贪狼偷偷比划了个搞定的手势。贪狼虽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也能看得出自家小主子眉眼间真心实意的欢喜欣慰,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已彻底不见了,才终于抬手用力敲了敲砰砰直跳的心口,跌坐在榻边长长地舒了口气,唇角便勾起了个小心又轻柔的弧度。
    这样,他仿佛就能稍稍的——离主子近那么一点儿了……
    ——
    领着自家儿子回了下榻的地方,康熙拢着他坐在榻上,揉了揉他的脑袋,望着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柔声道:“小五儿,朕今日特别高兴……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胤祺不由微怔,下意识轻轻摇了摇头。康熙将他用力拢在怀里,静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声音却已带了些隐隐的欣慰哽咽:“这么多年了,你永远都是皇阿玛最懂事、最贴心的儿子,却从来都没跟朕要过什么,更是从来都不肯叫朕有半点儿的为难……今日你总算愿意敞开了心扉相信朕,没跟朕耍那些个小心思,而是直直白白地就跟朕说了出来,你可知朕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胤祺只觉着胸口微涩,下意识抬手用力抱住了面前的皇阿玛,微哽了声道:“是儿子不懂事儿,叫皇阿玛操心了……”
    “你要是能不懂事儿一些,朕倒是反而不用那么操心了。”
    康熙抚了抚这个儿子仍显瘦削的背脊,无奈地缓声笑了一句,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额顶:“朕说过要宠着你放肆恣意地活着,这句话永远都是真的。你想要弄出来个贾家的事儿,曹寅也跟朕说了,这是好事情。你放手去做,没银子了就找曹李两家去要,若是再不够,朕的内务府也是你的后盾……你的心事太重,长此以往是要伤心伤肺的——朕可是你的阿玛啊,当儿子的有了难题不去找阿玛,又能找谁呢?”
    第100章 险恶
    “等会儿——皇阿玛,我觉着您对这件事儿有点误会……”
    感觉仿佛全世界都不理解自个儿弄出个贾家来的良苦用心,五阿哥只觉着自个儿感到十分孤独,十分迷茫,十分的凄风苦雨外加寂寞无助:“皇阿玛,其实儿子是这么想的,您看——”
    “好啦,朕都明白。时候不早了,赶紧换衣裳睡觉。”
    康熙含笑打断了他的话,又安抚地揉了揉这个儿子的额顶。胤祺一肚子的话再次被憋了回去,欲哭无泪地眨了眨眼睛,却也只能认命地选择了再一次屈服在自家阿玛的强权之下,蔫头耷脑地拖过衣服来准备换上。
    才脱了外头的衣裳,却忽然觉着仿佛有些不对。正茫然地琢磨着梁九功拼命给他打眼色是个什么意思,背后忽然一紧,右胳臂就被康熙一把攥在了手里。心里头咯噔一沉,讪讪抬了头,就迎上了自家皇阿玛眼睛里强抑的怒火:“这是怎么回事儿——是那些个刺客弄的?”
    “就是一条血凛子!”胤祺打了个激灵猛地站直了身子,一把扯了腕子上的绷带,把那一条已淡了些许的血痕亮了出来——本来想着今儿皇阿玛来了就赶紧给拆下来的,谁知道一天里头事儿实在太多,居然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还被正正经经地抓了包:“皇阿玛,儿子就是一时不小心,以后准定不敢了,您不准凶我……”
    一边委屈地嘟囔着,眼圈儿居然迅速就红了起来。康熙无奈地抿了抿嘴,望着这个显然是在装可怜,却又当真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得叫人心里头难受的孩子,轻叹了一声将他抱起来,自个儿拿过衣服帮他穿上了,又耐心地一颗颗扣好了盘扣:“九功,去拿绷布跟伤药来。”
    “皇阿玛,其实用不着了——再过两天就能好了。”胤祺忙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心虚地轻声保证了一句。康熙却也不理他,接过梁九功递过来的药膏给他仔仔细细地抹了,又亲自将绷布细细地裹好:“这种利器的伤不能沾水,再忍两天,等好全了就不用绑了,听话。”
    胤祺老老实实地靠在自家皇阿玛的怀里头,轻轻点了点头,微抿了下唇才低声道:“皇阿玛,儿子觉着那些刺客不是冲着阿玛来的,是冲着我来的——可一时还闹不清是明珠还是索额图,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是明珠。咱们离京的时候虽不曾明着动作,朕却已着暗卫盯死了明珠府,他那次子揆叙也已被打入宗人府圈禁,明珠不至于在这时候还敢有什么动作。”
    康熙摇了摇头,轻抚着怀里头儿子的额顶,思忖着缓声道:“这手段粗劣得很,行事也漏洞颇多,使了个大劲儿却什么都没办成,倒像是索额图能干出来的事儿——可朕想不明白,你二人尚不到那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何必冒着将太子卷进来的风险,不由分说便对你下手?”
    “不好说——索大人行事,一向都是挺别出心裁的……”
    胤祺也想不透这一层,只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对索额图的思路是绝不能从太有深意的角度来入手考虑的,这位主儿实在不亏他起的那些个外号,若不是打一开始就抱对了自家皇阿玛的大腿,又是索尼的儿子、先皇后的叔叔,能耀武扬威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罢了,先不想了——总归如今朕已把你看在了身边儿,总不至于还有那不开眼的敢打你的主意。”
    康熙笑着摇了摇头,拢着他躺在了榻上,又耐心地替他盖好了被子,自个儿也换了衣裳靠坐在一旁:“睡吧,明儿可还有得忙呢。”
    梁九功识趣儿地悄声退了出去,又轻轻合上了门。也不知曹寅是不是事先听了信儿,特意将这一头也按着他那屋子的样儿收拾了出来,也是精心铺垫得暖和厚实,一躺上去就叫人舒适得直犯困。胤祺舒舒服服地把自个儿埋在被子里头,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睛,不多时便已睡得熟了。
    看着身边儿这个一睡着了就不自觉往自个儿身边凑的孩子,康熙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无奈又宠溺地摇头一笑。抬手替他轻轻地掖了掖被子,又把油灯挪得稍远了些,免得扰了这个臭小子的好梦。
    这些日子见不着这个孩子,只觉着仿佛连日子都少了些什么似的,用膳都觉着没滋没味。一想到再过个几年,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得外放出宫开府去,康熙心里便止不住的生出些茫然跟担忧来——如今早已习惯了有这个孩子逗趣儿说话的日子,若是当真有朝一日得亲手把他送出宫去,看着他自个儿开府理事,又叫人如何能受得了那一份寂寞跟无趣……
    合上了手里请给三阿哥开府的折子,康熙默默地算了算这几个孩子的年纪,毅然搁进了驳回的那一摞里头——江南水灾,西北不定,国库正是空虚的时候。从现在起,皇子开府还是都再搁置两年再说好了。
    ——
    虽然一次都没能慷慨激昂地陈述自个儿的红楼梦制造大业,可胤祺想弄出个贾家的计划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自家皇阿玛的鼎力支持,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给他弄出了个颇为详尽的规划。
    既然是皇商,没有点儿家底肯定不行。曹家李家都太显眼,索性就叫一向为隐世武林世家的谢家迁出了一支分脉,又把谭家的闺女许配了过去,就这么凑出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班底。保底的钱由谢、曹、李三家各摊一份儿,谭家人出缂丝的家传本事,从现在开始由官商扶持着全力发展,约莫着两年之后便能崛起成个叫江南世家震撼的庞然大物。
    自幼受的都是皇家的精英教育,还是头一回玩儿这近乎过家家一般的游戏,康熙的兴致高得连胤祺都自愧不如。大致的规模定得已差不多,剩下的也就是负责出头的具体人物了,这个生拼硬凑的世家从哪儿看都跟贪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康熙便也慷慨地将家主的位置赐给了这个刚被他勒索了狼牙跟扳指的少年侍卫,笑称是那两件信物的报酬。胤祺被自家皇阿玛难得的耍无赖噎得说不出话,自个儿老老实实地蹲在一旁看着皇阿玛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只觉着身为导演兼总策划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
    对于场面猝不及防的失控,五阿哥表示十分的怅然若失。
    “皇阿玛——贪狼毕竟要跟着儿子,这边儿没有个坐镇的只怕也不行。”
    总算守着自家皇阿玛过足了瘾,胤祺忙见缝插针地开口,又凑到了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康熙闻言却是微怔,蹙了眉思索半晌,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屏退了众人,对着一旁侍候的梁九功道:“去,把成德叫进来,朕有话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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