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旁的人想要来分走,无论是什么人,他都只好一个个的亲手夺回来了……
    ——
    这时候的胤祺还不知道——明明那些个官员脑子进水胡乱结党的事儿都没砸起半点儿水花来,不过是被自家皇阿玛抱了一路,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彻底惹翻了太子,也为后来的日子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刺激跟头痛。
    只不过,这些却也暂时都是后话了。陪着康熙用过了晚膳,尚且对这场意外之灾全无察觉的胤祺便兴冲冲的回了自个儿的小院子,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牵上流云领着贪狼熟练地混出了大西门:“事儿成了,咱去接你们家里人去——你可有安置他们的地方?”
    事出实在太过突然,胤祺的动作又实在太快。贪狼被拉着跑了大半段儿路还没来得及有空反应,闻言怔怔地抬了头茫然道:“主子——什么事儿?”
    “还能什么事儿?赶紧接上你家里头的人出来,还能赶得上安安生生的过个好年。”
    胤祺轻笑了一声,攥了他的腕子快步往外走着。贪狼的身子却是忽然猛地一颤,呼吸也骤然急促起来,下意识哽声道:“主子……”
    “不准哭啊,谁哭谁长尾巴。”
    胤祺笑吟吟地站定,背着手踮起脚刮了下贪狼的鼻子,却又忽然挠了挠头无奈笑道:“说出来你准都不信——我这儿都准备好了一大段儿替你求恩典的话儿了,结果跟着皇阿玛一开口,才知道管着辛者库的居然就是我外祖……”
    贪狼闻言先是诧异地瞪大了眼,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微垂了眸低声道:“这个属下倒是信——属下可还记着呢,主子刚拿着那个折子的时候,可是连郭络罗氏是哪个的外家都不知道……”
    “这个不准说出去!”胤祺一把捂了他的嘴,气急败坏地低吼了一声,“这事儿要是捅出去,我可没脸见人了……若是我那面儿都没朝见过的外祖父知道了我这般没良心,上哪儿还肯放你们家人出来?”
    这一番威胁显然颇具成效,贪狼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表示领会,又不迭地比划着表示自个儿绝不会泄密。胤祺这才满意地放开了他,一扯马缰便稳稳地坐在了流云的背上,气势十足地挥了下手:“走,带你走后门儿去!”
    所谓的辛者库,其实就是专门儿替皇家做那些个粗事的,也有内外之分。这内务府辛者库,也通常被人们称作是上三旗辛者库,乃是内管领,而王公府第的辛者库则属下五旗,归府属管领。胤祺这一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三官保,如今便是统领这辛者库的佐领,正管着内外两库的一应事务。
    胤祺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一路好奇地东瞅西看,竟是做什么杂事儿的都有——扫大街的,运米送面的,采买杂物的,造办食材的,俨然是个小型的农贸市场。他今儿跟贪狼一样,身上穿的都是宫里头小侍卫的衣裳,来去匆匆的下人们只瞄一眼那显眼的亮黄色便都不迭低着头绕了开,有实在避不过迎面撞上的,也是连忙扑倒在地恭敬问好,生怕冲撞了这两位小爷,再被领事找茬发落到什么更不济的地方去。
    “往日在宫里头,还只当装个侍卫已是伏低做小了,却不想这出了宫来,居然这么一身衣服就已叫这些人如此惊慌……”
    胤祺颇有些感慨地轻叹了一句,俯了身扶起一个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半大孩子,含了笑温声道:“莫怕,我们是不会咬人的——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生得瘦瘦小小,眨着一双大眼睛连惊带惧地望着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半句话来。胤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又从荷包里头掏出块儿糖来塞进他手里,放缓了声音道:“好了,去玩儿吧——慢些跑,别摔坏了。”
    “主子当真是好性儿,若是旁的人,只怕避这些个罪臣的亲眷还来不及。若有冲撞,少不得是要一脚狠狠踹开的……”
    贪狼快步上前替胤祺理了理衣裳,忍不住低声叹了一句。胤祺却只是望着那孩子飞快跑开的背影,淡淡一笑道:“施恩罢了……种一份善缘,得一份善果,至于这善果是大是小、什么时候才能消受得着,我又何必多管呢?”
    就如前世时常给整个剧组发礼物,偶尔会去搭把手,和那些个小场记小助理耐心地问候上两句一样,说不得有多出自于真心,却也毕竟是随手可予的一份善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胤祺始终都坚信——这人心本就都是相互的,以怨报德这种事儿不少见,可以德报怨却几乎只存在于文人的臆想里头。想要什么自个儿首先就得做到,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地摊着两只手,就硬要全世界的善意跟温情都汇到掌心里头来。
    第74章 外家
    这辛者库管辖的事儿极为琐碎繁杂,占的地方自然也小不了。两人一头雾水地在里头绕得天色渐黑,才终于找着了个管事模样的人,贪狼忙快步过去,伸开手拦住了那人的去路:“劳驾问一句,要见三官保大人,得到哪儿去才能见着?”
    “你们也是求见三官保大人的?”
    那管事是上三旗出身,自然不像那些个下人一般没见识。谨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身着黄马褂的少年侍卫,却是狐疑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这阵子这么多往我们这破地方跑的人……二位可是宫里头出来的,不知是那位主子要见我们家大人?”
    贪狼正要开口,胤祺却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只是含笑温声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九阿哥身边儿伺候的,奉宜主子的命来跟老大人说上两句话儿,劳驾帮忙带个路。”
    这五阿哥党可正是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自然没这个心情再给自个儿身上添麻烦——养弟弟是用来干什么的?还不就是用来在这种没多要紧又不便曝光的时候帮忙背锅的!胤祺心安理得地背着前世剧本里头的台词,却是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臭小子给推了出来,全不管这个弟弟只怕也还不知道自个儿的外祖究竟是何方神圣。
    “诶,诶,您二位请——大人可是盼了好久了,总算盼到里头传出动静来了……”
    管事的态度立时越发恭敬了起来,连打躬带作揖地把两人三绕两绕地带出了这辛者库,又一路引到了大东头上的一座气派府邸前头:“您瞧瞧,这房子还是万岁爷亲自下令给修的呢——万岁爷每回东巡盛京的时候,这出宫的第一站可就是咱们三官保大人家,打这儿往东边儿七丈,西边儿六丈五尺地方,那都是万岁爷跟宫里头娘娘们的驻跸之所,可不是咱们越制违例……”
    听着这管事不无自豪地介绍,胤祺却也是越发觉得惊讶不已——合着自个儿这个外祖父竟也当真有点儿地位,想来大抵也是颇受皇阿玛信任的一家。若是日后再有东巡的机会,他可得把小九儿带来认认亲,也方便没事儿从这辛者库里头往外捞个把人什么的……
    一念及此,胤祺的脑子里却是忽然蹦出了个连自个儿都有些惊愕的念头来,神色也蓦地微变——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八阿哥胤禩的生母,便正是这辛者库出身的所谓“贱婢”。
    不是没觉得古怪过。小九儿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两年也彻底的看出来了,这小子一没野心二没天赋,论办事能力拍马也比不上老八老十四,论捞钱更是比老十这个整个钮钴禄氏合力供养着的阿哥差了千倍万倍。胤禩做事一向深谋远虑,拉拢老十是为钱,拉拢十四是为势,可干嘛非要把自家这个办事儿办不好、要钱没多少的弟弟给一块儿绑过去?
    未来的九子夺嫡,他心里头可是比谁都清楚的。这八爷一党里头,就属九阿哥胤禟闯的祸最多、出的力最少,几次的大祸也都是这小子没头没脑闯下的。可这些个兄弟里头,却也就属八阿哥跟九阿哥的关系最好——这一份儿莫名其妙的亲密关系究竟是打哪儿来的,着实叫太多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可就在刚才,他的脑子里却是电光火石的闪过了一个念头。那位在不少穿越剧里头被人们无数次赋予了各种美好想象,甚至跟康熙都有过不止一个版本缠绵爱情的良妃卫氏、八阿哥的生母,在史实上却是直到了八阿哥长到二十岁上,才忽然被康熙想了起来,封了个不高不低的妃位。而那二十多年里头,那位良妃只怕依然是在这辛者库里头熬日子的下等宫女罢了——这么个身份,要想被皇上“忽然想起来”,可也实在有些不容易……
    莫非……老八拉拢自家小九儿,为的就是困在这辛者库里头的额娘?胤祺敲了敲脑袋,只觉着这里头的门道实在太多,一时竟也是难以理得清楚,索性也不再费劲儿寻思,由着那管事进去通报。
    还没等多久,里头就快步迎出来了个管家打扮的人,一路恭敬地将胤祺跟贪狼引了进去,将两人安置在了书房稍待。胤祺这一路也留心打量着府上的修缮,果然是颇为气派齐整,显然不只是为了给自家住这么简单——由此便可见自个儿那位额娘在宫里头,却也实在是个颇受宠的主儿,想来这日子过得也是定然不差。
    正出神间,却是打门外快步进来了一个眉目和善的老者,一见着两人便笑吟吟招呼道:“二位快请坐——不知宫中可是有什么信儿传出来了,这些天的事儿可又有什么章程没有?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但凡能做到的,外头定然给置办齐全了,绝不耽搁……”
    胤祺冲着贪狼微微摇了摇头,打怀里掏出宜妃曾给过他的一个络子搁在桌上,含笑拱了拱手缓声道:“宫里头最近浪大得很,势头也看不清晰。娘娘特意着我们来问问,老大人于此事可有何见教。”
    “见教如何敢当,不过是些个浅显的愚见罢了。”
    老者见他态度温然语气和善,又见了那自家的信物,却也是不由得松了口气,自个儿也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摇了摇头苦笑道:“咱自家人明白自家事,就咱们郭络罗氏一族,又哪里能有那般天大的运气?虽不知娘娘的那位五阿哥是何等的不凡,但既然能叫万岁爷喜欢,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这份儿福气是万岁爷给的,自然——万岁爷想收的时候,也就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儿。咱们家虽也在镶黄旗里,却毕竟不赶佟家、那拉家的势力,到时候万一失了势,却未必能接得住咱们家的阿哥啊……”
    胤祺耐心地听着,心里头却是总算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自个儿这个外祖父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没有被这些个日子的泡沫给冲昏了头。若是摊上个索额图、明珠似的外戚,可就真有够叫他头疼的了。
    “姥爷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其实我也觉着我根本就不是那么块儿料——那群人胡闹腾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家可千万别搀合进去,只管明哲保身也就是了,他们蹦跶不了多久的……”
    老者只听了打头的那两个字,面色便是蓦地一变,震惊地从椅子里头站起了身。待到怔怔地听完了整段话,嘴唇竟已哆嗦得厉害,向前踉跄了半步就要跪下请安。胤祺忙一把将他托住了,含着笑将他扶回了椅子里头坐下,半蹲下身扶了他的双膝缓声道:“都是自家人,外孙如何消受得起这般的大礼?今儿来求姥爷,其实是我的一件私事儿,额娘是不知道的。事儿不大,断不会叫姥爷为难——至于那些个人瞎琢磨的事儿,姥爷只当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也就得了。切莫结党营私,皇阿玛最受不得这个,明珠可就是前车之鉴……”
    “阿,阿哥……”
    老者张了半晌的嘴才勉强发出些声音来,却依然只觉着心惊肉跳,也不知那一大段儿话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穿耳而过,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少年侍卫,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道:“阿哥尚未成年,如何竟能出得宫来?若是叫人知道了——”
    “不妨事,这一趟本就是皇阿玛叫我跑的。”
    胤祺笑了笑,起了身把立在一旁的贪狼拉过来,又拉了老者的胳膊道:“姥爷,这是我的贴身侍卫,家里是这辛者库三代九服外的罪奴。前儿跟皇阿玛说起,本想求个恩典将他们一家给赦了,皇阿玛却叫我自个儿来找,说不过就是姥爷一句话的事儿——这不就领着他过来了,想叫您帮忙给看一眼……”
    他的容貌生得本就颇似宜妃,只那一双眼睛平白添了几分硬朗英气,故而乍看时叫人看不出什么。可眼下却忽然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儿地求着,老者下意识侧头望着这个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外孙,久违的孺慕之情在胸中激荡不已,心里头便也跟着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若只是九服外的,自然不当事儿,又何须阿哥亲自来跑一趟……不知那位——那位侍卫小哥,要赦的是哪一家人?”
    “京郊谭氏,家中尚有一孤寡老母,一兄一妹。”
    贪狼忙肃声应了一句,心里头却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他这一路也见了辛者库里的下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心中既忧且惧,一时担心着老母亲十年来身体是否还硬朗依旧,一时又牵挂着大哥跟妹子如今可还过得好,又有没有挨过什么人的欺负,竟是患得患失得难以平复心神,连老者神色的细微变化也丝毫未曾看得出来。
    “京郊谭氏……你可是十年前谢勋买走的那个娃娃,乳名叫狗子的那个?”
    贪狼闻言不由微惊——这辛者库中毕竟人数众多,他本以为再怎么也要排查翻找一番,谁知竟被面前老者一口道出了昔日的身份。心中惊疑不定,却也只能勉强定神道:“是,不知——”
    “阿哥,他——他怎么竟成了你的侍卫?”老者却是忽然一把攥了胤祺的腕子,眼里尽是一片震惊与愕然,“谢家……谢家要练的那七星卫,可是专门养了替换上一代的,那可是给万岁爷预备着的啊!您——”
    胤祺双眉微挑,却也不曾料到自家这位外祖父居然知道这么多的内详,一时竟也不知怎么解释这太过复杂的因果,只得硬着头皮无奈笑道:“想来大概——是我太能闯祸,皇阿玛嫌我操心,就把他们赏了我了,好看着我点儿……”
    他这话说得几乎已是睁着眼睛胡扯,老者却也已反应了过来,忙住了口不再多问,只点点头起身道:“是不该多说的……不问了,不问了——阿哥放心吧,有谢勋的嘱咐,那一家人都好好的照料着呢,都给安置在京西的一处庄子里头了。那庄子本就是咱们家的,阿哥若是能用得上,明儿老朽就派人去知会一声,只管去了就能住人。”
    “如此甚好,多谢姥爷了。”
    听了他的话,胤祺心中却也是不由一喜。他原本就发愁把这些人安置在哪儿,又因为在外头没有住处,也从来不敢贸然留在宫外过夜。如今竟是从天上掉下来了这么一个外家,这外家不仅管着满皇宫的物业跟采购,还附赠了一个能随意发配的庄子,可实在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么一看,那添乱的五阿哥党仿佛也干了点儿好事儿……
    京城里的人家凡是买房子置地,没有都攒着往一块儿买的,更何况这三官保家还动不动就得腾出来给皇上住,故而这庄子置办得也是跟本家东西两隔,远远地差出去了一整个儿北京城。眼下天色已几乎全黑了,两人也无暇多留,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拿上了辛者库放良的批文,上了马直奔京西去了。
    到了大西门,天头的月亮都已走过了一小半儿。胤祺勒了马仰头一望,便拧过身冲着贪狼道:“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先回院子里去——你先去见见你家里人,在那儿住上一宿也无妨。回了院子还有武曲他们守着我,总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这大西门跟胤祺的院子统共也没隔出多远,绕过了那几个湖也就到了。贪狼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又跳下马郑重地朝着胤祺拜谢过搭救全家的恩情,这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胤祺也一扯马缰,叫流云转道儿进了西门,却还没进到那大门里头,流云就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焦躁地踏了两下步子,竟是忽然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好啦,多大点儿事情?”
    胤祺轻笑着拍了拍马脖子,叫流云继续往前走着,又像是不经意一般耐心地理着流云柔顺的马鬃,微垂了眸含笑朗声道:“先生教过,这君子六艺里头,‘御’之一项分为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所谓‘逐禽左’,就是在田猎追逐野兽的时候,得把猎物驱向左边,好方便主人射击——那几位朋友,你们四散埋伏在这道路的两头,可是要让我来试一试这‘逐禽左’,好彰显一番我们家流云的神骏么?”
    说着,他的手中竟是已忽然无声无息地落下三枚金镖,被他稳稳地拢在指间。清秀柔和的眉眼间仿佛仍含着淡淡的笑意,可周身的气势却一分分地凛冽下来,明明不过是一人一骑,可拢在这月光的清辉下头,竟是隐隐透出几分冰冷孤绝的凌厉霸气来。
    微抬了双目淡淡一扫,草丛里头那几团几乎要闪瞎人眼睛的红光就在那儿扑灵扑灵地亮着,弄得跟信号灯似的,想看不见都实在很困难——胤祺自然早就发现了他们,一见不过是几个来送命的,便也顺势支开了贪狼,打算自个儿来过一把瘾。
    ——好久都没演过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大侠了,想他前世可是被媒体封为站在武侠剧顶端的男人,这种难得的大好机会,又怎么能轻易地给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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