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俱是一阵心虚,唯唯诺诺应了,拼命地催着下头去找人手。康熙望了一眼宜妃怀里显然还没回过神的儿子,压了压火气快步走过去,接过那个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放缓了声音道:“老五,和皇阿玛说,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被他搂在怀里的五阿哥胤祺懵懵懂懂地望着他,拼命保持着目光的天真无邪,脑海里却已彻彻底底的乱成了一锅粥。
    ——这可真是要了他的亲命了。
    方瑾初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片场忽然失火,他被愈演愈烈的火势逼进死角,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上。
    灼烫的火舌仿佛还在眼前,嗓子里的干涩火辣也真实的不似做伪。可他却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就算这个剧组的脑子再有泡,也总不至于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跟他阿哥阿玛的演什么辫子戏。
    更何况这具身体也确实不可能是他的,想他再怎么也是个一米八五的堂堂男子汉,就算身材保持得再好,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被人扯来扯去的一把搂进怀里揉得喘不上气来。
    他其实已醒了半天了,只是那时候就觉得情形不对,一直也没敢动弹。听着身边这个自称额娘的女人哭了大半日,也不过是大抵弄明白了这个身体的原主大抵也是遇上了火灾,为了救什么人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至于后来,大概就是实在没忍住咳嗽,结果刚弄出点儿动静来就被一把扯进怀里嚎啕大哭“我的儿”的俗套狗血剧情了。
    虽然依旧有些发蒙,但熟读各类剧本的方大影帝已经迅速排除了各种侥幸的可能,总结出了最可能的状况——他确实是穿了,而且大概没准可能十有八九的,正好穿在了自己正演着的这个康熙朝的五阿哥身上。
    而且还是幼年版的五阿哥。
    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望着下头一群眼巴巴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人,新任的五阿哥胤祺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来。
    根据他所了解的剧本,五阿哥好像是——十岁以前,都不会讲汉话来着……
    要命的是,他的满语也只到了能应付剧本的程度,即使口语能糊弄过去,听力也过不了关。现在抱着他的人既然自称是皇阿玛,显然只可能是康熙无疑,他可是正正经经演过少年康熙的,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位爷狠起来的模样,要是这位便宜皇阿玛真把他当作了什么占了自家儿子的孤魂野鬼,他兴许真能被吊起来点了天灯。
    “禀皇上,五阿哥兴是被呛得伤了嗓子,一时只怕还说不得话。现在这里实在人多杂乱,不如先叫五阿哥清净清净,也好叫臣等诊治……”
    耳边忽然传来的汉话让胤祺险些热泪盈眶,感激地转头望去,几乎就要给这位极有眼力见儿的太医大大的点上一个赞。
    康熙沉吟了片刻,神色总算渐渐缓了下来,却仍是冷声道:“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奴才,若是治不好老五,仔细摘了你们的顶戴!”
    这话说的气势虽凌厉,却还只是说摘顶戴,好歹不是摘了脖子上头顶着的那一个。胤祺应景地沙哑着嗓子咳了几声,心道这位皇阿玛果然和剧本上说得一样,总归不是什么残酷的暴君,心里头倒没来由生出几分对自己角色的莫名自豪来,一时没控制住,竟也爱屋及乌地冲着眼前的康熙和蔼可亲地一笑。
    作为一名出色的演员,面部表情的训练自然不可或缺。他曾经对着镜子练了三个月怎么笑得讨人喜欢,这样刻苦的练习,效果显然是十分显著的——至少眼下配上这张清秀稚嫩的面庞,暖暖的笑意漾在清澈的眸子里,竟是叫康熙的鼻子止不住的一算,搂着儿子的手便又紧了几分。
    ——他自然一直知道老五懂事,不然也不会单单把他送到太后和太皇太后身边做伴儿。可他依然没想到,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竟能懂事成这个样子,生死边缘打了个转回来,记着的第一件事竟还是要安慰他这个阿玛。
    望着康熙眼里一闪而过的水意,胤祺自然知道他显然是想差了,只不过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临场发挥极端出色的影帝本质十分赶趟儿地跟了上来,仍带着稚气的眉眼慢慢舒展开,除了脸色苍白些,竟是再看不出一丝的病痛与不适,只是乖乖地笑着,抬手轻轻搂住了康熙帝脖子,亲昵地蹭了一蹭。
    堂堂大清皇帝的眼泪被他这一搂一蹭,居然就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看这搭戏的水准,可比他配合过的大部分演员入戏多了。胤祺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句,却还记得自己“被灼伤了嗓子不能讲话”,只得遗憾地放弃了再顺势发挥几句台词的念头,扭过身子低低咳嗽了几声。
    他这一咳嗽,边上的太医心里就跟着一哆嗦,只得壮着胆子向前膝行了两步:“皇上,还请先让臣等为五阿哥看看……”
    康熙大抵也觉得自己当众落泪有些丢人,低低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望着怀里的儿子柔声道:“老五,叫太医们给你看看——皇阿玛就在这儿陪着你,别害怕。”
    胤祺被他这话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现在大概是该害一害怕才行,眼里便应景的多了点儿忐忑紧张,微抿了嘴点点头,主动冲着一旁的太医亮出腕子。
    由太医诊着脉,他心里却已盘算起方才的一幕来。
    和后来所演的那么多戏说话本不同,他当年演的那一个少年康熙可是正正经经的大戏,导演精益求精到了变态的地步,不仅逼着他全程了解了康熙这一生的功过大事,更是请了两个著名的清史教授,带着他深入的揣摩了这位千古一帝一生的心态品性。他后来甚至忍不住怀疑,就是这一段填鸭式的逼迫式教育,才叫他对历史这门学科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从而毅然决然地走上了理科状元的不归路。
    但毕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拜这一段经历所赐,只要那些史学家没有胡扯,他还真敢自称算是半个研究康熙的专家。
    也正是因此,他自然比谁都要清楚,这一位康熙爷虽然是有名的疼儿子,动不动就为了照顾生病的儿子罢朝个几天几夜的亲自看护,却也绝到不了说流泪就能流泪的地步。
    更何况,这一位五阿哥要真这么受宠,也不至于在九子夺嫡这么大的事里头连个泡都没冒,以至于后人对他的了解也不过就是清史稿里的那几行再枯燥不过的简介。
    这里头,显然还有不少他不清楚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请大家稍微耐心一点儿看到第三章,就会明白为什么养在太皇太后宫里啦……!不是bug,不是写错惹,不是三千没看历史书……t^t
    第3章 救人
    不知是不是穿越过来的福利,胤祺这一醒过来,除了嗓子还有些不得劲儿之外,倒也实在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来太医也显然是难为在了这一点上头,一边神色复杂地替他诊着脉,一边紧张得险些把自己的山羊胡子揪下来。
    若是胡编乱造——这显然是不成的,可要是照实说这位五阿哥已身体健康百病皆无,更无疑是在打整个太医院的脸。
    只是他这一沉吟,却叫边上宜妃的心又提了起来,难掩紧张地颤声道:“怎么……阿哥可是又有什么不对?”
    “不不——五阿哥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尚需好生调理,其实已无甚大碍了……”太医终于还是不敢胡说,只是扯着体虚来做幌子,又仔细地开了一张温补的方子呈给康熙审阅,“只是浓烟最伤嗓子,五阿哥这几日切不可急于开口,免得将来落下病根才是。”
    “老五,听着了么?”康熙接过那张方子扫了一眼,自然看出这不过是个中规中矩的进补方子,却也不理下头提心吊胆的太医,只是揉了揉胤祺的头,柔声问了一句。
    自打醒来以后,康熙和他说的几句话都是汉话,这也叫胤祺多少松了口气——看来这位五阿哥至少还是听得懂汉话的,哪就有编剧说的那么玄乎。至于这不可开口倒也正合了他的意,自然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安抚地摸了摸一旁额娘冰凉发颤的手。
    宜妃这个儿子自打生下来就没能养在身旁,虽然也时常能见着,却毕竟母子连心想得厉害,又老是担忧着这样下去会不会就像老四和他生母那般生疏了情分。眼下一见着儿子贴心的举动,更是忍不住酸楚怜惜,抱着胤祺不住地落泪。
    “老五刚醒,也不要叫他太劳神了。”
    在后宫里头,宜妃一向是颇受宠的,何况这一次胤祺拼着命立下大功,康熙对她更是多了几分怜惜愧疚,语气也愈发温和起来。正欲再劝解几句,目光却忽然瞟到外头进来的人,忽然站起身道:“苏麻喇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好?”
    “主子放心,老祖宗听说五阿哥醒来,欢喜得落泪不止,紧着差奴婢过来看望呢,她老人家的銮驾随后就到了。”
    苏麻喇姑俯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康熙却不肯受她全礼,向前一步将她托了起来。
    这名字胤祺实在熟得很,一位苏麻喇姑,一位孝庄皇后,这两个女人几乎用自己孱弱的肩膀撑起了顺治朝险些倾颓的江山,这才有了后来的康雍乾三代盛世。前世的不少影视作品里头,这一位苏麻喇姑都是被浓墨重彩刻画的人物。
    胤祺靠在自家额娘怀里,偷偷打量着这位简直堪称传奇的女人,一双清透的眸子里装满了货真价实的钦佩与崇拜——在任何时代,这样的女人都无疑是叫人心生敬意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过专注,苏麻喇姑与康熙答了几句话便笑着向他走去,竟是直接将胤祺抱在了怀里,慈祥地摸了摸他苍白的小脸,柔声道:“可算是醒过来了,阿哥可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胤祺摇了摇头,脑子已飞速地运转起来——既然这位太皇太后一直替他忧心不已,想必两人的关系也本是极亲近的。他本就觉得剧本里他被养在太后宫中,却又由博尔济吉特氏抚养长大这事儿怎么都说不通,现下看来,至少在孝庄太后在世的时候,他只怕还是由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
    惜福是必须的,会哭的孩子不一定有奶吃,可不知感恩的孩子却一定没有奶吃。秉承着在孤儿院里就总结出的处世哲学,胤祺的脸上忽然显出些稚气的焦急不安来,小手指了指自己,又用力摆了两下,无声地用满语不断做着“老祖宗”的口型。
    老祖宗保佑——在他掌握的为数不多的满语词汇里,这一个单词的发音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果然,苏麻喇姑的目光迅速而彻底地柔和了下来,口中念了两句阿弥陀佛,轻轻握了他的手柔声道:“多亏有阿哥那时拼了命相救,老祖宗好好的,过会儿就来看阿哥了。”
    胤祺理智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软化下来,心里却悚然一惊,仿佛也隐隐明白了这一群人这样紧着自己的原因——可这位本尊不过六岁的年纪,连自己都照应不好呢,又究竟是怎么才能立下这样天大的功劳来的?
    “苏麻喇姑,朕还一直不清楚,这一次慈宁宫走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上天终于看见了他心里几乎爆表的弹幕,康熙面色凝重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叫胤祺心中不由一喜,乖巧地靠在苏麻喇姑的怀里,一双耳朵却已拼命地竖了起来。
    “这几日忙着阿哥的事,宫中尚未来得及彻查……只知道火是半夜起来的,不知怎么就一下子封了好几条廊道,值夜的奴才们来不及应对,加上夜间黑漆漆的看不清,一时就乱成了一团。”
    苏麻喇姑一手抱着胤祺熟练地轻轻拍打着,略一思索便将那晚的事缓缓道来,却又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都说阿哥生得‘鬼眼’不吉利,却不知这到了晚上竟只有阿哥看的清清楚楚,这哪是什么不吉利?要奴婢说,这只怕是天意,天赐下阿哥这一份福缘来报在老祖宗身上的。”
    康熙听着她的话,原本凝重沉郁的神色也跟着松快了几分:“明日朕便叫人将今日之事传出去,看谁还敢嚼老五半句舌头。”
    苏麻喇姑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忽然沉下面色低声道:“那起子奴才都是些个不中用的,吓得一个个软着腿只顾哭号,却不想我们阿哥倒是个烈性的,逼着他随身的奴才背着他一路闯进了老祖宗的寝宫,又叫那奴才先背老祖宗出去——那时奴婢和老祖宗几乎已被烈火封在里头,若不是阿哥到的及时,只怕都再难见主子的面……那时情形虽然紧急,奴婢却仍记着阿哥在火里头杀伐果决的模样,那一双眼睛,实在有主子少时的风采。”
    胤祺像是困极了似的拧过身子打着瞌睡,心里却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早该想到——堂堂皇子,再怎么也该是要规规矩矩进学的,更何况是康熙这样一位极重子代教育的君王,又怎么可能叫自己的儿子长到十岁上都不识汉字?立下这样天大功劳的阿哥,就算日后再怎么长歪了,又怎么会在九子夺嫡中连个水花都没能扑腾起来?
    却原来,所有的根源都在这一双“鬼眼”上。这一双眼睛叫胤祺救了孝庄太后一命,却也从最根本上断绝了他于皇位的一切可能,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与皇位无缘的皇子,自然生来就注定是要被人所遗忘的。
    他还记得前世时孤儿院里也有个所谓生了鬼眼的孩子,夜里看得比谁都清楚真切,可白天只要有一点儿太阳光就什么都看不见。这种病即使是现代医学也束手无策,老人们说这是上辈子的业报,他起先尚且不信,后来听了一个江湖游医的话,竟真歪打正着地撞上了,从此便对这些虚虚实实的鬼神之事生出了三分敬畏之心。
    苏麻喇姑仍在细细同康熙讲述着当时的情形——大抵是在火场里来去的时候,胤祺就已被呛得昏昏沉沉,勉强撑着一口气救出了太后便一头栽倒,这一昏就一直到了现在。宜妃听得脸色煞白,胤祺偷眼瞄着康熙的神色,却是毫不意外的瞧出了他眼里藏着的沉重与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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