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和蒋威连续三天去战家请老爷子回来,都没能见到老爷子的面。
    倒是院子里越来越火了,先是来了好多领导,再来是多了好多记者。
    没过几天,老爷子就上了报纸,和各大网络头条,全社会呼吁大家关注老兵的事。
    张琴看着报纸心里高兴坏了,就觉得自家老爷子火了,离发财致富也不远了。
    这天杨如接到战叔的电话,提着水果来访。杨如到院里时,就发现院里坐了好多人。
    临近十月底了,g城的温度这个月下降很快,太阳虽好,却不那么炙热。
    九十多岁的老爷子坐在太阳底下,手舞足蹈的讲着话,面容虽然枯瘦,眼睛浑浊,但精神却是十分的好。
    旁边围坐着一堆人,二十来个吧,有的坐在旁边,有的蹲在旁边,围成了一个圈,安静的听着老爷子讲抗0日的故事。
    这些人里,有十几岁的高中生,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有六十岁的大妈大叔。
    战父像是听不够似的,笑容满面的坐在一边认真的听着。
    杨如把手里的水果轻轻放到一边儿,没有打扰这副美好的画面,而是蹲下身,悄悄的加入其中。
    老爷子正在讲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杀鬼子的事,讲他的害怕,他的愤怒,他的勇敢……那样真实,而显的绘声绘色,大家都被他的话语带动着情绪,听的认真。
    讲着讲着,老爷子哭了。年纪那么大的人,回忆起往事还是会哭,他一哭,有的流泪,有的心酸,个个面容都很沉重。
    老爷子枯瘦的手,擦着眼泪颤声说,
    “……我是最幸运的人,他们都牺牲了,只有我活下来!”
    “可是有时候,我也想死,不知道有多少血肉之躯,堆的有多高,才能堆出一个这样的我。
    但是,我也想看啊,想看鬼子们被打败,想告诉他们,让他们看看,这个世道现在有多好,可是他们都看不到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老爷子说着,慢慢的仰起头,慢慢的看向那片广阔的蓝天白云,脸上浮起安详美好的笑。
    有一种美好,是你没法想像的美好。六十年间,从战乱四处逃生,以树根为食,四处荒僻,冷的没柴烧,连个毛草都见不到……那时候每天都是死亡,饿死,冻死,战死。
    谁会想到有和平呢,有高楼大厦呢,有手机呢,有互联网,有那么多家用电器呢。
    “我不想死,还想再活一百年呢!”老爷突然又笑呵呵满足的说。
    再多语言,也无法形容你曾经所经历所感悟的事,也许你能感受到的东西,是别人想要表达里的百分之一罢了。
    “爷爷继续讲,我还想听呢!”一个少年打断老爷子的美好向往。
    老爷子回过神继续讲,没讲一会儿,领导和记者又都来了。
    这次不一样,领导不仅带来了慰问,还带了补贴。经过几天的商量申请,政0府决定给最高荣誉老兵最好的补贴。
    而且以后所有的老兵都能享受这种待遇。
    领导把一枚勋章,双手慎重的挂在老人的胸前,老人摸着胸前金黄色的东西,感慨的流下眼泪。
    记者照相机不停的咔嚓咔嚓,记录下貌似感人的一瞬。
    勋章挂好后,领导把一张超大的支票双手递给老人,嘴里歉意的说,
    “老人家,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您在生活里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这是对您的小小补偿和心意!”
    “这是什么呀?”老爷子不太懂的问。
    领导笑呵呵的说,
    “人民币!”
    老爷子愣了会儿,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大大的牌子,搞不懂这怎么就是人民币了。却坚持把东西还给人家,摆着手说,
    “我不要钱,我不要钱!”
    领导急说,
    “那怎么行啊!”
    老爷子似乎觉得累了,一边摆着手,一边往后退,慢慢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叨念着,
    “我不要钱,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就是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参加过抗0日的,那时候还有好多好多英雄……”
    听到这话,杨如心里一窒,落下泪来。最淳朴可爱伟大的人,不过如此。
    领导尴尬的站在那里,记者也是一脸蒙,这跟事先想好的不一样啊。
    领导又看向战父,一脸为难的说,
    “老战,你看这怎么办?不如你叫老人家出来,我们随便拍个照行吗?”
    战父瞟了这领导一眼,冷声说,
    “做秀还是算了吧!”说着,战父也转身进屋。
    屋里,老爷子坐在那里一直哭。
    战姨的安抚下,那些人群慢慢退散。
    杨如随着战姨进内屋时,发现老爷子一边流着泪一边哽声说,
    “小战啊,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想我孙子孙媳妇了,还有我的曾孙们!”
    战父脸一拉严肃的说,
    “不行,他们那样对你,我看不下去!”
    “我知道小战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回去了,我不想要钱,也不想拍照,也不想被人参观了,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不想,再讲了!”老人年纪大了,说话慢,有时候还不清楚,喘气也略重。
    屋里有一会儿,一直很安静。
    还是战姨开口干脆说,
    “行,老人家,我这就去把那对小夫妻叫来,您实在想要回去,我也得让他们给个准话,以后不可对您不礼貌!”
    老爷子笑着虚摆了摆手。
    因为战姨先前说过话,所以蒋威和张琴一进屋见到老爷子就扑通跪下,蒋威更是哭着说,
    “爷爷,对不起,是孙儿不孝!”
    老爷子立即起身弯腰,扶着两个人起来,昏花的老眼望着两人焦急的问,
    “我走那两天,你们小夫妻一直吵着要离婚,还在吵吗?”
    蒋威与张琴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摆头。
    战父崩着脸训斥说,
    “你爷爷以为是他拖累了你们,才让你们吵架,这才愿意到我家的。”
    老爷子瘦弱的身子,晃呀晃的站起来,颤悠悠的说,
    “爷爷老了,没用了,抗不动枪了,挖不了地了,连玲玲想买个漂亮的气球……唉!”他叹着气,摆着头没说话。
    “爷爷!”蒋威重重心疼的喊了一声。
    老爷子拉着蒋威与张琴的手,慢慢的放在一起,缓声说着,
    “两个人好好的,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这是老话,不要吵架,不要吓到孩子。
    小威,你工作忙,没时间顾家,要多体谅体惊小琴!”
    张琴没想到老爷子会为自己说话,当众红了眼睛,愧疚的喊了声爷爷。
    爷爷轻轻的拍了拍二人合在一起的手,愧疚的说,
    “小琴,你嫁到我们蒋家,是我们蒋家亏了你,让你一直受苦,还要一直照顾我这个什么都不行的槽老头子……”
    张琴羞愧的流下泪说,
    “爷爷,您别这么说!”
    爷爷松开二人的手,往外走了两步感叹说,
    “你们看啊,外面的天多么好,有什么事儿过不去啊,小琴,小威,你们两个吵嘴可以,答应爷爷,不要离婚好不好?”
    蒋威眼含泪水看向张琴,张琴没点头,蒋威也没说话。
    老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似很痛惜的说,
    “以前我们那么难,都相互扶持,有口吃的,都让对方先吃,为什么你们现在活在这么好的世道,不愁吃穿,却要……唉唉!”老爷子连连摆着头叹气,脚刚跨到门外时,身体突然栽倒。
    “老人家!”
    “爷爷!”
    所有人都惊呆的意外大喊。
    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兵,这位九十八岁高龄的老人,就这在风和日丽的一天,详和去逝。
    伴随着老人的走,还有蒋威与张琴不停的争吵。
    蒋威因为悲伤难过愧疚,这一刻把心底激压很久对妻子的不满都爆发出来。
    “都怪你,要不是你爷爷也不会突然走……”
    也许他没有恶意,只是太过难过悲伤,想为自己的伤口找一个排泄点。
    张琴满脸的悔恨交加,被骂的咬着唇流着泪一言不发。
    老爷子最后问时,不要离婚好不好?他俩都没有点头。
    却在老爷子下葬三天后,决定去民政局离婚。
    事实上杨如是个外人,干涉不了这种事。可是这几天,她一直陪着战父战姨来完成老爷子的后事。
    这位淳补的老人,带给她许多感动和意外,也算是人生的一种收获吧,让她对生活更加感恩,对历史和自己都有了新的认识。
    战争虽然残忍,她却不会像从前那样逃避,她开始想要去了解民族的历史,在那些纸书的段落里,寻找着老爷子嘴里所讲故事的踪迹。
    虽然她之前也很讨厌张琴,可是……就当完成老爷子的遗愿吧,她并不想两人离婚,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他们之间也没有特别大的矛盾,这么多年都忍了,以后忍不了吗?
    杨如到院子里时,两个孩子各扯着一个,哇哇大哭的抱着他们的腿,让爸爸妈妈不要离婚。
    大的六岁,小的四岁。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离婚是什么,多让人心疼。连身为妈妈的杨如都想落泪。
    杨如先蹲下身安抚两个孩子,告诉他们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等他们不哭了,把孩子交给战姨,让战姨先帮忙看着孩子。
    杨如先问的张琴,为什么要离婚。因为那天,老爷子问时,她看的清楚,是张琴没点头,蒋威才没点头。
    为什么要离婚?张琴想了想笑了。
    “他提过一次离婚,我想过离婚,想完后发现,离婚没什么不好。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得到的都是不理解不尊重。
    在所有人眼里,全职妈妈跟寄生虫无异,没人懂照顾孩子的辛苦。
    我也有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想要的世界,我不想我的生活每天都是孩子的哭声,丈夫叫累的声音。
    我是女人,我也想有温暖,依靠,和被人疼爱的感觉……如果他不能给我,为什么我不能去找别人?”
    不得不承认,当一次离婚喊出口,在脑子里形成了念头,这段婚姻就开始有了破裂的痕迹。
    张琴说完后,杨如又问蒋威,蒋威这个一直处于弱势隐忍的男人,好像比张琴有更多的委屈,坐在那里说了半个多小时没说完,最后气愤道,
    “她的缺点,我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要不是看孩子份儿上,我早离婚了!”
    这一句话,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两人都觉得婚姻磨尽了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生活里,除了孩子就是金钱,他们都认为,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他们都比对方付出的更多,可是没有人看到他(她)的付出,他们都只再乎自己的付出,被人无视了。
    杨如听到他们吵,开始反省审视。多幼稚,但这就是当下年轻人的心态,以自私为原点,不断扩散,任何事都是以“我”为标题,我付出的多,我牺牲的多……
    只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别人。
    正如别人所说的那句话,孩子是你一个人生的吗?不是,孩子是要两个人一起,才能生出来。就算男方只出了一颗精0子,可是没有那颗精0子,就没有孩子。
    就算是一颗小小的精0子,也要被人重视,因为,那就是对方的付出。(这句话虽然作者本人也不满意,但它是事实啊,不要骂)
    杨如等着他们吵累,吵够,但事实上他们越吵越气氛,先是推,后面开始动手了。
    杨如只好起身挡在两人身前,让两人冷静。
    劝人这种事,杨如还真没把握。
    她只是想到上次在网上无意看到的一条离婚数据,现在离婚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都快赶上潮流了。
    这个数据让人震惊,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年轻人看不惯父母那代的爱情,总觉得爸爸不解风情,妈妈包容太多,甚至喊,如果是我,这种婚姻一天也过不下去。
    又或者嫌爸爸不务正业,整个家一直是妈妈扛着,跟个女超人一样,这样的日子怎么过一生?
    可偏偏,他们就是这样过一生,养大了子女,再子女成年再婚后,仍然留给子女一个圆满的家。
    不知道是谁错误的下了定论,婚姻一定是美好幸福的,而所经历的婚姻一旦不好,就可以立即抛弃这段婚姻。
    当你回家,看到一桌子的饭菜,看到妈妈在厨房炒菜,爸爸忙着收拾桌子,你以为眼前的画面很温馨,是一幅神仙眷侣时,你可有想过,一对夫妻要经历多少风波,才有最后的相伴到老?
    不争,妥协,无数次退让,无数次闭眼默默流泪,放弃自己的底限,不断的放低再放低,仿佛没有自我,才有最后你所看到的白头到老的美满婚姻。
    婚姻从来不是美好的,他是一个人从懵懂到成熟的洗礼。
    婚姻里,每个人都有脾气,每个人都有个性,但离婚一定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想结婚时许下的誓言吧,尽管有的新人并没有在教堂里,在神父面前神圣的宣读过那句话。
    但是那句话,一定从你的心底划过,你也一定清楚这句话。
    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这是一句美好而神圣的誓言,为什么历经这么多年,这一句话一直没有变的成为最经典的结婚誓言?
    因为这句话道尽了人生的坎坷与不幸。只有人生阅历丰富的人,才会懂,这不是一句简单随便的话,也不是跟着别人念,随意读读的一句话。
    慎重,许诺,责任,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那句,直至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可是现实生活中,有多少离婚的夫妻是经历过死亡的呢?你会发现,真正的死亡并不能把相爱的人分开。那些死了老公老婆的,反而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反而那些口口声声爱死爱活的人最后分开了,他们高喊着,我们的爱情没了,我们不爱了,我们爱上别人了,不顾家庭,抛弃孩子,义无反顾的离婚了。
    那时候,有谁记得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
    生活里总是有类似大爆炸一样的事情爆发,相互扶持的有几人?
    能一直包容对方缺点的有几人?
    不嫌弃对方贫穷的有几人?
    离婚很久很久之后,你会发现,你当年离婚了,并没有因为一件很大不了的事而离婚,日子将就将就还可以过下去,只是当时你年轻气盛不愿意将就,总以为自己还好更好的选择。
    夫妻双方都没有出轨,也没有不爱了,可能因为做家务的一个矛盾点爆发,可能因为对方的父母无意的一句话让你受到委屈,可能还有一个单身的异性在一直像你示好……等等,诸如此类。
    婚姻不是儿戏,是站在庄严的教堂里,一句一句许下的神圣诺言,是一个成熟的人,要背负一辈子的责任。
    而现实却是,大多数人都把婚姻当儿戏,动不动就能张嘴喊离婚,甚至我一个不高兴,就去把婚离了。
    当你成为一个妻子,当你成为一个儿媳妇,你就要记住你的身份,并且清楚的知道你要承担的责任是什么?
    不要随便听两句男人的甜言蜜语就昏了脑袋的去结婚,然后等到结婚后去抱怨……
    恐婚没什么不好,至少这样的人清醒。
    杨如一大摞一大摞说着自己对婚姻浅知的见解,希望能打动两人。
    张琴和蒋威听着杨如的话,认真反思,虽然一直争吵,但是两人中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就是偶尔觉得性格不合适,可能会想换个人是不是更好。别人都说磨合,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这种事怎么磨合。
    但是杨如认真发自肺腑的劝,感动了张琴,她以前坑过这傻女人,没想到这傻女人还反过来帮她。
    最后杨如心烦的说,
    “没孩子的话,随便你们怎么离,但是有孩子的话,离婚,我劝你们慎重,该说的我都说了,好好考虑!”
    临走时杨如又拍拍蒋威的肩,
    “你是男人,如果真的想守住这个家,不妨再低一次头,说些好听的话,女人很好哄的!”
    蒋威感激的送她出门。可能杨如跟他们两人都不熟,说话不偏帮任何人,她说的话,蒋威倒也听了进去。
    仔细想想,他讨厌张琴的,都是一些小缺点。脾气爆,嘴碎,爱唠叨,除了让人烦,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婚姻就是忍忍忍,忍成忍者神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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