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可疑地点被缩减到了十四处之后,各地警方第一时间出动进行了搜索,然而得到的结果却全都一模一样。
    毫无所获。
    这一出乎意料的转折让形势一下子就被动了起来。下午五点二十五分,本该是绑匪按照约定第三次来电询问视频要求的时候,可对方这一次却迟迟没有了动静,像是在用沉默和拖延来对警方徒劳无功的大范围搜捕进行挑衅。
    对特侦组来说,另外还有一个糟糕的消息。随着夜晚的到来,顾行的高烧又开始反复,超剂量的退烧和止痛药的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出来,纵然他努力地把自己直挺挺绷成了根灯塔,但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都可能会倒下去。
    桌上的烟又空了一盒的时候,何昕终于下了楼,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她睡了一整个下午,但这个时候脸色却憔悴得像是连着加了三天夜班,一向打理得纹丝不乱的发型也毫无章法地蓬乱着,堪比要去开演唱会的摇滚明星。
    她穿着睡衣,身上只披了件旧外套,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茫然四顾,像是想要从众人脸上找到些代表平安的暗示,但她失败了,客厅中的气氛压抑得让她忽然有些呼吸困难。
    何昕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声音传出来,她用力咳嗽了几声,再次开口,干涩地问:“老李,非非她……怎么样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怕下一秒就听到无法接受的噩耗,但幸好李彧只是强颜欢笑地安抚道:“还没事,下午我看了非非的视频了,她挺好的,也有东西吃,没怎么受罪……”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连忙狠狠吸了口烟,把情绪重新稳定住。
    “下午?”何昕愣愣地看向窗外,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景象,但通过光线可以判断出此时已是日落后,“那现在呢?怎么只说是下午没事,老李,那她现在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有些失控地冲了过去,两手紧紧攥住李彧的衣服,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而明显凸起,李彧反手握住她的手:“别急,大家都在努力,别着急啊……”
    夫妻多年,何昕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不确定,浑身蓦地一僵,忽然掩面哭了起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老李,怎么办,我那天还和她发狠,说不认她了,省得以后给她收尸……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说这种话啊!老李你说我该怎么办哪!”
    她颠三倒四地说了一串,旁人只大概听出了这母女两个应当是刚吵过架,唯独顾行将前因后果全都串了起来,他便不由想起当时在车上李非鱼接到的那个电话,想起两人的不欢而散,还有她最后撂下的那句关于殉职后抚恤金的戏言,如今想起,仿佛句句都如同不祥的谶语。
    何昕混乱的哭诉在安抚之下渐渐弱了下去,可在他听来,却仍像是在心脏上一次又一次击打的重锤。
    顾行又是一阵眩晕,只觉头沉得像是要支撑不住,他只能靠向一边,单手托住额头,强打精神继续检查地图。
    这一次他手上的是一份卫星地图,仍旧是打印后拼接出来的,精度已经调整到了最大,和之前的那一份进行对比,能够显示出一些地图模式上忽略了的偏僻地区或者没有录入名称的小型建筑。如果当初确定的十四处建筑中没有绑匪和人质的踪影,那么最可能的原因应该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被独立录入电子地图系统。
    比如——
    “这是哪里?”顾行笔尖圈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平整区域,从卫星俯视图上看去,像是处占地不小的人工建筑,然而在地图模式里并没有标记名称。
    余成言本在信息库里检索对比罗振宇口述绘制的绑匪画像,闻言探过头来看了一眼:“稍等。”
    他转身在另一台电脑上搜索起来,很快就找到了顾行指给他看的那块地方,果然没有名字,通过坐标定位搜索也是一样,最后还是通过路名交叉对照网友们的抱怨才弄清楚了,那是个未完工的多层停车场,大约这种实验品不好做,楼建到一半开发商就卷款跑路了,只扔下了个烂尾工程无人问津。
    网上还有网友们拍摄的照片,余成言仔细从各个角度都检查了一遍,最后摇头:“不可能是这里。”
    顾行还没答话,电话铃就响了。
    是何昕的手机,就放在几人中间的桌子上,正在发出催命般的轻快响声。顾行浑身骤然绷紧,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敢去接听。但这种纯粹情绪使然的恐慌感立刻就被克服住了,他示意开始监听录音,同时接起电话。
    没有人说话。
    顾行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仍旧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这是某些网络电话的特点,毫无疑问这通电话就是绑匪打来的,但这种诡异的寂静……
    下一刻,他的思路就被“哐啷”一声巨响给打断了。那声音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地上,展示出肆虐的破坏欲,让人心头发紧。
    何昕猛地扑了上去:“非非!你们把非非怎么了!”
    顾行终于色变,可刚要按下挂断键,王鹏章笑吟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挂断试试!”
    他的手顿时僵住,指尖与屏幕之差分毫,但那一段微小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跨越。
    良久,顾行一个字一个字地生硬问道:“你要什么?”
    王鹏章愉悦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渐渐模糊,却没有停止,随即,王鹏章笑道:“只是想要提醒顾警官一声,确实如你所想,如果我想要钱,那么李警官在我这就很安全,但是你最好别忘了,要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宁可不要一分钱……”
    他的声音轻柔下来,像是毒蛇吐信的咝咝声:“……也要让你做上一辈子的噩梦!”
    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轻松而开朗:“现在,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有一段新的视频要送给诸位,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第一次,电话由绑匪主动挂断。
    李彧怔忪地保持着想要起身的姿势好一会,才颓然跌坐回了沙发上,他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随之泄掉的似乎还有一直强撑着的精神,他望向仍旧一脸茫然的妻子,心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应当说什么才好。
    安慰?他自己也像是个溺水的人,自顾不暇,就算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能够聊作安慰的词句。可如果是指责?不,他也同样做不到,毕竟几个小时之前他也差一点就犯下了同样的错误。这种关心和紧张是亲子之间的天性,又能怪得了谁……
    只是时间太不合适。
    偏偏在搜索无功而返、激怒了绑匪的这个关键时刻,他们又丧失了谈判的主动权,被绑匪试探出了一直极力遮掩的底线。
    不知过了多久,顾行哑声说道:“继续查,不要乱!”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在他越来越昏沉的思维里已经整理不出来一条连贯的线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只能看到一幕幕不知道是臆想出来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混乱场景,那些还没来得及许下就被打破的承诺,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还有许多血腥的景象与毫无生气的脸……
    顾行用力按住太阳穴,只觉头痛欲裂。但就在这时,王鹏章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陆离抢上去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他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下去。他迟疑良久,几乎就要忍不住立刻去打报告申请换人负责这起案件,但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
    “拿过来。”
    顾行的声音沙哑,但语调仍然算得上镇定,其中带着他所熟悉的不可违抗般的坚决。
    陆离犹豫了下,还是一狠心把手机递了过去。
    那正是王鹏章所提到的视频,时间很短,只有二十秒钟左右,没有经过渲染或者添加音效,甚至连原本的声音都被做了静音处理。镜头中只有两个人,一个中等身材的强壮男人,和李非鱼。
    这是场单方面的殴打,充满了暴力和血腥的所有要素,让人找不到一丁点的怜悯。在视频开始拍摄的时候,这场毒打已经进入了尾声,那名戴着头套的男人似乎有些气喘吁吁,但仍在卖力地发泄着怒火,而李非鱼则摔倒在地,即便已经倒地,她的身体仍然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甚至连要害都无法护住,只能随着对方的踢打痛苦地痉挛着。
    庄恬站在沙发后面,直勾勾地盯着那段视频,不知何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咬牙发狠:“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那些畜生!”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此刻,他们连绑匪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五分钟之后,王鹏章的下一通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他的语气轻佻而愉快:“顾警官你好,还喜欢鄙人精心准备的礼物吗?下面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和大家分享,鉴于警方一直以来的不懈努力,我的朋友们都很兴奋,如果你们不希望他们再把这种兴奋发泄到李警官的身上,那么我建议不如把赎金提高到一千五百万,交易的时间也从明天晚上提前到明天中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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