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两条可靠线索,并案的做法就不是被媒体牵着鼻子胡闹了。
    但这么一来,摆在警方面前的疑问就又多了一个——被害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如果是两起独立的杀人案,那么自然会有不同的凶手和动机,但若恰恰相反,两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或同一批人,那么在杀人动机又或者是被害者的选择上必定会有共通之处,可现在让人琢磨不透的是,两案的凶手很可能相同,但受害者之间却没有找到任何关联。
    难道是随机选择对象的无差别杀人?若真是如此,那这案子就更难破获了。
    但幸好这个念头才刚刚产生,就又立刻被众人否决。毕竟两名受害者死状太惨,可见或者是在凶手和被害者之间存在着深仇大恨,又或者那凶手自身是个变态杀人狂,前者自然不用多说,就算真是后者,变态杀人狂选择受害者也自有一套内在的逻辑可循,哪怕这种逻辑不是常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现在所要判断的就是,究竟是哪一种。
    陆离叹了口气,但他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略显失态的表现,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着案卷原文照本宣科地介绍了一遍分发给自己阅读的那部分信息。
    “……目前为止,两人相同的地方就只有性别和年龄,其他方面暂时没有发现任何联系或者相同之处。”他最后这样总结道,合上了手中的纸页。
    第二起案发到现在,时间并不长,但也不短,恰好十天。
    因为有了街头巷尾“七宗罪”的传言,又因为之前两期案件之间正好差了十天,十一月最后的这一天让所有人都颇为紧张,大量的记者们选了这个时间拥堵在省厅外面,不仅仅是为了从警方嘴里掏出来最新的进展,更是怀了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万一今天又有新的案件呢?
    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那些媒体才好……
    陆离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往窗外飘了飘。
    但立刻,他微乱的思绪就被“砰”的一声闷响拉回,顾行重重拍上桌面,神色漠然:“滚出去!”
    他前所未有地说了句脏话,偏偏还是对着自己的同胞兄弟,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齐齐愣在当场,陆离白皙的脸上骤然涨红,他两手猛地收紧,把平放在膝上的几页纸抓出了几道分明的皱痕。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辩驳,垂着眼帘站起身来,低声道:“抱歉。”
    说完就要往外走。
    不过还没迈动步子就让一只手给抓住了。
    李非鱼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甚至还有余裕笑了一下:“急什么啊?他这是和自个儿过不去呢,男人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你懂的,赶上火气上来了,谁和他最亲近,他就顺手拿谁撒撒气,你怎么还正儿八经地当真了!是吧?”
    最后那句问话是朝着顾行的。
    当然不是这么回事,但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法口若悬河地和人掰扯这种幼稚到家的是非对错,显然李非鱼也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颠倒黑白胡说八道。顾行一时只觉喉咙里紧了又紧,可李非鱼却只是眨了眨眼朝他笑,就连眼角和额际的伤口都没有让这笑容失色。
    顾行冷冷瞧着她惫懒却又仿佛蕴含深意的神情,但不知为何,心里那股焦灼莫名地就被抚平了几分,大半改换成了好气又好笑的无可奈何。他没再得理不饶人,等着李非鱼把半开的窗户关紧,窗外的喧闹被玻璃分隔开来,便正色道:“抓紧时间。”
    无论七宗罪的说法有多扯淡,但就凭之前那番血腥场面和手中寥寥无几的线索来看,凶手既然准备如此充分,未必会就此罢手,他们如果在这个时候还被无关紧要的琐事牵绊而不能全心投入工作的话,何异于对下一个潜在受害者的生命不负责任。
    陆离已经坐了回去,再次说了声“抱歉”。
    在他另一边的庄恬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问道:“顾队,我觉得咱们是不是重新查一遍?我怎么觉得这玩意不靠谱呢?”她说的是之前查到的内容:“凶手再怎么有准备,也不能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来吧?我总觉得哪儿不对!”
    从第一起案子案发到现在,整整二十天,但目前手里掌握的最重要信息就只有法医报告和死者身份,之前的办案人员不可能消极怠工,那么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找到正确的方向。
    顾行思考片刻,说道:“老余,交叉对比。”
    李非鱼恰到好处地补充:“需要两名死者各方面的信息,包括曾经去过哪,做过什么事,不止是近期的,既然两人年龄相同,那么最好连在校期间有没有过经历重合的地方也查一下。”
    顾行没有表示反对,任由李非鱼越俎代庖地发号施令,俨然是个纵容后宫干政的昏君。
    至于其他人,依旧是跑腿的命。
    这一次少见的是庄恬和顾行搭档,准备亲眼去第二名死者的抛尸现场瞧一瞧,陆离则要再与原本经手这起案子的同事沟通一下,看看交到他们手中的案卷中是否有疏漏之处,而最后剩下的李非鱼,则享受了病号待遇,被轰回家去了。
    在陆离出门前,顾行从后面唤了他一声。
    陆离回过头:“……顾队?”
    他的情绪收敛得很好,只有低垂的视线稍微泄露了一丝内心中的不平静。
    顾行走到他面前,很近,间隔一尺都不到,这不是上下级之间的距离,而是兄弟血亲之间的。但他说的话照旧冷淡而简短:“我希望,你在这,不是为了别人。”
    不是为了接近谁、修复与谁的关系,不是为了完成谁的期许,更不是为了混日子熬资历,以便子承父业身居高位,而是因为发自内心地想要担起肩上的重任,惩恶扬善,不负使命。
    顾行说完就侧身离开,并没有停下来看对方的反应,陆离却脸色变了又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低声回答:“我明白了,谢谢……大哥。”
    回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里轻微的回音。
    余成言自己有一间办公室,里面谈不上脏,却实在是乱得令人发指,三台显示器并排摆在桌面上,围了个半圆,把一头鸟窝乱发的他圈在了中间,各种笔记本、检验报告、还有书籍报刊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桌椅,连地面上都散落着不少,第一次来的人都几乎无处下脚。
    显示器的荧光映在他略显铅灰色的眼珠里,冷色的叠加愈发增添了他的阴郁气质,他手中不停地记着什么,字迹潦草,大半都是难以辨认的符号和线条。
    不多时,他又打开了新的界面,屏幕上字迹一行行滚过,全是人名,后面的括号里还注明了性别和年纪。
    是近二十年前的高中学生名单,两名死者的名字赫然在列,在一片黑白中被标红凸显出来。
    然而,却在不同的学校,两校同在龙江市,但分处一南一北,一在市内,一在郊区,相隔二十余公里。余成言在第三个屏幕上打开刚刚扫描的二十年前的地图,将两人的家和学校坐标标注上,仔细地测算起路线和距离来。
    答案令人失望——若非刻意相约,否则恐怕连偶然路过的机会都没有。
    余成言低下头,在最后的一栏里面也打了个叉。
    不是之前办案的同事不用心,而是两人真的很难找到任何联系。
    原本被否决了的念头再次浮上余成言心头,难道凶手真的是无差别杀人?
    他皱了皱眉头,拨通了顾行的电话,心不甘情不愿地坦承自己没发现新的线索。
    顾行倒也没指责什么,他听完了对方的详细说明,想了想,说道:“查钱。”
    “什么?”
    天色已晚,酒吧街又开始了喧闹,十天前的命案并没有阻挡住人们的脚步,反而为他们增添了难得一见的刺激和谈资,现场旁边的酒吧生意比以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七点还没到的时间里,前来买醉与聚会的人就已络绎不绝。
    顾行仍穿着那件英伦风的厚风衣,笔直地站在现场边缘,一侧是小巷中的阴冷血腥,另一侧却是步行街的纸醉金迷,而他则像是这光与暗之间的分界点。
    他连看都没多看前来买醉的人群一眼,但正在这当口,几个奇装异服露大腿的漂亮姑娘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刚要进门,突然愣了下,一个脸上加耳朵至少穿了十只环的大姑娘“嗷”地嚎了一嗓子:“卧槽!禁欲系帅哥啊!”
    余成言只觉得电话对面越来越吵,简直像个专卖鸭子的菜市场,间或夹杂着庄恬极具辨识度的“哈哈哈哈”和年轻女孩七嘴八舌的“小哥哥来留个电话呗”。
    这个犯罪现场可真是不能更糟心了。
    不到半分钟时间,顾行身上起码沾了五种不同的香水味道,呛得脑仁疼,他终于冷下脸来:“庄恬!”自己挡开伸过来拍照的一只手机,背过身去,提高了声音:“老余,查第二死者收入。”
    “死者”两个字让围上来凑热闹的姑娘们愣了愣,吊儿郎当的神情在她们脸上凝固起来,巷口黄白相间的警戒带还在,但她们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被她们围着的男人的身份,也在同时切实地意识到了,这里真的是一起杀人案的犯罪现场。
    只有一个人像是喝高了,还疯疯癫癫的没想明白,仍在借酒装疯般往顾行身上蹭,但这回没人纵容她了,庄恬得到了命令,脸上笑容一抹,当即利落地拧过对方的腕子,往后一扭,把人推到了墙边,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恶人先告状地大喝一声:“警察办案!你干什么就往警戒带里面闯?!”
    那女孩被吓了一大跳,两只眼睛也不知是美瞳没戴好还是出了别的问题,好一会没法聚焦,梗着脖子懵懵懂懂地和庄恬大眼瞪小眼,幸亏她旁边的同伴反应得还算快,连忙连拖带拽地把她给拎走了。
    周围总算清静下来。
    庄恬松了口气,决定晚上回家就给李非鱼打电话,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到处惹麻烦的“红颜祸水”。
    顾行已经进了抛尸的窄巷,庞大的垃圾箱足有半人多高,现在仍旧在原处,但里面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几只居然还没冻死的苍蝇围着残留的血迹嗡嗡飞舞,他小心地避过地面的血迹和印痕,抬手掀开垃圾箱盖。
    一股酸腐的恶臭扑面而来,分不清是尸体还是之前的垃圾留下的。
    他打开手电,照亮黑洞洞的箱底,然后对照了一下现场照片中垃圾箱内的状况,末了,说道:“第一现场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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