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美雅坐在客厅里等待着,猩红的眼角以及颤抖的身躯,将她内心极度愤怒不安的情绪散发的淋漓尽致。
    佣人端来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搁到茶几上。姜美雅也只是睇了一眼,并未端起来喝。
    段慧珠在一旁陪坐着,一句话都不敢同她讲。
    整个客厅静谧的诡异。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白色的m3缓缓驶入姜家大门口。
    段慧珠听到院子里熟悉的鸣笛声,一下子惊喜的站起来,脸上如林大赦的表情,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姜美雅轻轻睇了她一眼,段慧珠迈出去的脚步猛地收回来。
    “美雅啊,昊天一听说你出狱,二话不说,推了应酬就急着赶回来见你了。你们两个一会儿见了面,可得好好儿聊聊啊……”
    段慧珠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姜美雅眼神黯了黯,也朝她扬起唇角,“妈,你放心,昊天如果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这话说的……段慧珠心尖儿一颤,身体又是莫名一抖。
    很快,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透过门板从外面传进客厅。
    姜昊天缓缓的将客厅的门打开,那条不能绷直的腿最先迈进来,他眼神不由自主的朝沙发上的姜美雅睇过去,当看到她此刻的狼狈样子,姜昊天内心不禁也是吃了一惊。
    从前的姜美雅,算不上倾国倾城,可至少还是有姿色的。最起码,放在人群里,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那种。她本身穿衣风格就是干练得体,再加上温柔贤淑的气质,总是能引来不少男性侧目。
    可现如今……
    不但面黄枯瘦,眼角还长了皱纹。以前黑亮的长头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变得暗淡不说,还掺杂了几缕银丝。再加上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破旧衣服,整个人看上去跟普通的四十岁农村妇女无异。
    姜昊天一想到自己还要假装很开心很感动的样子和她拥抱甚至接吻,简直要恶心的吐出来……
    不过,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坐过牢的女人都有些不正常,万一她被自己结婚生子的事情刺激到兽性大发,要了一家人的性命,那就完了。
    姜昊天想到这里,立刻装作无比惊喜的样子从门口儿跃进来。
    “美雅?!你出狱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好辛苦。”
    姜昊天一瘸一拐的冲过来,拉住了姜美雅的双手。她手上的皮肤干燥粗糙,一点儿都不像以前那样嫩滑,姜昊天抑制住反胃的冲动,死死的握住。
    “美雅……”姜昊天的演技说来就来,顷刻间就像变了一张脸,他眼中含着泪花,无比心疼的看着眼前沧桑的女人,“你瘦了……这些年,你在牢里一定很辛苦。”
    姜美雅见识过姜昊天的演技,刚才看到姜昊天的那一刻,他眼中浮现出的嫌恶,并没有逃过姜美雅的眼睛。
    可是,她这些年在牢里感受到的都是冰冷,无比渴望家庭温暖的姜美雅,哪怕眼前这份儿关怀是假的,她也愿意骗自己去相信。
    那些想着要与背叛自己的姜昊天同归于尽的念头,瞬间消失不见。
    “昊天……”
    姜美雅伸出手臂,缓缓的抱住姜昊天。她将头依偎在男人怀里,两行清泪缓缓的从干燥的脸上落下来。
    姜昊天两只手掌握住姜美雅的肩头,与她一起痛哭。
    客厅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姜昊天抽空睇给一旁站着的段慧珠一个眼神,段慧珠立马会意。
    假惺惺的抹了两滴眼泪,段慧珠对着抱在一起的二人说道:“我先去楼上看看你爸醒了没有。”
    轻缓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上。
    姜昊天用手掌抚摸姜美雅的后背,假装安慰她的样子。
    半响,哭够了的姜美雅从姜昊天怀中抬起头来。
    姜昊天行动不便的坐到她身边,抽出茶几上的纸巾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刚哭一会儿,这脸都红了。在牢里一定没少受苦。”
    姜美雅接过姜昊天手中的纸巾自己擦拭,见姜昊天一脸心疼的望着自己,姜美雅破涕为笑,“昊天,我现在是不是很丑。跟你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姜昊天眼眸闪了闪,装作很痛苦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眸子轻轻在姜美雅额头上亲了口。“美雅,你是为我顶罪才坐牢的。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依然爱你。”
    姜昊天话音刚落,姜美雅忽然响起什么极其愤慨的事情,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你胡说!既然爱我,为什么还要在我坐牢的时候和别的女人结婚!”
    “美雅,你听我讲——”
    “你连儿子都有了!”姜美雅流着眼泪,忽然站起来歇斯底里的指着他尖叫,“姜昊天你就是个骗子!你承诺等我出狱之后,你会抛开世俗的眼光娶我!可现在呢!你团圆美满,我却成了个糟糕万人嫌弃的阶下囚!”
    姜美雅连吼带叫的声音几乎要掀破房顶儿,姜昊天生怕她再这样嚷下去,会把邻居都引过来,赶紧站起来将她抱住。
    “美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我如果知道姚丽怀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叫她打掉的!可我被齐晋关了将近一年,等我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会爬了。我本来是想着把他们母子都赶走……”
    姜昊天抱紧了姜美雅,与她一起哭出来,“可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我就想到了我们失去的那个孩子。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上天补给我们的礼物。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也一定会叫我把灿灿留下……如果我们的孩子还活着,可能比灿灿还要大。”
    姜美雅被提及了此生最伤心难过的事情,崩溃的又失声痛哭,姜昊天放开她,争取让姜美雅直视自己猩红的眼睛和泪流满面的样子。
    “美雅,我对不起你……我以前做过许多混帐事,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你的。”
    姜美雅哭了半响,好不容易才止住流眼泪,她抬起通红的眼睛,嗓音沙哑的质问姜昊天,“那灿灿的妈呢?昊天,我是了解你的,从前有多少女人对你前仆后继,你都不愿意和她们结婚。你不是个轻易动感情的男人,能和灿灿的妈妈领结婚证,那代表她在你心里有不同寻常的位置……”
    “你说错了,美雅,”姜昊天忽然扬起笑脸,黯然着眼神对姜美雅解释道:“还有一种女人是我愿意娶进家门的。那就是……有利用价值的。”
    姜美雅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姜昊天在姜美雅惊诧的眼神中,又继续说:“我要替爸爸打理酒店,平时很少有人在家陪着爸妈。可是如果姚丽在的话,家里面的氛围就会热闹一些。你也知道,爸和妈想你想的很辛苦,灿灿和姚丽,多少能转移他们的一些注意力。你也不希望,爸天天以泪洗面吧?”
    姜美雅沉默了下,没有回答姜昊天。
    这个男人的话,向来是不可相信的。
    况且,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姜美雅。善恶终有报,她不希望姜昊天蹿到着自己干一些坏事。
    “何况,我也没有碰她一下,”姜昊天又握着她的肩膀说:“既然你回来了,她就没什么作用了。等姚丽下班,我就把她赶走!”
    姜美雅猛地抬起眸子凝视他,“昊天,你这样做,很残忍。”
    姜昊天满不在乎,“她本来就是我给爸妈找来的保姆,除了聊天就是解闷儿。只是赶走她一个人,灿灿还留在咱们家。你又喜欢小孩子,到时候灿灿管你叫妈,咱们一家人……那才和谐。”
    姜美雅想到一进家门见到的那个小男孩,顿时皱起眉头,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相处。
    就在姜美雅对姜昊天的话半信半疑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姜昊天连骗带哄的揽着肩膀往楼上走。
    姜美雅注意到他的走路姿势,立刻停在楼梯口,面露紧张的问道:“昊天,你的腿怎么回事?”
    姜昊天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对她笑了下,“姐,你是不是把我谋害宋小宝让他玩游戏自杀的事给忘了?宋小鱼怀着身孕找到酒吧,不依不饶的要齐晋派人打折了我一条腿,才平息这件事。”
    “医生不是说只要养好了身体,这条腿就能完全康复吗?怎么会留下后遗症。”
    “呵~”姜昊天拍了下自己不能打弯的那条腿,有些自嘲的笑道:“我自不量力呗。我把你入狱的事情算到齐家人头上!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齐雨薇,气不过,就去找她理论。结果她二话不说,拿起棍子把我打晕。齐晋知道了这件事,非但不责怪他妹妹,竟然还派人把我抓起来关了一年。那种房间里又阴暗又潮湿,我这条腿,就落下了终身不能正常走路的毛病。”
    姜美雅听到姜昊天这样说,当下十分感动,对姜昊天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姜美雅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姜昊天上楼,姜昊天终于把她骗到了自己的房间。
    “美雅,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有东西要拿给你看。”
    姜昊天把姜美雅摁在床上,姜美雅打量着阴暗的房间,当瞥见紧紧拉着的窗帘,她有些疑惑的问道:“昊天,你屋子里白天都不见阳光的吗?”
    姜美雅起身想去拉开窗帘,姜昊天担心她看到被木板钉死的窗户,立刻出声制止道:“别拉!”
    姜美雅抬起的手臂顿了顿又垂下来,“怎么了?这屋里霉味儿重,应该开窗散散味道。”
    停顿在门口儿的姜昊天忽然温柔的笑了下,“我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
    说完,也不看姜美雅是什么反应,姜昊天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反手关好房门。
    …
    姜美雅坐在床上等了许久都不见姜昊天回来,不免有些奇怪,“拿什么东西,需要拿这么久?”
    她坐不住,起身去开门,没想到拉了半天,门板都是纹丝不动。
    姜美雅脸上倏然变色,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立刻心慌意乱的拍门。
    “昊天!昊天!你快帮我把门打开呀!把我锁在这里干什么?我还没有换衣服呢,昊天……”
    姜昊天此刻就站在房间外头,姜美雅清晰的呐喊声隔着门板传出去,声音并不是很大。
    他手里握着串儿钥匙,阴不可测的笑了下。
    这间屋子半年前囚禁过姜卫东,现在用来囚禁姜美雅。这对父女,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辈子能有幸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哈哈哈……”
    姜昊天大笑着离去。
    很快,他又来到姜卫东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姜卫东貌似听到了女儿无助的呐喊声,十分激动的挣扎起僵硬的四肢。
    段慧珠正手忙脚乱的摁住他。
    “昊天,你快来帮帮忙!你爸刚才自己爬起来了,我们得想个法子将他捆住。”
    姜昊天睇他一眼,原本鼻歪眼斜口齿不清的姜卫东,此刻正目龇欲裂的瞪着他,脸上的青筋全都爆了起来,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那样子,似乎只要姜卫东能站起来,首先吞了姜昊天。
    “那还不简单,”姜昊天嗤笑一声,随手抓起一块儿枕巾扔到姜卫东脸上,“先把他的嘴堵上,总是发出这种怪异的声音,闹不闹心!”
    段慧珠拿起盖在姜卫东脸上的枕巾,有些于心不忍的看着他。
    她对姜昊天劝解道:“昊天,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继父,养了你十几年,我们总得给他留条活路吧?”
    正要转身的姜昊天听到这句话,猛地又回头,“妈,你不会到现在还想着你们之间那点儿可怜的夫妻情分吧?我当初答应要分你股份的时候,可没见你手下留情。人都被你药成这个样子了,现在想后悔,是不是晚了点儿?”
    段慧珠呆呆的望着仇视她的姜卫东,没说话。姜昊天斜了她一眼,转身出去。
    “你在屋里看着,我下楼去拿绳子!”
    …
    绘画室。
    穿着公主裙,留着很洋气芭比娃娃卷发的齐贝艺,正跪坐在地板上,两手托腮,很认真的看着眼前即将成形的作品。
    四周半的女孩,从发型到着装,乃至她的五官、皮肤,哪一样都无比精致。浑身上下洋溢着贵族气息,就像城堡里的公主一样高贵可爱。
    “你在画什么呀,小哥哥?”
    甜甜糯软的嗓音从齐贝艺红润的小嘴儿里发出来,正在认真作画的姜景逸面无表情的睇了她一眼,“苹果。”
    “哦……”齐贝艺拉长了声音,明眸大眼顾盼生辉。
    姜景逸又是酷酷的表情,“看不出来?”
    “你画的太好了嘛,不敢想象。”
    姜景逸认真的表情盯着未完成的作品,手下的铅笔还在画板的白纸上沙沙响个不停。
    “老师给每个人留的都是一样的作业,难道你不知道?”
    “嘿嘿,人家就是想和你多说几句话嘛。不要总是这么冷酷……”
    姜景逸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你完不成作业……小心回家被你妈妈打屁股。”
    一提到家里那位母老虎,齐贝艺的小身子还是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成功的看到齐贝艺精致洋气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姜景逸不着痕迹的瞄了她一眼。紧接着,停笔,小手一挥,将画板上刚刚完成的那副作品递给齐贝艺。
    “在右下角,写上你的名字,一会儿老师会检查。”
    话闭,又是一副拽拽的表情,继续作画。
    齐贝艺感动的要死,她将这幅简单的素描苹果看了又看,最后放在小嘴儿上亲了口。
    “么!谢谢小哥哥!”
    姜景逸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画板,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冷酷迷人的范儿,“下次不要盯着我看,否则你的美术课就白上了。”
    “老师说了嘛,学美术的同学,就要有一副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觉得整个教室里最好看的事物就是你呀,只有多看看你,才能带给我灵感嘛……”
    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浮起在姜景逸英俊的小脸儿上,他手下一抖,铅笔险些拿不稳。
    齐贝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的盯着他的手,“呀,小哥哥的手真好看,用来弹钢琴最合适了!”
    “……”
    美术老师很快过来收作品,除了姜景逸之外,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上交了自己的美术作品。
    美术老师疑惑的观察齐贝艺的素描画,真不明白这个好动的小祖宗怎么就突然间改风格了,竟然能画出一副完整的美术作品?并且那些线条勾勒的十分流畅,一看就是功底很扎实。
    美术老师看看正在忙着作画的姜景逸,再看看笑眯眯的齐贝艺,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过这些孩子都是有钱人家的,尤其是齐贝艺的身份,最为特殊,打不得骂不得。学不学的,主要是为了陶冶情操。美术老师不会要求太高,对很多孩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贝艺,你这副作品非常棒!回家交给你妈妈看一看哦。”
    得到老师表扬的齐贝艺,乐呵呵的接过被打上“97分”的作品,“谢谢老师!”
    美术老师一转头,齐贝艺就偷偷的撇了撇小嘴儿,心里不屑的想,她才不会把画交给纪欧娃那个母老虎看呢,那个女人太了解自己的水平了,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画的。
    美术老师这是间接把齐贝艺往火坑里推。
    姜景逸最后一个画完,齐贝艺在教室里耐心的等着他。
    两个人一起从美术室走出来,坐电梯下楼。
    姜景逸背着单肩书包去等红绿灯,一个小小的卡其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姜景逸垂眸望过去,穿着卡其色蕾丝公主裙的齐贝艺正在笑眯眯的看着他,“好巧哦,小哥哥。”
    姜景逸诧异,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没有人接送你吗?”
    “我不喜欢被人接送,我妈咪送给我四周岁的礼物,就是允许我自由出门。”
    姜景逸沉默一下,这家大人倒是挺放心的。
    “你家在哪儿?我去送你。”
    齐贝艺朝他眨巴眨巴眼,“小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绿灯很快通行,姜景逸想拒绝也没办法,身边的叔叔阿姨们都在过马路,姜景逸担心她的安危,一把牵起齐贝艺的小手儿。
    两个小小的身影顺着拥挤的人潮穿过马路。
    “小哥哥,你的手好暖哦……”
    “小哥哥,你的腿好长哦,你看都到我肚肚了。”
    “小哥哥,也没有人接送你吗?”
    当喋喋不休的齐贝艺问出了这个问题,一直不苟言笑的姜景逸终于有了反应,“没有。家里的保姆只负责把我送过来。”
    姜景逸的身份见不得光,家里的佣人和保姆私底下并不拿他当回事。保姆和司机把姜景逸送到绘画班以后,就开车出去约会了。姜家除了段慧珠,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关心他。
    而这些,姜景逸也早就习惯。
    “真不负责任!万一有坏人把小哥哥拐跑了怎么办?”
    齐贝艺很是气愤,红润的小嘴儿翘的老高,姜景逸却不由得失笑。
    这个比他矮半头的小不点儿都不怕,他一个小小男子汉有什么好怕的。
    两个人牵着手穿过马路以后,姜景逸主动放开她,齐贝艺望着两个人分开的小手儿,心底很是失落。
    “我身上的钱,还够你坐公交的。”姜景逸把口袋里两个硬币掏出来,交到齐贝艺手上,酷酷的小男孩儿抿下唇,“公交车上有司机师傅,还有许多热心的叔叔阿姨……你自己注意安全。”
    齐贝艺没告诉他,后面其实有自己的专用保镖在一直偷偷的跟着,看着小手心里静静躺着的两枚硬币,齐贝艺很乖巧的点下头,“谢谢小哥哥。”
    姜景逸自己步行一个小时回到姜家,保姆和司机果然在附近等着自己。
    看到保姆在车上向自己招手,姜景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自己打开车门坐上去,安安静静的配合保姆营造出一起回家的假象。
    客厅里没有人,保姆在摄像头的监控下,十分体贴的询问姜景逸什么,一直到姜景逸摇了摇头,保姆又可爱可亲的笑了下,转身去厨房做饭。
    姜景逸与往常一样,一言不发的回到楼上。
    只是他刚刚路过某个门口儿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嘶哑的呐喊声。
    “有没有人啊,开开门啊……”
    “昊天,昊天,求你给我打开门……”
    姜景逸抿唇站在门口儿听了两秒,姜昊天忽然从姜卫东的卧室打开门走出来。
    姜景逸目光投过去,正好看到姜昊天衣角上沾染着的黄色液体。姜景逸猜出那是什么,不过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发出疑问。
    小时候抱过自己的姜卫东爷爷,三天两头被姜昊天折磨,姜景逸不是不想管,只是无能为力。
    因为,他并不是姜昊天的亲生儿子,这个可怕的男人高兴的时候会和他说两句话,不高兴的时候,将他踹下楼梯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姜景逸从小就学会了隐忍沉默和自律,尽量的减低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
    等有朝一日,他羽翼渐丰……
    “敢用这种眼神看我?”姜昊天恶狠狠的走到姜景逸面前质问他,“不是去上美术课了?画儿呢,拿出来我看看!”
    姜景逸没说什么,抿了抿小嘴儿,将身上的单肩包搁在地板上,拉开拉链。
    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姜昊天一只手掌就能把他掐死。
    姜昊天嫌他动作慢,弯腰一把扯过姜景逸刚刚掏出来的美术作品,看了两秒,忽然揉成团儿,狠狠的砸在姜景逸的小脸儿上。
    “老子花钱投资你,就给老子画这么个玩意儿!97分?你对得起老子的用心良苦吗?”
    姜景逸忍住和姜昊天翻脸的冲动,低声解释:“老师说了,没有人能得一百分。每个人的作品都有缺陷……另外三分的不足,才是它的美丽可爱之处。”
    “那老子就要你得一百分,不然别给我吃饭!”
    姜昊天的怒斥声把段慧珠从房间里吸引出来,姜景逸正在红着眼不服气的与姜昊天对视。
    姜昊天一个巴掌抽下去。
    “跟你妈一样,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姜景逸的半张小脸儿当下肿起来,他被打的歪过头去,耳朵有一瞬间失聪。
    段慧珠张大嘴巴讶异的站在门口儿。
    姜景逸捂着脸,小胸脯一起一伏的,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斥着浓烈的仇恨,死死的瞪着姜昊天。
    姜昊天见他这个样子,还要打下去,段慧珠赶紧跑过来拦住。
    “昊天啊,跟你说过多少次,小孩子不能这样的打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啊?要真把灿灿打死了,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无所谓!我姜昊天现在有的是钱——”
    “哎呀,昊天,灿灿是妈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的性格妈最了解了。他现在这样倔强,还不是被你教训出来的?姚丽又不关心他,你又不把他当亲生的来疼,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啊?自己个儿的养不熟,你还指望外人给你养老送终啊?”
    姜昊天恶狠狠的瞪着姜景逸,好不容易才将高扬起的手臂垂下去。
    他今天也是因为姜美雅的事儿心烦,窝了一肚子火儿,所以刚才才没忍住,将气全都撒到了灿灿身上。现在回过味儿来,的确是刚才下手太重了。姜昊天现在不能生育,就指望着灿灿孝敬他了。
    “到冰箱里拿冰块,自己覆一下。”姜昊天这样对姜景逸说到。
    姜景逸没动,段慧珠恨铁不成钢的剐了一眼姜昊天,她叹口气,又弯腰想要安慰姜景逸。
    “灿灿……你爸刚才是心情不好,他不是故意的。”
    段慧珠话音刚落,姜景逸忽然推开她,捂着自己的脸快速冲下楼。
    “哎?灿灿,你去哪儿啊?”
    段慧珠在后面喊他,姜景逸充耳不闻,他打开门,转眼消失在段慧珠和姜昊天的视野里。
    段慧珠想要追出去,姜昊天拦住她,“妈,别去!他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不会跑远得。”
    段慧珠拿手指指着姜昊天,“你说你——”
    “你现在打不服他,总有一天,姜景逸长大了,会把咱们一家人都干掉。”
    段慧珠身体猛地僵硬下,她忽然觉得姜昊天说的有道理。灿灿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将来这野孩子有可能把他们一家人送进监狱。
    …
    姜景逸从家里跑了出来,独自一个人坐在小区附近的花池上。
    太阳很快落山,夏末的晚风有了丝丝凉意。
    姜景逸半张小脸儿肿的老高,他牙龈被打出了血,丝丝腥甜钻进喉咙里,姜景逸如数吞下。
    像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委屈可言。
    本来就是父母不祥的私生子,能有口饭吃已实属不易,渴望得到一些温暖……那大概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姜景逸狠狠的吸了口气,眼里闪动的泪花儿硬生生的被他逼回去。
    小小的身子,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孤独可怜。
    “小哥哥,好巧哦,你也出现在这里。”
    甜甜软软的熟悉声音从耳畔传来,姜景逸睫毛颤动下,没吱声儿。
    齐贝艺已经习惯了他的冷酷,一只软白的小手儿拿着一根甜筒递到他眼前,“本来我是打算自己吃的,不过见者有份,我勉强分给你吧。”
    齐贝艺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拿着硬币坐公交,而是一直偷偷跟在姜景逸后面,看着他回家。
    最后拿坐公交的两块钱买了一只甜筒。
    姜景逸不肯接,仍旧垂着头。齐贝艺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弯着身子,歪头打量他一眼。
    闪烁着心疼的无辜大眼睛浮现在姜景逸眼前,他瞬间别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难堪暴露在齐贝艺眼中。
    “呀!小哥哥你怎么了,是被人打了吗?好狠心啊……是不是很疼?”
    齐贝艺说着就坐到了姜景逸身边,也不经过人家同意,二话不说将一只没拆封的甜筒贴到姜景逸高肿的半张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被冰凉的甜筒缓解,姜景逸目光闪了闪,没有拒绝。
    齐贝艺还在撅着小嘴儿喋喋不休着:“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都忍心下的去手……哼,你告诉我,
    是谁打的你,我帮你去揍他。”
    缓了缓,姜景逸如实道:“你打不过他的。”
    “我打不过他,还有我哥!我哥是十岁的大男孩儿,他可是跆拳道比赛冠军,除了我之外,这世上没有人能欺负他!我叫我哥来帮你揍他!”
    姜景逸失笑,脸色一如既往的冷酷,可冰冷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波动,“是大人打的,你哥…。可能也打不过。”
    齐贝艺顿了下,有些懊恼,“是你爸爸吗?那就没办法了…。我妈咪教育我们要知道感恩父母,不过下次他再打你,你就用‘虐待儿童法’来压制他。”
    姜景逸没说话,眼神凛冽起来。
    两个小孩子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夕阳很快沉沦下去,周围的景色都开始变得黯淡。
    五分钟后,齐贝艺感觉手心里的甜筒已经变软,担心挤破包装会流到姜景逸脸上,她赶紧拿下来。
    “还疼不疼啊,小哥哥?”
    一直垂着头的姜景逸摇摇脑袋,齐贝艺见他不想说话,便也不在多嘴,只是将手里的甜筒拆了包装递给姜景逸。
    “诺,现在软软的,你可以吃了。”
    姜景逸将头别过去,明显心情不好。
    齐贝艺也不灰心,伸出舌头舔了两口直接递到他嘴边,“给,很甜的。”
    姜景逸觉得尴尬,硬着头皮身子往后躲,企图离那个黏糊糊的冰激凌远一点,肿着脸含糊不清的拒绝:“我真的不吃……”
    …
    齐贝艺在路灯底下一步一步的倒退,她身上的蕾丝裙被风吹起,洋气的小卷发儿随风摇摆着,洋娃娃一般的大眼望着不远处那个已经转过去的身影,粉红的小嘴儿呢喃着:“再见,小哥哥……”
    一个五大三粗的保镖忽然从花池里跳出来,赶紧拿着齐贝艺的小外套给她披上,“哎吆,我说小祖宗,这么晚了还在外头耍,连衣服都不穿,这要是被齐总知道了,我还不得被骂死!”
    齐贝艺穿好牛仔外套,斜着眼看他,“你要是敢把我找小哥哥的事情告诉我爸爸,我就说你玩忽职守。”
    “不敢不敢,”高大的保镖很是无奈的弯腰哄着齐贝艺:“您行行好吧,小祖宗,赶紧去吃饭吧!不然你这个月又瘦二两,齐总不得把我们都炒了!”
    齐贝艺哼了一声,十分傲娇的朝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红色轿车走去。
    车上另外下来一个保镖,很恭敬的为齐贝艺打开门。
    齐贝艺刚一上车,两个保镖就开始交头接耳的商量。
    “这不行,小祖宗被姜家的小崽子给迷住了,俩人要发展下去,事情可大可小,赶紧想办法告诉齐总!”
    “嘶,我可不敢,告状的事情你来做。小祖宗知道了……还不扒了咱的皮。”
    两名保镖很是苦恼,“不管咱说啥,齐总永远都是相信小祖宗的话,最好还是求助老板娘……”
    保镖的话音刚落,原本被关上的车门忽然打开,齐贝艺那张精致洋气的洋娃娃脸望向他们,“你们两个在说啥?说我坏话吗。”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来无辜又可爱,实际上呢,呵呵,美丽的东西,往往杀伤力都是很强的。
    两名保镖赶紧上车,“嘿嘿,哪儿敢啊,商量着带小祖宗去哪里吃饭。”
    …
    姜景逸自从与齐贝艺分别以后,嘴角一直都是翘着的。
    他很恶心吃甜腻腻的东西,可最后几口的冰激凌还是落到了姜景逸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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