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覆灭时,我并不在。”没等桓子澄说完,秦素便接口说道,面色十分平静:“中元十五年,便在秦家覆灭前不久,我被人掳去了赵国隐堂,受训两年,暗桩六年。中元二十三年,重返大陈。其后五年在宫中度过,直到中元二十八年,我被人推入金莲池,溺水而亡。”
    她的语声与态度都极为淡然,言辞也极为简短。
    然越是如此,桓子澄的心里,便越是有种无以复加的绞疼。
    “你……殿下……做了隐堂的暗桩?”他的语声变得艰涩,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而他面上的神情也扭曲得比方才还要强烈:“殿下去做了……暗桩?”
    他似乎有点克制不住了,同样的问题,竟是来回反复地问了两遍。
    秦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桓子澄此刻的言行,委实怪异。
    纵然那隐堂确实是个很神秘的组织,而她这个公主在前世时居然还是个低贱的暗桩,这发现也确实很叫人吃惊。可是,桓子澄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他是在经历着极为痛苦之事,精神上正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秦素上前两步,关切地看着桓子澄。
    他此刻的样子有点吓人,面色铁青,气息冰寒,扶剑的手也在微微打颤。
    “我把公孙先生叫来吧。”秦素担心地说道,转身就要唤人。
    “不必了。”桓子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冰块一样的手掌,冷冷地贴在秦素的手背上,激得她浑身一凉。
    她心下越发着慌起来,反手便握住了他的手,竟是全未觉出这动作有何不对,眉心已然深蹙了起来,满面忧急:“你这样可不成,万一病了可就糟糕了。”
    “我无事。”桓子澄立时说道,旋即便放开了秦素的手,面色也在这个瞬间复归从前,语声亦重又温和起来:“只是略有些吃惊罢了。”
    秦素怔了片刻,不知何故,心下便有了几分不自在。
    她略微调整了一会儿情绪,方自嘲地一笑:“的确,我从前竟是隐堂的人,想必你是吃惊的。”
    “不是因为这个。”桓子澄的神色十分柔和,看向秦素的眸光中还隐着些许心疼:“我只是觉得,殿下……受苦了。”
    说这些话时,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话了。
    纵然心中有着万般情绪,但现在却远不到表露的时候。大战在即,他希望她在大都好好的,安心等他回来。
    听得桓子澄所言,秦素的眉峰动了动。
    那一刻,那种委屈的、想要扑到什么人的怀里痛哭一场的感觉,重又回到了她的心底。
    她不由暗自苦笑。
    许是前世今生都活得太过孤冷的缘故,但凡有个人对她表示出些许善意,她便会有所触动。
    自重生以来,她对自己最为不满的,便是这一点。
    可是,那并非是单纯凭意志便能压抑下去的。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也比所有人都清楚,人心是管不住的,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便如此刻,她的心里便要生出这样的感觉,纵然她能够以理性克制得住,却也无法禁止她的心去这样想、去这样躁动。
    “殿下比我多活了五年。”桓子澄的语声传了过来。
    这微带了几分自嘲的声音,拉回了秦素思绪。
    她转眸看向他,他亦正在看她。
    她从未发觉,桓子澄温柔起来时,亦是如此动人。
    她甚至也觉得,除李玄度之外,她在别的男子的脸上,只怕也很难能够看到如此柔和的神情。
    那种被人呵护的、柔软的感觉,在这个瞬间,溢满了秦素的心头。
    “我回到大陈之后,曾经偷瞧过你一回。”她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声,面上带着淡淡的回忆的神情:“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生得虽俊,但却太冷淡了,不及薛家二郎好看。”
    桓子澄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怎么这说得好好儿的,竟说到了薛侍郎身上?
    薛允衡么?
    桓子澄的眼底晃了晃。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难道他居然还比不上薛二那厮?
    “我去偷瞧你的时候,还只是个异国来的小宫人,想必郎君是根本不会记得我这个人的。”秦素继续说道,面上含着一缕浅笑。
    看着眼前这张明艳的笑脸,桓子澄的眼底深处,也渐渐浮起了一个淡笑:“彼时我眼高于顶,就算明知有人偷瞧,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就是这样的。”秦素立时点头道,拿衣袖掩了唇,弯起了眉眼:“郎君高傲非常,就跟座冰山也似。”
    桓子澄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没想到,你我在从前时,还有这样一段因缘。”
    秦素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话说开了就有这样好处,再不必遮着掩着,拿什么术数作由头。这种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感觉,自重生以来,秦素还是第一次领略到。
    很痛快。
    然而,这念头才一泛起,秦素便又飞快地想起了别事,眉尖又蹙了起来,忧虑地道:“郎君此去,纵然是你一心求来的结果。可是,郎君也莫要忘记了,太子殿下……孤身在京。郎君可有万全的准备?”
    “殿下放心。”桓子澄淡然地说道,面上没有一点忧色:“我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了。否则,殿下以为,太子为什么会得了重病?”
    秦素怔了怔,旋即眼睛一亮:“原来这是郎君动的手脚。果然极好。”
    她说着像是欢喜起来,弯眸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担心的,就怕有人拿太子殿下出来说事儿。可巧他竟是病了,我当时就想着,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却原来这果然是郎君的安排。”
    桓子澄的表情却没她这么轻松,仍旧是一副冰山脸,语声淡然:“太子殿下既病,我又不在京中,这引蛇出洞之策,只缺一个机会罢了。”停了停,又淡淡一笑:“这个机会,我会给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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