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监低垂的脸皱得如同苦瓜,又是悔又是惊又怕,跪伏的地面上居然落了好些汗印子。
    这这这……这居然是当朝公主殿下在说话?
    这难道不是某个无知村姑胡乱骂人?
    就算他此前已经想到了公主殿下要发火,他也绝没有想到,公主居然会当场开骂。
    这还叫人怎么回话?难道他要跟着说“我老莫狗屁不如”么?
    骂人这种事情,在宫规里是严厉禁止的,公主殿下敢说,问题是他莫不福却根本不敢回啊。
    所以,他只能苦着脸继续跪着。
    此刻,不只是莫有福,这场中所有的人也皆是一脸呆滞。
    公主殿下居然骂脏话?
    好希望自己没带耳朵出门。
    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一幕,但凡传出去半点儿,中元帝绝对能把人全家都灭掉。
    有几个宫人已经忍不住要去掩耳朵了。
    他们真的不想听啊。
    秦素的视线淡然地扫过每个人,发现所有人都是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用表情与眼神表明——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秦素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喝茶。
    那厢,阿耀等人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了。
    他搓搓耳朵,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秦素。
    什么叫公主?这才是公主。
    当街骂人,还骂得你不敢回嘴,连屁都不敢放,公主殿下果然威风得很。
    阿耀的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去了,耀武扬威地岔开两腿,叉腰站着,头昂得只能瞧见俩大鼻孔。
    在这满场的寂静中,秦素将茶盏搁了下去,瞧了瞧天色。
    罢了,到现在也没半个人影出现,银面女肯定是缩起来了。
    真是个狗头鬼脑的东西!
    在心里鄙夷地骂了一句,秦素便挥了挥手:“去猗兰宫。”
    阿耀等人响亮地应了声“是”,便当先往前行去。
    莫有福伏在地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软了。
    大煞星终于走了,真是阿弥陀佛,好走不送。
    而此时秦素的心思却并没放在莫有福他们身上。
    她现在想的是,就算把公主规制的步辇给了丽淑仪,万一回去的路上再碰上了什么昭仪夫人、修容夫人的,纵使阿梅拿着永寿殿的腰牌,她也不能与这些娇滴滴的夫人们对上。要知道,这些夫人们最会吹枕边风,万一得罪了哪个,最后吃亏的还是她秦素。
    心下思忖着,她索性便也跟着阿耀他们往小树林走。
    “罢了,本宫也一道送送丽淑仪罢。”她漫声说道,扶着阿栗的手款步而行,语声若有深意:“本宫真是怕了,万一又有什么人半道儿再拦个人,本宫又得一路飞奔过来,那不是成心折腾人么。”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莫有福伏地语道,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这么说了。
    秦素看也不曾看他,说着话已是声随人远,须臾便走得不见踪影,唯喝道小监尖细的声音在莫有福的耳边响起:“起——驾——猗——兰——宫。”
    杂沓的脚步声参差而起,却是再无一人说话,莫有福唯觉一阵淡淡的香风拂过,宫道上便寂静了下来。
    他跪伏于地,满头满脸的汗,动也不敢动。
    今日之事,步步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凭着他在宫里的这张老脸,公主殿下好歹要给几分薄面,可谁知这位公主却是个面甜心苦的,竟硬生生地将他这张老脸给踩在了脚下。
    而最让人有苦难言的是,直到此时,公主殿下连一声“平身”都没说。
    看样子,她这是打算叫刑作司的人一直跪在这路当口了。
    莫有福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这路口千万别有人来,要不然,他这个刑作司大监的脸可就真是被人踩到泥地里去了。
    伏在墙根儿下当人肉桩子的刑作司诸人,此时俱皆老老实实地跪着,并没有人看见,便在秦素等人离开后不久,那细长宫道的折角处,便现出了两道窈窕的身影。
    那是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皆穿着华贵的裙裳,其中那个梳着宫髻、作妇人装束、年岁略长些的女子,正恨恨地望着秦素等人离开的方向,眸底尽是怨毒。
    “霍姊姊莫要再看了,看也无用的。”她旁边穿绿裙的年轻些的女孩子说道,面上的神情倒是没那么怨恨,语罢又向那宫装女子的身上看了两眼,笑道:“姊姊裙子上有灰,先站着别动,我替你掸掸。”说着便弯了腰,向她裙摆上拂了几拂。
    这年轻女孩语声柔细、眉眼秀致,虽不是叫人惊艳的美人儿,却也有一种斯文柔弱味道,颇惹人怜爱。
    如果秦素在此,定能认出,这二人一个是霍亭淑,另一个正是杜十七。
    想来,她们已经在这里藏了多时了,霍亭淑此时便弯腰去揉膝盖,一面揉一面便埋怨地对杜十七道:“都怨你,非要跟过来瞧瞧。我都说来不及了,你偏不肯听。这下可好,事情不成不说,我们一会儿回去还得小心,万一半道儿上逢着了人又不好。真真麻烦。”
    虽然是满口的怨言,但她的声音却压得极低,一面说话一面还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杜十七却是满脸的不在乎,随意地扯弄着身旁的一根柳条儿,说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姊姊好?尊君既说了叫姊姊见机行事,若不跟来瞧瞧,又怎么知道机会在何处?”
    “哪还有什么机会?”霍亭淑一脸怨气,视线抛向宫道的前方,见那里已是人迹杳杳,她便露出了忿忿之色,恨声道:“秦六……公主殿下是给人机会的人么?凡事到了她的手上,还不是做到尽绝?”
    她说着又是满脸怨毒,死死盯着秦素等人消失的方向,面容都扭曲了。
    杜十七却是没说话,只转眸看向别处,眼底里却闪过了浓烈的讥诮。
    恨恨地盯着远处瞧了好一会,霍亭淑方才又转向了杜十七,轻声道:“紧赶慢赶走了这一路,我乏得很,咱们先回去罢。”
    杜十七仍是不语,那双秀气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平就宫的方向,眼神微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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