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时,唐国八皇子确实是个骄傲自负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后来死于自己人的暗算。
    与在陈国宫门外动手相同,“无名氏”谋划的此次行刺,又一次精准地找到了刺杀对象的弱点,并巧妙地加以利用。
    此计实是大妙啊。
    秦素不由弯了弯眸子。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她自己也很喜欢用毒,不知何故,此刻听闻这刺客也用上了毒,她对那“无名氏”居然生出了一种知己之感。
    世人总会对用毒这种手段嗤之以鼻,认为其不大光明。秦素就想不明白了,既然都要去害别人了,光明与否又有什么意义?难道用刀子剁、用剑捅乃至于用拳头捶,便就不是害人了么?
    总归都是要害人,手段是其次,目的才更重要。
    真是想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追求“光明磊落”的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毛病?
    暗自腹诽了几句,秦素方才举眸看向李玄度,道:“这无名氏,倒是个懂行的。”她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看向李玄度的时候,眸光有些意味深长,“便是因为此事,所以李郎才没回国?我想,李郎应该是不能选在此时回去罢?”
    唐国八皇子的死可非小事,李玄度的行程也势必受其影响。
    李玄度的视线在秦素身上停留了一会,便又挪去了一旁,颔首道:“是。我不但不能回去,且,还必需多留些时日。”
    秦素上下端详了他两眼,启唇一笑:“李郎好打算。”
    就算没有前世所知,秦素也能大致猜出李玄度不回国的原因,不是躲是非,就是避嫌疑。
    这位李高僧,果不出她所料,还真就处在李唐皇族之中。
    李玄度坦然地回望着秦素,平静地道:“阿素说得对。”停了停,又是一笑:“想得也对。”
    看起来,他也知道她猜出来了。
    秦素沉吟了一刻,张开了口。
    可是,还没待她出声,李玄度却忽然扬声唤道“来人”。
    秦素张开的口立刻又闭上了。
    随着李玄度话音落下,雅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身量高挑、穿着一身杏色劲装的女子,动作轻捷地走了进来,利落地叉手行礼道:“阿臻见过主公,见过小郎。”
    微有些中性的语声,却很清亮,也别有一种动人。
    李玄度的眸色此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灰寂,淡声吩咐:“马车。”
    只二字,简直言简意赅到了极致。
    “是,马上准备。”那个叫阿臻的杏衫女子立时领会了他的意思是要叫人备车,便应了一声,语毕抬起头来,锐利的眸光往秦素身上扫了一扫。
    好巧不巧地,秦素恰在此时也抬起头来,与阿臻视线相接。
    两个人意外地打了个照面,秦素便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句:好个英姿勃勃的美人。
    对面的女子长眉入鬓、明眸如水,身姿挺拔,那一身杏色的衣衫衬着她微黑的肌肤,并不觉热烈,反倒有一种凛然之美。
    这位阿臻,是与此前的阿雾截然不同的美人,看她动作矫健,似是会些武技的样子,只怕是李玄度的侍卫。
    秦素在心中暗自思忖着,面上却是神情淡然,安静地回视着阿臻。
    阿臻倒是被她看得微微一怔,随后她便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转身退出了门外。
    秦素暗地里啧了一声。
    看不出,这阿臻倒是个谨慎的性子,反不如阿雾来得爽利。
    她这里正自品评着,身旁忽又传来了李玄度的声音。
    “阿素换套衣衫罢。”他缓声说道,一面便行至西面的墙壁旁,推开了墙上的一道小门。
    秦素表情淡然地看着他的动作。
    她从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个小隔间。
    那道门实在太隐蔽了,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绝想不到,那西墙上看似装饰的一圈镂雕花纹,居然是一道暗门。
    秦素长而弯的眉,微微一动。
    真是看不出啊,李玄度这厮,倒还挺能藏东西的。
    “此屋乃备急之用,阿素勿怪。”见秦素不语,李玄度便又说道。
    一语说罢,他自己便先愣住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解释?
    可是,他解释个什么劲儿?
    这茶馆本就是他的,莫说他藏了个小隔间,就算他藏了一整个大地库,那也与眼前这位秦家六娘子无关不是么?
    眸光凝了凝,李玄度便往旁让开了两步。
    秦素提步上前,眉眼一派平静。
    李玄度的眸光往她身上一拢,便有了一丝浅浅的漾动。
    与秦素相处日久,他已经很熟悉她某些特定表情的意思了,便如此刻,她看上去似是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她很可能是在不高兴。
    李玄度有八成把握,秦素生气了。
    不知何故,他觉得有点头疼。
    他倒是情愿她还像方才那样,拿手指头死命地戳他脊梁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有劳李郎费心了。”秦素平淡的语声传来,令李玄度回转了心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短短一月未见,她说话的声音似是与以往不一样了,小女孩的青涩已然淡去,语声中多了几分成年女子的韵味,柔和而温软,宛若水波流转。
    倒也……动人。
    李玄度微微垂首,视线的末端是一片绣了云纹的锦衣袍摆,那衣摆微带着一点被风拂起的角度,从他的麻履边擦了过去,随后,便是略有些陌生、却又万分熟悉的女子声线:“多谢。”
    他有一刹的恍惚。
    脚面上停留着织物擦过的感觉,轻盈的面料,如羽毛拂过。
    他的心跳定了一定,仿佛漏了半拍。
    然而,也就是一息的功夫,那柔嫩的余音已沓,那一角袍摆早就拂过,耳畔也传来了雕花暗门合拢的声音。
    “砰”地一声,动静还不小。
    李玄度被这声音惊了一惊。
    他抬首看去,雕花隐门的左首便是一架条案,案上置着一面铜镜。
    那一刻,他分明瞧见镜中的自己,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怎么笑了?
    “主公,车备好了。”门外传来了阿臻平直的语声。
    李玄度的唇角迅速放平,“唔”了一声,提声吩咐:“守在门外。”
    阿臻利落地应了个是,便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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